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城門!”
城上的士兵高聲叫喊着,王臺往上邊兒溜了一眼,見城頭上零星幾個巡邏兵,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弓箭手齊列。他自己也是個將軍,明白這三萬人進城可不是開玩笑的,申屠熾不可能沒有防備,心想這城門開後還不知是怎樣一番光景,或許四萬人持槍兩邊兒壓陣也說不定。
王臺沉着臉,盯着緩緩開啓的城門,心想若是申屠熾做的太過分了,到時候自己是忍氣吞聲呢,還是所幸就殺進去跟他幹一場。可是幹一場的話,自己這邊兒人少了一萬,而申屠熾的兵又是出了名的能打……
正猶豫的時候城門打開了,王臺眯着眼睛朝裡面看,大風雪中滿眼的白,只城門口幾個開城門的士兵,裡面空蕩蕩的場地愣是一個人都沒有。
烏文青和王臺道:“將軍,咱們走吧。”
王臺瞄了他一眼沒動,他不知道申屠熾搞得什麼鬼名堂,一時還真是心裡沒底。
他不發號施令,三軍自然不動,這一行人便在城門口停住了。
烏文青道:“將軍可是有什麼顧慮?”
王臺不理他。
僵持了有那麼一盞茶的功夫,就見城內出來一人,那人騎着馬,走近了烏文青看出了是黃岩,他驅馬上前大聲道:“黃將軍。”
“軍師回來了!”他朝後面王臺看去,驅馬又上前兩步,大着嗓門道,“這位就是王將軍了吧,怎麼不進城,火頭軍一大早上就把熱湯煮好了。”
王臺上前兩步:“這位將軍怎麼稱呼?”
“老朽黃岩。”
“黃將軍這是要去哪兒啊?”
黃岩道:“我哪兒也不去啊,特來迎兄弟們進城,吃肉去。”
“哦?”王臺目光落在黃岩身後空蕩蕩的場地上。
烏文青猜到了他的顧慮,出聲詢問黃岩道:“將軍,怎麼城內如此安靜,將士們沒有在操練?”
“將軍說今兒個過年,不操練了,讓大家回去休息。”
和烏文青不同,黃岩是個直腸子,他看王臺不動,當即脫口道:“王將軍可是懷疑城內有埋伏?”
王臺也不含糊,直接就說:“對!”
烏文青:……
黃岩哈哈大笑:“埋伏你們幹什麼?閒得慌嗎?我們將軍大氣,可不是那窩裡斗的人。”
他這一句話說的王臺沒臉,氣的臉紅脖子粗,不等他說話,黃岩已是調轉馬頭道:“將軍慢慢走,老朽先行一步了。”
王臺黑着臉心想再不走可就太慫了,他大手一揮,吼了一嗓子道:“進城。”
大軍進城,烏文青引着他們一路往裡走,不說王臺戒備着,就是士兵們也都按着腰間的挎刀提高警惕着。可是走了許久也不見什麼變化,若硬要說有變化,那就是空中飄得肉香味兒越來越濃了。
三萬人可都是空着肚子的,大家想起前幾日從臨城回去的那幾百人,描述的,他們在臨城吃的那頓大米乾飯羊肉湯,湯裡有肉還有骨頭,喝了湯吃了肉,還能拿着骨頭啃兩口……
王臺聽到身後一陣奇異的空餉聲,十分的鬱悶,真是臉都給丟盡了。
烏文青瞅了眼王臺變幻莫測的臉色,心中憋着笑,可他是個老狐狸,臉上是半點笑意沒露出來,反倒是一臉嚴肅的正人君子模樣和王臺道:“將軍,這天實在是太冷了,先讓將士們喝碗熱湯暖暖身子,然後我讓人領着他們去西邊兒,得辛苦弟兄們自己動手搭軍帳了。”
王臺黑着臉點頭:“可以!”
烏文青道:“將軍也一塊兒過去吧!”
