“使君隨同王稟、王番相公在嵐州時,就與郡主相識,之後使君守朔州、進剿西山胡,以及泌水、千里奔襲太原等戰,郡主都給予很大的幫助,暗中結下情緣,誕下小郡王,暫時寄養蕭帥膝前……”
蕭燕菡攜帶蕭柏一同南下,事情非同小可。
這段無比漫長、無比兇險的征程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張雄山都不確定他與徐灌山能安然走到大理——接下來不僅僅負責統領前哨兵馬的孫延觀,張雄山還將幾名都將、指揮使以及騾馬隊兩名執事找過來,將這些原本絕不能泄漏半分出去的機密相告,確保途中不管發生怎樣的意外,都要優先保護郡主蕭燕菡與小郡王蕭柏的安全。
孫延觀既然能爲洞荊聯軍有數的悍將,自然省得楚山能崛起,必然會有很多的故事;甚至江湖也傳聞徐懷與契丹殘部有晦昏不明的牽連。
只是孫延觀怎麼都沒有想到徐懷不僅與蕭林石的胞妹蕭燕菡有如此過往,竟然還生下子嗣,此時寄養於蕭林????????????????石膝前。
當然,瞭解到這裡面的秘辛之後,也就更清楚這些秘密爲何不能泄漏了出去半分——朝廷本身就對京襄猜忌,對契丹殘部也有着“非我族類”的戒備,這事要是泄漏出去,還如何了得?
接下來十數日,衆人便是籌措南下之事。
蕭泫在汝潁會戰期間還是蕭乾的部將,其時蕭幹被圍困於潁水以南抵死不降,蕭泫不願意同歸於盡,在張雄山等人的遊說下,刺殺蕭幹之後假死脫身——而在蕭乾死後,包括蕭泫嫡系部屬在內,總計有近三千契丹族兵卒投降,之後又被徐懷以交易戰馬的名義送到秦州。
蕭泫在赤扈人那裡是絕對找不到退路的,他這次將率領部屬及家小兩千餘衆先行南下;除此之外,還有鄔散榮其以及另外七家小族落願意先行南下。
與鑄鋒堂的騾馬隊合併之後,整個南下的人兵高達八千餘衆,其中可以充分護衛及作戰主力的健銳約三千五百人衆,也有逾五千遇到嚴密保護與照顧的婦孺同行。
除了一萬五千餘馬匹外,還攜帶五千頭駱駝上頭。
張雄山這次帶來的百餘匠工,也將分出半數跟隨着先遣部隊上路。
不管有多大的猶豫跟激烈反對,也不管是不是防備他日可能會發生的變故,蕭燕菡率領蕭泫、鄔散榮諸將先行南下,核心目的還是要用盡手段在滬水之畔爭出一片地盤來。
唯有如此,留在洮源的契丹殘部纔會有更多支持南下的聲音出現。
除了從現有俘虜裡尋找熟悉路途的嚮導外,張雄山派出數名死士翻越岷山、邛崍山返回泌陽,通報蕭燕菡與小郡王先行南下的消息……
…………
…………
如血夕陽將欲墜下山巔,成千上萬的甲卒像潮水一般殺入上洛城。
城牆上的守軍被殺得膽顫心寒,放下刀盾哭喊着乞命,但攻城甲卒殘酷無情的將鋒利、冰冷的長矛捅進他們的胸膛,帶出一蓬蓬血流在夕陽下飛涌、噴|濺。漫山遍野都是“屠城!屠城!屠城!”的吶喊聲,丹江的流淌聲卻是那樣的無力呻吟……
姜平帶着幾名斥候藏在城外的山坳裡,居高臨下目睹虜兵殺入上洛城中,心裡很不好受,這時候有數百守軍從南城門奮力殺出,往丹江右岸的灘地突圍。
不過,很快數百虜騎從上洛城東碼頭方向,快速撲殺過來,意圖將突圍的守軍攔截在城下予以殲滅。
從上洛城往東南方向一直到商洛城,乃是丹江上游流段在東秦嶺深處、地勢最爲開闊的河谷地區。
兩城之間的丹江流段約九十里長,沿岸谷寬丘淺,地勢平坦,丹江干流迂迴蜿蜒,形成一系列開闊的灣道谷地,沿岸村寨櫛毗相連,乃是商州最爲富饒的川塬地——除此之外,商州境內絕大多數地區都是東秦嶺的深峽險嶺。
商洛舊名塢,衛鞅封邑於此,改名爲商,又稱商於,世人遂將丹江這段綿延九十多裡、左右約十數裡縱深的河谷地區又稱爲商於塬;又將起始於渭南藍田????????????????、終止於南陽內鄉、橫穿東秦嶺、連接秦楚的八百里古道,稱爲商於古道。
在攻陷藍田之後,數萬陝西敵軍兵分兩路,一路奔洛水上游的洛南而去,一路就直接踞商於河谷西北段的上洛城而來。
由於商於塬的地形特點,姜平很難想象殺出城的千餘守軍有能力擺脫虜騎的糾纏順利殺出重圍,他不忍多看屠城的慘劇,便帶着數名斥候往山後的密林裡退去。
