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紅色的夕陽懸於西山之巔,滿天燦爛絢麗,然而云霞之下,在澤州州治晉城的東南角,在經過一天的鏖戰之後,成百上千的虜兵並沒有暫時休戰的意思,再一次從這個方向強攻上城牆。
城牆上的守軍是那樣的疲憊。
年後城中十數萬軍民就都處於半飢餓狀態,絕大多數兵卒都餓得面黃肌瘦,虜兵主力北撤後兵圍晉城,他們連續苦戰十數日,這時候他們舉起刀盾來,都覺得體內最後一絲氣力都要被榨盡。
然而他們身後並無退路,只能咬住牙跟虜兵拼死搏殺,鮮血早已將城頭染紅,城牆上下到底都是肢殘骨斷的屍體。
嶽海樓與蕭幹在諸多扈衛、部將簇擁下,勒馬停在晉城東南的一座山崗上觀戰。
這是距離晉城東南城牆僅有兩千步左右,站在山崗上可以清楚看到晉城東南城牆上的戰況。
嶽海樓按住腰間的挎刀,看向神情肅漠的蕭幹,淡然說道:“晉城守軍已是強弩之末,我們再加把勁,過不了幾日便能攻下晉城!卻不知攻下晉城之後,雲州兵馬是要連下陽城、沁水,經太嶽山西出呢,還是與我們一起在上黨待南朝援師北上?”
由於第二次北征伐燕,驍勝、宣武兩軍潰滅,河東北部防務空虛,路司緊急從澤、潞、晉、蒲等州調集兵馬馳援,而朝中對馳援河東卻遲遲未下決心,以致蕭幹、嶽海樓、曹師利等降附兵馬南下穿過澤州時,作爲州治的晉城僅有兩千多戰鬥力孱弱的廂軍及鄉兵。
不過,諸降附軍年後急於渡河南下參與對鄭州的攻城戰,錯過附城強攻晉城的最佳時機,使得晉城在過去三四個月裡有機會對孱弱不堪的守軍進行整整,還從民衆中挑選健勇補充兵力的不足。
嶽海樓卻並不覺得他們儘快拿下晉城乃至澤州全境,會存在有多大的困難。
澤州又名南上黨,往南橫穿太行山南段的太行陘,進入懷州,便能隔河相望汴梁——即便北撤,嶽海樓與蕭幹也希望能攻陷晉城(澤州城),將其摧毀掉,以免成爲他們再次南下的障礙。
因爲澤州,特別是澤州州治晉城的重要性,嶽海樓、曹師利、蕭幹年後在奉命率領所部主力南下配合東路軍主力進攻鄭州等城之時,依舊留下不少的人馬,對晉城及周邊地區進行圍困、襲擾。
因此在降附軍主力穿過太行山、渡過黃河南下之後,上黨高地上的上黨、長子、潞城、壺關、襄垣等沒有陷落的城池都獲得喘息的機會,唯有晉城與外界始終隔絕聯繫。
在戰亂初期,大批難民逃入晉南地區最爲堅固的城池,期間長達五六個月沒能疏散出去,以及之前爲支援伐燕戰事,城中大量的儲備物資都運往太原,卻沒有得到及時的補足,近二十萬軍民被圍晉城,缺衣少糧,長期處於半飢餓的狀態之中,嶽海樓很難想象守軍還能有多少戰鬥力。
北撤之後,嶽海樓率部先陷陵川等城,雖然他可以不跟雲州番兵摻合到一起,但考慮到晉城的重要性,他還是主動率部趕來晉城,共同對晉城完成合圍,協助蕭幹攻打晉城。
看蕭幹驅使雲州番兵對晉城試探性的進攻了幾輪,看到守軍抵抗意志尚可,嶽海樓還是有些吃驚,但也就如此而已,他現在更多是考慮攻陷晉城之後的去向。
這時候數騎揹負傳訊令旗的軍卒從西邊坡谷間疾速馳來,看傳訊騎兵策馬趕到山崗下,與扈衛交涉的倉皇模樣,嶽海樓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晉城以西,包括陽城、沁水在內,都是蕭幹所部負責攻伐的地域,理論上守軍都是縣兵鄉勇,戰鬥力不強,而太嶽山以東汾水河谷,目前也沒有西軍大舉渡河的跡象,西邊會出什麼狀況?