“我要見申屠熾。”他帶着三萬人都進城了,申屠熾作爲主帥卻不露面,他什麼意思?王臺要見他也是想看看申屠熾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那好,那將軍便隨我先去議事廳。”
烏文青隨手招了個路過的小兵,讓他領着這三萬人去吃飯,自己則領着王臺、吳盡往議事廳去。
王臺看着自己這三萬人就被那一個小兵給帶走了,他們這麼大的陣仗,申屠熾不出面就算了,竟然也不派人出來迎接,這隨隨便便的弄得真好像是回家一樣。
王臺也不知道是氣悶還是怎麼的,反正就是不痛快,跟着烏文青一路也沒個好臉色。
等進了議事廳,烏文青和他道:“將軍、吳先生先歇歇,我讓人將飯菜端進來,將軍先吃些,我這便去稟告將軍。”
吳盡道謝道:“有勞了。”
烏文青笑笑:“吳先生客氣。”
烏文青出了議事廳讓人去給裡面的兩位端飯,自己則去找了黃岩。他一進城時沒看到申屠熾,便猜到了申屠熾應該是不打算要見王臺了,果然找了黃岩問了問,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烏文青摸摸下巴,看來這位爺今兒個就得他來陪着了。
——
聞子君醒來時,就見申屠熾彎着腰在往火盆裡加炭,他拿着夾子捅的盆裡的木炭“噼啪”的響。
屋子裡點着油燈,橘黃色的光暈不是那麼的明亮,卻十分的溫暖。
剛剛睡醒腦子發空,聞子君一時有點不知道今是何夕,自己是身在何處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他身上穿着件單衣,肩頭隨意的披着件棉袍,彎腰時長髮垂了下來,讓她有點擔心髮梢會被炭火烤到。
像是有感應一樣,申屠熾轉過頭來就見聞子君秋水般澄澈的雙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在看,臉上的神情呆呆的,難得的可愛。
申屠熾沒忍住,他放下夾子回到牀邊,俯下身去,在她頰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而後啞着嗓子問:“看我做什麼?”
“你不看我就知道我看你啊?”
申屠熾:……
聞子君坐了起來:“什麼時辰了?”
“申時過半了。”
申屠熾靠在牀頭,他將聞子君抱在懷裡,有些感性的道:“夫人,過年了。”
“嗯,”聞子君轉頭問他,“怎麼了?”
申屠熾沒回答,只是抱着她默默的坐着。
爹孃去世後的十幾年來,這是第一個有家人陪着他一起過的年。往年時看着別人家閤家團圓,喜氣洋洋的模樣,他只覺得心裡面空蕩蕩的冷,但他卻從沒想過要成家。說起來他這個人性格很是矛盾,一方面十分的渴望溫暖,另一方面卻很排斥他人的靠近……如今,他終於想要靠近一個人了,可是這個人卻是離他忽遠忽近……
他這樣子弄得聞子君莫名也有些悵惘起來,也不再說話,靠在他身上陪着他默默的坐着。
時間靜靜的流過,許久之後,申屠熾低低的,彷彿是帶着幾分蕭瑟般的聲音,忽然說道:“給我生個孩子吧!好不好?”
聞子君身體一僵,擡頭看向他,他卻沒有看過來,目光盯着空中的一點……就好像是不敢看她一樣。
他這個樣子讓聞子君心口一疼,忽然就覺得自己好像太混蛋了,她好像把這個男人欺負的慘了。她自私膽小又貪心,成親到現在始終不願意兩顆心靠的太近,卻又捨不得遠離,就這麼不遠不近的跟着他,卻從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心裡有些後悔,也有幾分慌亂,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情緒,半晌後復又擡起來,她大大咧咧的道:“這種事情要老天安排的,我說的也不算吶!”
申屠熾低頭看着她,很認真的問:“你願意嗎?”
“嗯,”聞子君點頭,“我願意。”
申屠熾眼中不知涌起了什麼情緒,讓他看起來像是換了個人一樣,說不出的感覺。
他定定的看着聞子君,問她:“沒騙我?”
聞子君眼眶有些發熱,她挪開視線,故意沒好氣的道:“你希望我是騙你的?”
