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王番秘使赤扈之事,一直以來都以爲王萱父母雙亡,與王稟祖孫倆相依爲命,卻沒有想到在這時不僅傳來王番活着的消息,竟然還來到嵐州。
當然,蘇老常除了替王稟、王萱祖孫二人感到高興外,還注意到一個關鍵信息,那就是王番這次是奉旨來嵐州任事。
蘇老常家道雖說中落了,但他畢竟是官宦家出身,他年輕時也有志科舉,對當朝故事還是相當瞭解的。
之前王稟諫阻伐燕之事,觸怒當今聖上,以不恭之罪先貶唐州,再貶嵐州,普通人可能不清楚什麼,但蘇老常心裡很清楚,只要以蔡鋌爲首的主戰派不失勢,王稟幾乎是不可能東山再起、再回中樞的。
然而誰又能想到,會有今天的變數呢?
王番秘使赤扈六年之久,期間一直都無音信,那定然是途中出了什麼意外,而他兩個月前又能與赤扈秘使抵達汴京,說明王番費盡千辛萬苦,最終還是抵達赤扈人的王帳,完成秘使赤扈的任務。
即便王番是在雙方已經敲定聯兵伐燕之事後才抵達赤扈人的王廷,看上去沒有什麼實際的功勞,但他歷經千辛萬苦,甚至可以說是歷經劫難走這一遭,這番苦勞卻不是誰能否認的。
甚至在以儒家忠孝立國的大越,這更顯然得彌足珍貴。
人的情感又往往是互通的。
王稟當初諫阻聯兵伐燕,也是憂脣亡齒寒之禍,甚至爲探明赤扈人的底細,不顧兇險舉薦自己的長子王番秘使赤扈,又歷經這樣的艱辛跟劫難,才得回汴京。
不要說蔡鋌等主戰派朝臣了,即便當今聖上,倘若還對王稟當初諫阻時說了一些不那麼客氣的話懷恨在心,也將難逃一個昏聵苛責的評價。
蘇老常覺得這時候不再是王稟能不能起復的事了,而是何時起復,以及起復到什麼位子上的事。
蘇老常看王稟、盧雄身邊除了王孔外,還有一名臉容枯峻、身形削瘦的漢子是陌生面孔,猜他應該就是王番差使到石場報信之人。
這會兒他也不方便直接追問王番到嵐州到底是得了什麼差遣,只是跟徐懷說道:
“如此大喜之事,徐懷你當護送王稟相公、萱小姐前往岢嵐城與大公子見面!”
王稟與盧雄中途繞道來鑄鋒山莊,除了要接上王萱外,也是來邀徐懷同行。
王番在這個節骨眼上奉旨到嵐州任事,忙碌到無暇趕往嵐州石場見他受盡委屈的老父親,必然是跟此時已經進入緊鑼密鼓節奏的伐燕戰事有關。
徐懷以往說了很多話,王稟未必都能聽進去,但有一點是被徐懷說到心坎裡,那就是王稟還真不放心將伐燕大計,悉數交給蔡鋌這些摻雜太多私慾的人手裡操|弄。
以往嵐州這邊郭仲熊、嶽海樓一明一暗籌措伐燕戰事,他們再憂心如焚,卻沒有資格置喙;之前爲了將五百囚卒編入廂軍,也是搞出那麼大的動靜才得手。
但是,他們卻沒有想到王番竟然能死裡逃生、完成秘使任務回來,也沒有想到王番還奉旨來嵐州任事。
見王稟、王萱都有些迫不及待要即刻趕往岢嵐城,徐懷跟蘇老常說道:“蘇老爹,你留在山莊,我們陪王稟相公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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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當世男女之防不甚嚴密,柳瓊兒到底不好意思在王稟、盧雄面前與徐懷共乘一馬,便將蘇老常那棗紅馬牽過來,牽馬時低聲跟蘇老常說了一聲,要他回到山莊後立刻安排鄭屠也趕去岢嵐城。
也不需要柳瓊兒多作解釋,蘇老常也知道她的想法。
說到底,他們並不知道王番的秉性及脾氣,也不清楚王番會怎麼看待他們,有鄭屠這麼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跟隨,很多徐懷與柳瓊兒、殷鵬他們都不方便露面的事,則可以由鄭屠去做。
王稟、王萱祖孫乘車而行,其他人都乘馬,簇擁而行離開石牌門,往驛道方向而去。
“這位乃鄭壽鄭爺——當年有五人隨大公子秘密出使赤扈,唯有鄭爺歷經千辛萬苦,才護送大公子完成出使任務回到汴京。”王稟、王萱迫不及待要趕往岢嵐城,盧雄等到途中才有機會給徐懷介紹報信之人。
徐懷看鄭天壽年紀不會太大,但臉容黑瘦堅毅,像歷經歲月侵蝕的山岩,也不知道他們這些年在北地經受了怎樣的辛苦,拱手致禮道:“徐懷見過鄭爺——都不敢想象鄭爺與大公子這六年曆經怎樣的磨難!”
