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庸到漢川后,就帶着營造院的工官、匠師,在王萱之前所設想的千汊浦圍垸方案基礎上做了進一步的完善。
簡單的說,就是針對千汊浦地勢低陷,受諸水環繞,汛季洪水氾濫要遠比漢川北部更爲嚴峻的特點,先分點修造十數座乃至數十座小型垸堤,然而修造大型垸堤,分片將小型垸堤圍護起來。
小垸內修建定居點,在小垸與大垸之間的灘淤地開墾糧田。
而最終的目標,則還是要在荊江北岸與漢水東岸以及沿天門河、溳水、鎖龍湖、東西汊湖等溪湖之間修造大堤,與漢川北部、漢陽東部地方斷斷續續修建的堤壩銜接起來。
傳統的小垸,都是儘可能將內部垸地填高,溝渠河巷環垸而過,不需要考慮垸內的排澇問題,但千汊浦這次計劃舉建的大垸,佔地動輒十數裡方圓,不僅需要考慮抗洪,還需要考慮及時將內部的淹水、積澇排出。
這就需要有溝渠河巷從垸內通過,需要在這些溝渠、河巷之上建造水閘隔絕內外。
爲挖掘桐柏山的耕地潛力,開採礦石,以及打造堅固的淮上防線,楚山這些年所實施的諸多大型工造,要比在千汊浦圍垸墾殖複雜得多,技術上完全不存在障礙,也隨時能調更多的工官、匠師過來——
爲保障圍垸之事快速推進,史軫更是主張直接從楚山徵調一批青壯南下,甚至南蔡縣的第一批移民,直接將桐柏山遷徙一批民衆過來,而不是直接招攬流民。
前期除了圍垸建城外,還要戒備洞庭湖寇隨時可能從漢水、荊江之中發起的侵襲,僅僅招攬流民是不夠的,何況招攬流民過來,要以籍貫編寨,要甄別混雜進來的奸細,要先進行安置,都需要一個過程。
而徐懷卻是連一刻都不想耽擱。
接下來最主要的問題,還是錢糧。
朝廷要是還能擠出更多的錢糧,就不會開這個口子,允許楚山從鄂北挖走一塊地設立僑縣招攬流民遙領,但楚山維持當前的戰備已經是極其捉襟見肘,今年能擠出十數二十萬貫錢糧就已經是極限了,明年甚至更緊張。
然而楚山年底之前,就想着在小鶴嶺以南修造第一座大垸,在此基礎上修建新蔡城,建造衙署、兵營、渡口碼頭、貨棧等建築,並完成三五萬畝規模的糧田開墾,再精打細算,將一切不必要的水份擠乾淨,低於五十萬貫錢糧的投入,是壓根就沒有希望完成的。
千汊浦的淤地要容易開墾,也輪不到楚山介入。
在天宣年間,漢川、漢陽等地的地價每畝僅約三五貫,汴梁淪陷後,數以百萬計的民衆南遷,漢川、漢陽等地的地價飈漲到十數二十貫。即便大規模開墾淺淤灘地,很大的不確定性,但倘若不是足夠艱難,倘若不是前期投入靡費巨大,絕對不會缺席先行者。
大越立朝一百五十餘年,除了小鶴嶺以北建起一座座垸寨外,也不斷有人進入小鶴嶺以南進行小規模的墾殖,但都遭到挫敗。
只是沒有人進行如此大規模的嘗試,畢竟需要投入的錢糧太多了。
以江漢熟地當下如此之高的田價,楚山前期投入也是沒有辦法產生“盈餘”的,但史軫極力鼓動徐懷推進這事,前期更重要的是看重這個位於江漢之交的“立足點”,對楚山擴大在荊湖大地的影響力太重要了。
至於徐懷承諾朝廷能全部承擔對楚山的錢糧拔付之後,隨時可以將南蔡縣劃歸荊湖北路及鄂州府,史軫只是笑而置之。
敵我雙方沿秦嶺-淮河一線維持的兵備只會隨來隨龐大,除非獲得對赤扈人的關鍵性戰役勝利,或者將赤扈人驅逐出中原,又或者赤扈人放棄渡淮南下的野心,與大越劃淮而治,要不然,戰爭將像無底洞一樣吞噬着大越捉襟見肘的中樞財賦,而不會有絲毫的寬裕。
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楚山如何籌措到開墾千汊浦的錢糧。