申屠熾搖了搖頭。
聞子君又看過來,朝他笑笑:“不過,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
“你說。”
聞子君裝作滿不在乎的口吻道:“若是那天你想娶別人了……”
申屠熾臉色一僵,不等她說完,將她撲在牀上,健碩高大的身體半壓着她,大腦袋埋在她的頸窩,聲音低低地說:“別說這種話。”
聞子君冷哼一聲道:“醜話必須得說在前頭,若是哪天你敢動花花腸子了,可別怪我跟你動手。”
申屠熾:……
聞子君說着,就好像是申屠熾此時就動了花花腸子一般,不知怎麼的,心裡有些情緒就想發泄一下。
毫無道理的她捏着申屠熾腰側的軟肉轉了半圈,口中威脅道:“聽到了嗎?”
她捏的很疼,但申屠熾卻沒有惱火,相反的感覺整個人都舒暢了起來,很老實的“嗯”了一聲。
動了動,他開始不老實了起來,乾燥的脣瓣,在她脖頸上親親蹭蹭,大手也摸到了她腰間的繫帶。
聞子君抓着他的大手道:“可是現在不行,等以後太平了……”
申屠熾不肯放手,聞子君道:“這是戰場,若是這個時候懷孕了,孩子保不住怎麼辦?到時候一屍兩……”
申屠熾猛地低下頭去,用脣堵住了她的嘴,很用力的親了幾下,才放開她,翻身躺到了一旁。
“以後不要說這種話。”
聞子君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道:“我有點兒怕疼,要是男人可以生孩子就好了,反正你不怕疼,又能忍。”
申屠熾:……
聞子君說着竟然認真起來,她翻了個身,趴在牀上問他道:“要是男人能生孩子,你願意給我生個孩子嗎?”
申屠熾沒吭聲。
聞子君不放過他,問道:“你不願意?”
申屠熾看了她一眼,還是沒說話。他確實不願意,一個大男人挺個大肚子,那還能見人嗎?
聞子君忽然就認真起來了,臉色嚴肅的嚇人,她皺着眉頭不說話,清白分明的眼睛就那麼看着他。
申屠熾卻不妥協。
兩個大人就這麼幼稚的對峙起來了,彷彿,男人真的能生孩子,而此時他們正在討論,由誰來生這個孩子一般。
還沒讓他生呢,就這個態度,聞子君憤憤不平:“你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就讓我做,你怎麼這麼自私。”
申屠熾怕了她了,告饒道:“你砍我一刀抵了生孩子行嗎?”
“我砍你一刀做什麼?現在在說生孩子的事兒。”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僵持了半晌申屠熾道:“我們在說什麼?”
聞子君:……
申屠熾坐起來,抱着她在她額頭親了下:“過年了,出去看看?”
聞子君泄了氣:“好吧。”
申屠熾朝她笑笑,聞子君沒理他,不過還是下地去大箱子裡將早上完工了的申屠熾的那件棉衣拿了出來,將棉衣扔到牀上聞子君道:“早知道你是這種人,就不給你做衣服了。”
申屠熾沒接話茬,拿起棉衣仔仔細細,翻來覆去的看了兩遍,然後在身上比了比,長大後這是第一次有人給他做衣服,而且還是媳婦給做的。一時竟有些捨不得穿。
聞子君見他拿着棉衣翻來覆去的看卻不往身上穿,以爲他嫌棄難看,頓時心情更是不好了,她道:“穿在裡面你還嫌難看啊?”
申屠熾沒說話,默默的把衣服穿在了裡面,外面又套上了墨藍色的軍服,棉衣再厚也擋不住將軍英武的身姿,聞子君看看他又低頭看看自己……
掀開簾子,外面天色昏沉,但是雪停了。
兩人並肩而行,在厚厚的積雪上留下了一大一小兩排深深地腳窩。聞子君轉頭問申屠熾道:“我們去哪兒?”
申屠熾道:“去看看火頭軍準備了什麼年夜飯。”
聞子君道:“只一早上的功夫,就包了許多餃子,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餃子……對了,臺城那邊怎麼樣了?”
申屠熾道:“中午王臺就領着那三萬軍進城了。”
“你見到王將軍了?”聞子君笑笑,“沒打起來吧?”