“昨日午時有兵馬從絳州急襲沁水?劉盡忠是幹什麼吃的,怎麼到這時才傳訊過來?”蕭幹接過信報,氣得要拿馬鞭抽打信使。
“有敵軍急襲沁水?多少人馬?”嶽海樓震驚問道。
沁水城位於太嶽山之中,以沁水城爲分界點,以西的橫城嶺、烏嶺地勢險要,而沿沁水河谷往南到陽城,進入陽城縣境內越通過一道道坡谷嶺崗,便是晉城縣。
倘若蕭幹部將劉盡忠不能攻下沁水城,甚至還叫越廷派出大股援軍沿沁水河谷南下,這意味着他們的側翼將有可能完全暴露出來。
問題是,這支敵軍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們從鄭州、滎陽渡河北撤之後,西軍援師主力就順勢自西往東收復虎牢、滎陽、鄭州等城。
不過,越廷對和戰還在爭論中,除了少量兵馬在鄭懷忠的率領下,渡過黃河,收復黃河北岸的孟州等空城、解懷州等城之圍外,西軍援師主力還駐紮在黃河南岸。
嶽海樓很難想象西軍這時候會有一支兵馬擅作主張渡河,還橫穿汾水河谷、太嶽山,直接突襲他們西側的沁水。
而赤扈西路軍部署於汾水河谷的大批偵騎、斥候,都沒有覺察到異常?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蕭幹直接質問信使的,昨日午時在沁水的兵馬就遭遇敵軍了,怎麼到現在才傳信過來?
如此緊急信息,沁水經陽城再到晉城,快馬馳騁,拖過三個時辰就算是慢的,現在都拖了十四五個時辰了,難怪蕭幹暴跳如雷。
“昨日午前先有小股敵軍突襲秦井驛,劉盡忠沒有覺察這是誘兵之計,失之大意遣人馳援秦井驛吃了大虧,一下子就損失六七百人——這孫子現在太大意了,北撤才幾天,都忘了仗應該怎麼打,以爲南朝盡是無能之輩,”
蕭幹一邊低頭看信報所述,一邊快速跟嶽海樓介紹信報裡所寫的沁水遇襲情況,看到最後,稍稍鬆一口氣跟嶽海樓說道,
“好在劉盡忠也沒有繼續魯莽行事,看到短時間沒法查明襲敵底細,昨天夜裡就及時放棄對沁水城的圍困,將兵馬撤下來,沿河渡重新部防,現在差不多能判斷約有三千多人馬與沁水守軍會合……”
“不知道這支兵馬從哪裡鑽出來的,但倘若只有僅四三千人,也不叫人太驚訝,”
嶽海樓長年在西軍任職,知道越廷和議爭執如此激烈,西軍有個別主戰派將領擅自率部渡河,又或者說西軍中的求和派不得不作出讓步,同意一小部分前鋒兵馬渡河試探,都是合理情理的。
當然嶽海樓還是更關心蕭幹剛所才提到的問題,盯住信使問道,
“你們昨日午時就知道有大股敵軍來襲,怎麼這時才傳訊過來?”
“千戶將軍數度遣人報信,卻未料賊軍狡滑,皆爲其半道劫殺,還是陽城守軍察覺到異常,派出偵騎沿沁水北上,纔將信路打通——當然,幸虧拖到這時纔將敵情探明,要不然敵情不明,也會驚擾到蕭帥、嶽帥……”信使滿頭大汗的解釋傳訊延誤的緣故。
“都是蠢貨,以爲勝券在握了,以爲沁水與陽城之間都在掌握之中,竟然沒有放出足夠的斥候,”蕭幹對部將北撤之後又變得安於享樂、懈怠軍務,也頗爲無計可施,搖了搖頭說道,“這股敵軍也是好笑,如此費盡心機,以爲遲延一日叫我們知道這事,就能將劉盡忠部吃掉不成?”
見蕭幹語氣放鬆的樣子,便知道僅三四千人的襲敵,他認爲吃過虧的劉盡忠足以應付,嶽海樓卻敏感而強烈的嗅到危險氣息,蹙緊眉頭跟蕭幹說道:“蕭帥切莫忘了,景王趙湍在鞏縣所領守陵軍就在三千人左右啊!這些手段太像桐柏山卒行事了,他們可能真就是爭這一日時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