鄭壽隨王番抵達嵐州,得知王稟所在後,就快馬加鞭趕到嵐州石場報信。
在石場官舍說過這些年出使赤扈的艱辛跟劫難,又匆匆上路趕來鑄鋒山莊,他都沒有時間瞭解桐柏山匪亂的細情。
他這時候也只是朝徐懷拱拱手,算是還禮。
在拐入驛道時,鄭屠帶着牛二從後面策馬趕上來。
鄭屠追隨徐懷之後,各方面改觀極大,但潑皮的底色還在,他自視不高,也不忤別人會看低他。
他騎馬湊過來找鄭壽套近乎,在趕往岢嵐城二十多裡的路程裡,巧舌如簧,差點將鄭壽祖宗十八代的底都掏過來。
王番當年秘使赤扈,假扮行商從代州北面的雁門關北上,成功從契丹西京道穿過去,但在陰山北麓被西北諸番部之一的密曲部俘獲。
密曲部當時還是依附於契丹,沒有降服赤扈人,財貨被劫,無以贖身,王番也只能咬死他們是冒險想進漠南草原發財的行商,就這樣他們就淪爲密曲部的戶奴,直到密曲部被赤扈人征服才說出身份。
當初護送王番出使的五人都是從軍中挑選身手強橫、精通胡語及地理的高手;鄭壽他們也試圖逃跑或返回汴京報信,但六人身在異域,又被拆散囚於幾乎是與世隔絕的蠻番部落充當戶奴,最後僅有鄭壽活下來,護送王番回到汴京。
其中種種艱苦一言難盡。
王番隨赤扈人新的密使返回汴京,即便消息短時間沒有對外公開,但在小範圍裡也是恩榮備至;回汴京不足一月,便得官家三次召見入展面稟出使事。
王番這次也是以天宣殿侍制兼北征軍兵馬都監副使的身份,隨同以鄜延路經略使、驍勝軍都統制身份出任北征軍宣撫都統制的劉世中,及以天宣殿大學士出任北征軍轉運使的蔡元攸等,攜旨抵臨太原,總攬河東路司軍政及北征伐燕事宜。
樞密院也早就爲這次的北征伐燕,擬定好兵分兩路的詳細作戰方案:
東路軍以河東路經略使葛伯奕兼領都統制,集結天雄軍主力於嵐州之苛嵐、嵐谷、寧武等城,沿恢河往北進攻朔州。
王番這個北征軍兵馬都監副使,實際上所受的差遣,乃是東路軍的兵馬都監、監軍,他將與以知嵐州事兼領北征軍轉運副使的郭仲熊一起,協助葛伯奕推動東路戰事。
而宣武、驍勝等禁軍主力則編入西路軍,由劉世中、蔡元攸二人親自率領,從忻州北上,出代州雁門關,兵鋒直指契丹西南腹心西京大同府南部的應州。
“伐燕這就正式拉開帷幕了啊!”
徐懷猜測王番此時奉旨到嵐州任事必跟伐燕相關,沒想到伐燕之戰真的在這一刻揭開最後欲露還羞的帷幕。
也難怪除了一封未能抵達的私函外,他們在嵐州並沒有其他信息渠道知曉王番竟然死裡逃生回到汴京了,汴京想必還自以爲是的要將這一切當成最高機密保守到最後。
除了王番以天宣殿侍制兼領北征軍兵馬都監副使外,官家這次終於沒有忘掉遠在嵐州有個忠心耿耿的老臣,輾轉反側的始終都念着他、念着大越社稷。
雖然還沒有直接起復,這次傳到嵐州的聖旨裡,對王稟也特地加授嵐州防禦使許參軍機。
大越立朝承前朝官制,也保留節度使、防禦使、觀察使、州刺史等官稱,但這些官稱與實際職務已經脫離開,僅僅是代表某種層次榮謄的虛銜。
不過,王稟這個嵐州防禦使雖然不能染指郭仲熊這個知嵐州事所執的州事權柄,但他還有“許參軍機”的名義,也就是說,他能夠對東路軍的作戰安排提些建議,比徹徹底底的虛銜要好一些。
徐懷他今天一早還在苦苦思索,他們僅有五百囚卒隨軍北征,要如何在郭仲熊、嶽海樓等人的打壓及干擾下避凶趨吉,卻沒想到這時形勢竟然徹底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