申屠熾搖頭道:“我沒見他。”
“啊?”聞子君十分意外,“你沒露面啊?”
申屠熾點頭。
“當兵的人都火爆脾氣,王將軍被你這麼算計,還不知道怎麼恨你呢!”聞子君笑着打趣他:“你是怕當着三軍的面打起來不好看嗎?”
見她開心,申屠熾也彎了彎嘴角,沒說什麼。
……
走了一會兒隱隱的聽到了前面傳來了一些喧嚷聲,聞子君道:“那邊好像好多人,你聽到沒有?”
“嗯。”
到了近前,果然見到許多人,大家把火頭軍造反的大竈都給圍住了,大聲說笑,看起來十分熱鬧。
“夫人來了!”
也不知是誰喊了這一聲,所有人都轉過身來,“夫人,夫人——”的高喊聲震得人耳朵發麻。
喊了半天了,不知道又是誰的一嗓子:“咦?將軍也來了!”
申屠熾:……
不怪大家先發現了聞子君,實在是她那一身雪白色的裘衣,在昏暗的天色下分外明顯,至於申屠熾身上墨藍色的軍服,幾萬人都是這個色,饒是將軍氣質再出衆,也抵不過一身出衆的衣服。
申屠熾並不介意,他朝着人羣當中喊了一嗓子道:“晚上吃什麼?”
伙頭兵的小隊長小跑着上前:“回將軍,晚上一人二十個牛肉蘿蔔餡兒的大餃子,羊肉湯管夠,大餅子管夠。”
他這麼一說,四處都是起鬨聲:“吃餃子,吃餃子——謝夫人——”
申屠熾又問:“羊還有多少頭?”
正好軍需官也在這裡,他上前道:“回將軍,羊還有一千七百頭。”
申屠熾道:“拿七百頭羊出來,晚上烤肉吃。”
“是將軍。”
“烤肉,烤肉——”又是一陣起鬨聲。
申屠熾道:“把東西都搬到校場,今兒個過年了,年夜飯,大家校場一起吃。”
“是——”
遠處還有人陸陸續續的朝着邊過來,小小的場地眼看就要擠不下了,申屠熾道:“閒着的去校場除雪,雪除乾淨了,生火烤肉。”
“是——將軍——”
幾千人拖着長調兒,並不如平時那般板正、嚴肅。
陸陸續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申屠熾聞子君還有一衆火頭軍。
小頭領道:“將軍,夫人裡邊兒坐,屬下先煮幾個餃子您嚐嚐。”
聞子君以爲申屠熾會拒絕呢,沒想到他卻點了點頭,道:“煮吧。”
“給我也煮幾個嚐嚐。”
申屠熾話音未落,後面就傳出了這麼一嗓子。
申屠熾跟前敢這麼說話的人,以前這軍中沒有,現在冒出來的一個,申屠熾不回頭也知道是王臺。
聞子君和幾個火頭軍紛紛轉過頭去,果然是王臺大大咧咧的走了過來。
申屠熾沒有回頭,他和小隊長道:“給王將軍也煮上一碗。”
“是,將軍。”小隊長去煮餃子了。
王臺到了跟前,看了聞子君一眼,挑釁一般的道:“怎麼申屠將軍在外打仗還帶着家眷吶?”
下午王臺已經從烏文青那打聽清楚了,當初糧船那個女人就是申屠熾的夫人。並且那些糊弄他的招數,都是這個夫人想出來的,頓時久經沙場的老王感覺受到了深深地傷害。
若是被申屠熾算計,那也便罷了,畢竟申屠熾是大乾第一名將,輸給他一次半次的也不算丟人。可他不能接受的是,他王臺連一個女人也算計不過。這會兒看向聞子君,一臉的不善。
申屠熾臉色沉了下來,他道:“說起來還得謝過王將軍。”
“啊?謝我?”
申屠熾道:“之前得知夫人要送糧草過來時,我還擔心沿路不安全,不想卻是得了王將軍相護,將夫人與糧草一道安全送抵臨城,你說我是不是該謝?”