“……早年民衆遷到漢川縣墾殖、修造垸寨,多以族長爲首,或大宗出面牽頭,籌措錢糧,所圍垸田,也是以各家所出錢糧分配,陸續促成一座座圍垸建成,”史軫留在漢川坐鎮二十餘日,諸事都有權衡,說道,“楚山或可使勵鋒堂出面,在南蔡設立堂口,以楚山後續所出的精鐵、炒茶等大宗貨物以及南蔡所能開墾的田地作爲抵押及償還物,向荊湖境內的商賈籌措錢糧。朝廷不是使荊北路司及鄂州府衙監管僑置之事嗎?楚山當不能叫他們白白監管,這事他們當要出力……”
大越立朝雖然承襲歷代以來的重農抑商之策,但已徹底打破前朝嚴格的市坊制,取消市集貿易在時間與空間的限制,極大推動商業的繁榮。
而大越立朝不抑兼併,耕地大規模集中到大小地主手裡,中小地主掌握絕大多數富餘的農產品,促促他們更積極的參與商貿活動。
商業的繁榮也促進借貸業的發展。
大越立朝以來,除了各地的寺廟大肆開辦長生庫、無盡藏院進行放貸,地主、商賈也紛紛開設質庫、典鋪,官方還設立抵擋所、抵擋庫向民間放貸。
隨着商貿借貸規模的擴大,同業競爭加強,譬如建繼帝在襄陽登基即位時,城中大小質庫總計多達百餘家——荊湖等地的錢息也從前朝動輒“倍償”,下降到天宣年間的二成以下。
比起民間錢息驚人的高利貸相比,大越百餘年間得到大規模發展的質庫,其典型的特徵就是需要有質押物,例如房屋、耕地以及農具、牛羊牲口、衣物、首飾等等。
圍垸造田,楚山可以先從汝蔡徵調一批青壯南下,將前期工作先做起來,將招攬流民之事稍稍放後一些,錢糧之籌措,史軫則將目光放鄂州等地由商賈辦設的質庫頭上。
不過,即便官方早就設立抵擋所(庫)向民間放貸,卻暫時還沒有官府反過來向民間質庫借貸的先例發生。
史軫便想着以這兩年已經在荊湖打下名號、背後有楚山支撐的勵鋒堂出面籌措錢糧。
勵鋒堂此時也拿不出質押物,只能以未來所出的精鐵、炒茶、桐油等大宗貨物以及南蔡將開墾的田地進行信用抵押;甚至考慮到有些工作並不好做,還需要荊湖北路監司、鄂州府出面撮合。
一直以來,勵鋒堂都是以襄陽當作楚山大宗貨物販售荊湖的中轉基地,但現在僑置南蔡縣,無論從哪個角度,勵鋒堂勢必要在南蔡開設楚山之外規模最大以及最爲核心的堂口。
除了籌措錢款,於新置南蔡僑縣大規模圍垸墾殖,所需糧食等物資也不可能都從楚山運來,還是要儘可能從周邊州縣採買。
這些事當然也都交由勵鋒堂負責。
相比較之下,驅逐千汊浦內部盤據的賊軍,反而沒有那麼重要了。
一方面賊軍突襲漢川受挫,漢水以東、荊江以北的漢川、黃陂等地以及荊江南岸的鄂州府城江夏,都贏得極其難得的緩衝之機,及時集結鄉兵寨勇加強了防禦。
雖說千汊浦的漁民船戶以及滯留的饑民,約有十數萬計受洞庭湖寇蠱惑而躁動,洗掠漢川、黃陂等地大大小小的村寨,卻沒能攻得下一座城池。
另一方面,從淮南迴撤的荊北兵馬,並沒有都從樅陽等地渡江前往江夏,主要還是沿着淮陽山南麓,經樅陽、蘄春,進駐到黃州西部的黃岡、麻城、黃陂等地,擊敗在這些地區流竄的賊軍。
還有就是千汊浦汛季水域極廣,但汛季過後,通過漢水、荊江的水口,卻主要集中於小鶴嶺南部的鎖龍湖西河汊以及溳水入荊江的河口。
荊湖北路水軍力量不強,楚山能調過來的水軍更是僅有五六百人馬,遠不足以在荊江之上,與架乘成千上萬艘漁舟的洞庭湖寇爭勝,特別是據傳洞湖庭寇還在其下沚江口附近的老巢建造大船,但在汛季過後,在步卒的配合下,封鎖千汊浦與荊江、漢水相接的水口,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也就是,待千汊浦水勢進一步消退,賊軍還不從千汊浦撤走,楚山就會聯手荊北兵馬封鎖水口,清剿千汊浦內的賊軍——至於漢水以西更爲勢衆的賊軍,那是荊湖北路與荊湖南路的職責,楚山沒有辦法承擔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