天色很快就昏暗下來,虜兵在上洛城燒殺擄掠,四處縱火,在暗沉的夜色之下,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的上洛城是那樣的刺眼。
姜平等人披星戴月,從險僻小道趕路,於次日午時趕到商洛縣。
相對開闊的商於河谷,到商洛城東的鳳冠山就戛然而止。
丹江從鳳冠山西山腳下繞過繼續往東南方向的羣嶺之中流淌,但接下來的流段沿岸都是飛猿難渡的陡峭峽谷,不再是開闊的淺丘、河谷。
這一流段的丹江,不僅沿岸沒有陸路可供人馬通行,河流之中也是礁石密佈,難通舟船;卻是從商洛穿城而過,往東一條驛道在羣山之間延伸,六十里外就是赫赫有關的武關。
先秦時期的商於古道,是從武關往東延伸,直到南陽西部的內鄉縣,所行都是陸路,但前朝時藩鎮割據,河淮等地不受當時定都關中的朝廷控制,漕路中斷,爲了更有效的將東南財賦送入關中,前朝在丹江開僻航道一直到荊紫塞一帶,再從荊紫寨往武關開闢驛道。
因此東秦嶺之間的秦楚故道,武關以東部分在前朝之後就實際變成兩條線。
而整個商於古道,最爲險窄的部分,就是商洛縣到武關這一段。
姜平帶人從南城門走進商洛城,就見城中一片混亂,到處都逃難進來的難民、逃兵,他待要往縣衙方向走去,就見劉武恭與陳鬆澤從另一條巷道迎過來,說道:“使君來商洛了,在西城門樓那裡!”
“上洛失陷後慘遭屠城,使君也知曉了?”姜平問道。“知道了!顧琮殺出重圍,剛剛從西城門進商洛!”陳鬆澤說道。
姜平隨同劉武恭、陳鬆澤往西城門樓走去,從登城道走上城牆,第一眼看到渾身浴血、衣甲殘破的顧琮。
“顧少君!”姜平行禮道。
昨日姜平在上洛城外的山裡看到有千餘守軍殺出上洛城,但被數百虜騎在河灘地裡纏住。
姜平猜測顧琮應該就在這支殺出城的守軍之中,沒想到他最終能僥倖殺出重圍了。
顧氏衆多子弟裡,顧琮不僅武藝高強,同時也是堅定的主戰派。
他身爲顧繼遷長子,早在府州時就率部戍邊,赤扈人第一次南下,也是他率千餘精銳代表顧氏勤王馳援汴梁,之後與劉衍等人從汴梁殺出重圍,重歸建繼帝麾下效用。
之後數年顧琮一直率部在陝西與虜兵作戰,也憑藉自己的戰功封侯。
這個冬季,東川路內部有很多放棄藍田、商州的聲音,也是顧琮堅持親率精銳堅守藍田、上洛等城,????????????????不願意放棄東川路反擊陝西的橋頭堡。
雖說在虜兵凌厲的攻勢下,顧琮最終還是沒能守住藍田、上洛,甚至丟兵棄甲,損失慘重,自己最後僅率少量的殘部狼狽逃到商洛,但對這樣的人物,姜平又豈會有半點的輕視、不敬?
不過,顧琮對姜平、劉武恭及陳鬆澤等人,神情卻是那樣的冷漠。
姜平也不以爲意,看向與王舉、董成、顧繼安、周景等人站在垛牆前,正扶牆眺望悠悠丹江水的徐懷行禮道:“使君,上洛已經失陷了,洛南城也被數千虜兵圍住,或陷或降,也就這一兩天的事情!”
徐懷回頭看向姜平等人,說道:“我知道了,你們辛苦了!”
“商洛城夾峙于山川之間,東與武關相接的驛道不虞虜兵有能力切斷,就算如此,楚山還是無意相守商洛嗎?”顧琮強摁住內心的忿怨,甕聲問道。
徐懷當然能聽出顧琮話裡的怨恨之意,但顧琮數千嫡系部屬喪命藍田、上洛等地,怎麼可能平靜的接受一切,心裡不滋生怨恨?
然而看着一具具從上游漂盪而來的屍體上此時正在丹江裡載浮載沉,徐懷也無意再替自己分辯什麼。
“……”
顧繼安見顧琮還要憤恨說些什麼,拽了拽他的甲襟,苦澀說道,
“陛下新的聖旨三日前剛到金州,陛下還是嚴令東川路駐守上洛、商洛等城,以塞虜兵從陝西窺視荊襄之心;聖旨裡僅僅要求京襄對商州援以糧秣、兵械……”
顧琮微微一愣,繼而一拳狠狠的打在垛牆上,鐵青着臉不再言語。
顧繼安之前到泌陽求援,被徐懷拒絕後卻不甘心,之後顧琮的父親顧繼遷就以東川路制置使的名義奏請朝廷同意東川路將商州的防務移交給京襄制司接手。
顧琮沒想到新的聖旨拖到這時送過來,竟然還是禁止東川路將商州防務移交給京襄,甚至限定京襄只得對商州援以糧秣、兵械,他此時還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