這是諷刺他呢,絕對的諷刺,他再傻也聽得出來。
王臺是個嘴笨的,這會兒又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了,他瞪着申屠熾憋得臉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
聞子君看了申屠熾一眼,笑着問王臺道:“聽將軍的口音是平州人?”
王臺鼻子裡出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個什麼音,明顯輕視的意思。
申屠熾臉色猛地一沉,聞子君見了,怕他倆真打起來,趕緊拉了申屠熾的手,縮在自己的袖子裡輕輕拍了拍。
申屠熾瞅她一眼,便沒有出聲。
“平州合榮的薰骨雞是一絕,”聞子君笑着和申屠熾道,“聽到王將軍的口音,我便想起這個來了,改日做給你吃。”
“好,你還會做這個?”
“我家在合榮有幾家百年老店,裡面的薰骨雞當地出名,我和我爹去過兩次,覺得好吃,便學來了。”聞子君朝他笑笑:“其實是我爹喜歡吃,逼着我學的好讓我時常做給他吃。”
申屠熾拉着聞子君的手道,“餃子也快好了,外面風大,我們進去坐。”
“好!”
兩個人相攜而去,王臺在後邊兒瞪了兩人一眼,想起家鄉的薰骨雞,不爭氣的吞了口口水。冷風裡站了一會兒,王臺看見那個火頭軍端着個托盤,托盤上三大碗餃子,正往申屠熾剛剛進的那個軍帳去了。王臺再次吞了口口水,擡腳跟着去了。
申屠熾和聞子君圍坐在一個小方桌前,桌子上放着三大碗餛飩,中間放着一個筷桶子。
王臺走到桌邊時,剛好申屠熾伸手捏住了一雙筷子正要拿起,王臺便假裝不經意的,也把手伸向了那雙筷子……卻不是往外拔,而是憋住了氣,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往下壓。
申屠熾動作一頓,看也不看王臺一眼,手裡的筷子依舊向上拔,只是動作緩慢了許多。
兩個人臉上都沒什麼表情,若不是氣氛不對,動作也實在詭異的話,還真看不出來是在較勁呢。
最終申屠熾將那雙筷子拔了出來,申屠熾是坐着的,胳膊是平伸過去的,這個姿勢向上使力要比王臺站着向下使力難的多得多,可最終卻還是拔出了筷子,這說明他的力氣比王臺大了不止一點半點。
估計王臺也是服氣了,沒有再陰陽怪氣。
申屠熾將筷子遞給聞子君,聞子君沒接,兩個男人捏了半天的,她纔不用。自己從筷桶裡拿出一雙來用,申屠熾想了想將手裡的筷子放到了一旁,自己也重新拿了一雙出來。
王臺也抽出一雙筷子,他夾了一個餃子一口都送到了嘴裡,剛出鍋的餃子,皮兒被風吹的涼了些,餡兒卻是滾燙的,王臺被燙的直吸氣,多少天沒吃飯了一樣的,呼倫的咬了幾下,就將餃子吞了下去。聽說了是蘿蔔牛肉餡兒的餃子,卻沒想到牛肉這麼多,吞了一個後,王臺道:“真不錯,你這還有牛肉吃。”
申屠熾眼也不擡,隨口就道:“拓跋野那還有。”
這一回王臺卻沒瞪眼睛,低頭又吃了一個餃子,慢慢的嚼了,吞下去後擡眼看着申屠熾,看了好一會兒纔出聲道:“真是你一個人潛進敵營,砍了拓跋賀?”
申屠熾沒理他,慢條斯理的吃着餃子,聞子君卻忍不住替他說道:“是他一個人。”
申屠熾見聞子君一臉炫耀的表情,他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王臺端正了神色道:“拓跋賀是他們那兒的戰神,身手可不差。”
這一次申屠熾卻是正經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他道:“確實,論身手,不在我之下。”
王臺道:“傳言,你只用了一招就砍了拓跋賀,誇張了吧?”
“誇張!”
申屠熾又吃了一個餃子,王臺剛要鬆一口氣,聽申屠熾大喘氣的道:“我用了兩招。”
王臺一口氣吐了一半就給卡住了。
他放下了筷子問申屠熾道:“你可說了,他身手不在你之下。”
申屠熾看着王臺,難得一臉認真的和他說話,他說:“所以,這說明什麼?”
王臺:“說明什麼?”
“狹路相逢勇者勝。”申屠熾說完便繼續吃餃子,不再理他。
王臺就愣愣的看着他吃,看了半天,他也低頭開吃,等到把一大碗餃子都吃光了,他端起大碗“咕嘟咕嘟”把餃子湯也幹了,最後放下碗。
王臺再開口,改了口叫申屠熾做將軍,他道:“將軍,我敬你是個人物,這三萬人我交給你,你可別虧待他們。”
戰場上的彎彎繞繞也是多得很,王臺摸爬滾打幾十年什麼不明白,主帥的親屬部隊和外軍,那是全然不同的兩種境況。戰場上是血淋淋的,有的地方就是要死人的,比方說攻城,那就得拿屍體往上堆,這種時候沒一個主帥會讓自己的親屬部隊上。
王臺也不是說想要給這三萬將士掙得什麼地位,只是希望他們別太被虧待了。
申屠熾卻輕飄飄的道:“你的人,你自己帶。”
王臺一愣,他原本以爲一進城這三萬人就得被分開打散的,畢竟這是很常見的做法。而自己他更是沒指望還能擔任什麼重要的職位。
可是申屠熾這話的意思,是讓他繼續帶領着三萬人?
王臺覺得自己聽差了,他問道:“我自己帶是什麼意思?”
申屠熾皺眉看他:“哪個字兒你理解不了?”
“咳……”聞子君正吃着東西,聽了申屠熾這一句話差點被嗆着。
申屠熾立即放下筷子給她順背:“慢點吃。”
“我沒事。”聞子君沒敢看王臺,他和申屠熾道:“你快吃吧,一會兒涼——”
話沒說完,往他碗裡看了眼,就剩一點湯了。聞子君便拿起筷子,講自己碗裡還剩的餃子幾乎都撥給了他,自己只留了四五個。
申屠熾往她碗裡看了眼,問他:“夠吃嗎?”
聞子君胃口不算小了,可是這餃子個兒大,裡面的肉也多,剩的這四五個足夠她吃了。
她點點頭:“夠了,我一會兒還想吃點烤肉呢,不知道吃不吃得下了。”
申屠熾便又拿起筷子接着吃起來。
一旁看着的王臺咂咂嘴,起身道:“將軍、夫人慢用,我出去了。”
看着王臺出去後,聞子君說他:“你真不會聊天。”
申屠熾卻道:“我和他聊什麼天兒。”
聞子君笑笑她伸出手去抓申屠熾的右胳膊,在他上臂那裡捏了捏,歪着頭問他:“傷到筋沒有?”
“哪兒那麼容易受傷。”
“這人也確實討厭,哪有這樣上來就和人較勁的,他往下使勁兒,你往上使勁兒,他倒是會佔便宜。”聞子君問他,“軍中的男人都是這麼打招呼的嗎?”
申屠熾道:“不都是。”
“你以前,輸過沒有?”
申屠熾自信的笑了:“沒有。”
“就拿剛纔來說,你要是輸了怎麼辦?”
“我不能輸。”
“萬一呢?”
申屠熾卻道:“我不能輸,沒有萬一。”
他說的是“我不能輸!”不是“我不會輸!”聞子君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戰場上廝殺出來的男人,只服強者,申屠熾作爲三軍主帥,永遠都必須是最強的那個。
忽然心酸,心疼他。
說了這幾句話的功夫,聞子君碗裡的餃子已經冷透了,申屠熾端起她的碗直接都倒進了自己的大碗裡。
聞子君側過身子,一隻胳膊託着腮看着他吃餃子,申屠熾動作頓住,轉頭問她:“怎麼了?”
聞子君道:“你喜歡吃餃子?”
申屠熾定定的看着他“嗯”了一聲。
聞子君笑笑沒說話,申屠熾便也笑笑。
吃完了餃子,兩個人便出了帳子,外面的竈已經搬走了,只剩下周圍燃着的一圈火把。
兩個人一道往校場的方向走,一路上閒聊,聞子君問他道:“你最喜歡吃什麼餡兒的餃子?”
月光映着雪色,天地間一片銀白,兩個人踩着積雪“嘎吱嘎吱”的聲音中,申屠熾沉默了一會兒問她道:“日後,你包給我吃?”
聞子君道:“你喜歡什麼餡兒的?”
申屠熾道:“一般的都好。”
申屠熾以前幾乎是常年呆在軍中,很少有機會吃餃子,現在回想也不大能夠想得起來都吃過什麼餡兒的,也就不知道自己最喜歡的是哪個。
聞子君笑了:“你倒是好養活。”
申屠熾轉頭看着她“嗯”了一聲。
聞子君抿脣笑笑。
“你呢?”申屠熾問她,“你喜歡什麼?”
“我啊……你猜我喜歡什麼?”
申屠熾想想:“梅花?”
聞子君笑。
申屠熾又想想:“漂亮衣服?”
聞子君笑。
申屠熾:“首飾嗎?”
聞子君晃晃腦袋:“你看我頭上有首飾嗎?”
申屠熾……
聞子君道:“你不知道吧,那就算了。”
……
申屠熾執着:“告訴我你喜歡什麼?”
“告訴你做什麼呢?”
“告訴我,我一定給你。”
“真的?”
“嗯!”
聞子君道:“我喜歡聽你說話。”
申屠熾一愣:“說什麼?”
“說好聽的話呀,”聞子君朝他笑笑,“將軍,你肯說嗎?”
申屠熾僵住了,他將自己的視線從聞子君的臉上挪開,沉默了。
“將軍?”
申屠熾這人話少,聞子君料定他不會說,不過逗逗他而已,不想他沉默了一會兒竟然開口了,說的卻不是甜言蜜語。他道:“你的乳名是君兒?我聽岳父岳母這麼叫你。”
“是啊。”
“我的字是子擎。”
“子擎,子君……”聞子君道,“頂天立地,你的比我的霸氣。”
申屠熾又笑了,他這兩天總是喜歡笑,雖然笑容很短暫,卻十分的明亮。
——
兩人一路走得很慢,等到了校場時氣氛已是十分的熱烈了,見到申屠熾來了,幾萬人齊聲歡呼,這回喊的是將軍,就沒夫人的份兒了。
作爲主帥,申屠熾出面講了幾句話,然後便開飯吃餃子了。
幾十口巨大的鐵鍋,裡面的熱湯早就滾沸了,事先包好的餃子嘩啦啦的往裡倒,沒一會兒香氣便蒸了出來。
幾萬人光是盛飯都得盛上半天,吃完了餃子又烤肉,羊湯肉骨頭,烙的焦黃的大餅隨便盛。
宋雷還組織大家唱了幾首歌,結果唱來唱去發現,臨城原本的四萬人,和合城過來的三萬人,怎麼也唱不到一塊兒去,最後大家乾脆拼起歌兒來,你唱你的,我唱我的,看誰的嗓門大。
幾首歌過後,大家的情緒上來了,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兩方陣營又開始比武……一開始是士兵上,後來小將領上,比到最後王臺站在場地中央,挽起袖子叫着要跟申屠熾打一場,不等申屠熾迴應,宋雷已經衝了過去。
大家都鬧開了,熱血上頭,口無遮攔,宋雷囂張的道:“能讓我們將軍出手的人以前有,拓跋賀!現在沒了!老王你這個水平的,我上來都給你面子了。”
幾萬人叫起陣來,那聲音就跟打雷似得。
兩人一開始是拳腳無形動作飛快,你來我往反反覆覆,打了許久也沒分出個高下,只是動作越來越慢,也越來越不規範,到最後竟然抱在一起滾到了擂臺上,還一會兒你佔上風,一會兒又落了下成……
聞子君看的眼睛都花了,眼皮直打架。
申屠熾問她:“困了?”
聞子君打了個哈氣:“有點。”
“走吧,子時也過了,由他們鬧去,咱們回了。”
聞子君點點頭,和申屠熾一道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