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最後的尊嚴
席雲芝回到殿裡,就親自帶上幾名護衛,出宮去了。
燕子衚衕裡的張二飯莊在如今這個時局就早已不營業了,幸好老闆張二就住在院子裡。
小黑從馬車上跳下,將飯莊緊閉的大門敲開,席雲芝從馬車上被兩名僕役扶下車,沉靜秀美,舉手投足自有一番歲月沉澱的貴氣,張二看着門口的一行人,傻子也看得出來這些人肯定非富即貴。
席雲芝走上前,親自對他說道:
“老闆,給我炒幾樣拿手小菜吧,我的朋友託我來買的。”
張二愣愣的將門打開,舌頭好像僵住了一般沒有說話,而是把大門開到最大,弓着身子,請席雲芝一行入了店。
不一會兒的功夫,張二便將席雲芝所要求的菜餚全都燒好出鍋,對席雲芝說道:
“原來那兩位竟是貴人您的朋友。”
席雲芝見他這麼說不禁挑了挑眉,張二將手往自己的圍裙上擦了擦,說道:“這些菜從前一對小夫妻特別喜歡點來吃,一開始是夫妻倆一起來,到後來就只有那個女的一個人來了。”
席雲芝明白了張二的意思,微微勾脣一笑,神情有些落寞,起身便要走,卻被張二叫住了腳步,只見張二從櫃檯後頭一隻老罈子裡又裝了一疊花生和一疊醃漬醬菜,端着放到桌上,對席雲芝說道:
“既然您是他們的朋友,就說這兩盤是我老張送給他們的,現在時局不好,但這店我以後還是要開的,讓他們以後多來光顧。”
不用席雲芝說,小黑就將那兩碟醬菜又裝入了食盒,只見席雲芝盯着張二看了好一會兒,語氣悲涼的說道:
“他們……怕是來不了了……”
說完,便轉身出了門,坐上了馬車。
一段感情的終點很容易便到達,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他們一程,甄氏是她來京城後的第一個朋友,原以爲她會做濟王妃一輩子,和和樂樂,可是,人的期盼卻抵不過命運的顛簸。
回到宮裡,席雲芝便讓人將東西送去了甄氏和蕭絡所在的冷宮,自己是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勇氣再去見他們了。
因爲,她自問沒有甄氏的勇氣,不會也不能將他們放出宮去,更何況……席雲芝心中也清楚的明白,步覃與蕭絡不同,對待家人,步覃會不惜一切去愛護,可是對待敵人,他卻是斬草除根,絕不留後患的手段。
就算她有將甄氏放走的心,可能她會放他們出了皇城,但他們絕對走不出京城,步覃對兵力的控制力可不是蕭絡能夠比擬的。
步覃這幾日都沒有來席雲芝住的宮殿,席雲芝倒也不覺得冷清,晚上將兩個孩子安置在偏殿之後,她回到房間,便看見步覃正站在玉屏風前換衣服,見她走入,便不再動作,而是大張了雙手,等她去替他換。
席雲芝走了過去,正要伸手去解他的衣釦,卻被他抓住雙腕,將她拉到了他的懷中,霸道的抱住,不許她動彈。
步覃在她頰邊親了一口,說道:“從前只是覺得你話不多,如今更是沉默寡言了,是不願再與我多言了嗎?”
席雲芝被他摟在懷裡,下腹緊貼,聽他這般問起,不禁莞爾一笑,說道:“我原本話就不多,現在只是不知道說些什麼。”
步覃居高臨下看着席雲芝,伸手在她依舊細滑的臉頰上輕撫,凝視片刻後,便不容置疑的吻了下去,以實際行動讓席雲芝熱情起來,良久之後,兩人才喘着氣分開了糾纏,步覃捧住她的臉,說道:
“你不用怕與我說話會不會說錯,你是我妻子,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你的氣,我之所以會做到今日這般地步,爲的不過就是能更好的保護你們,不讓你們再跟着我東躲西藏吃苦頭,但若是地位的代價,是你的不理不睬,那我這個地位還有何意義呢?”
席雲芝仰頭看着自己心中的神,深吸一口氣,說道:
“我今日去了冷宮,見到了甄氏。”
步覃點頭:“我知道,他們告訴我了。所以,你是想放了甄氏他們?”
席雲芝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搖頭:“不想。”
步覃牽着她的手,來到了一尊貴妃榻前,將她按坐在榻上,說道:“你不用覺得愧疚,當年甄氏會放我們走,其中自是與你有些情誼,但是,她更多的是怕你留在蕭絡身邊,危及她的地位。”
“我知道。”席雲芝輕嘆了一口氣:“只是覺得心裡悶得慌,有一種沒法對抗命運的沉重。”
步覃在席雲芝面前蹲下,抓着她的手,說道:
“萬物緣分皆有定數,該聚便聚,該散便散,時間到了,無需強留,你只需明白自己當下該做什麼便是。”
席雲芝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了良久後,才點頭開聲道:“好。”
第二天一早,席雲芝正在爲宜安吃飯,小黑便闖進來對她說道:
“夫人,冷宮那邊出事兒了。”
席雲芝將飯碗交給劉媽,隨着小黑走到外頭,下黑纔將詳細情況跟她說道:
“死了,服毒而亡。”
“……”
席雲芝閉上雙眼,深深嘆了口氣,便對小黑揮了揮手,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黑退下之後,席雲芝在院子裡站了好長時間都沒有動,直到宜安吃完了飯,跑出飯廳玩兒時摔了一跤,哭聲將她拉回了現實。
走過去,扶起了宜安,將她身上的灰塵拍掉,又讓她爬在懷裡撒了一會兒嬌後,她才肯跟着劉媽去玩兒了。
席雲芝收拾收拾便就去了冷宮,內裡依舊蕭條,宮裡還未有人來替他們收屍,兩個曾經高坐雲端的人如今一身破敗的趴在飯桌之上,桌上的酒菜過半,想來是吃的很好,看到地上的一根碎掉的翠玉簪子,席雲芝默默的嘆了口氣。
這是大內專用的鳩毒,自蕭國□□開始,后妃在冊封之際,裝有自盡鳩毒簪子會隨品服一同賜下,爲的是讓后妃在關鍵時刻能夠死的有尊嚴些,有的妃子窮極一生都不會用到這個,然後,便一同下葬。
席雲芝昨日便在甄氏身上看到了這個,由宮裡的老人向她解釋了這些,她也猜想到甄氏會用這種方式結束兩人的性命,因爲昨天她的態度已經明確告訴了她,她不會出手救她,一如當年甄氏不顧一切救她那般……
找人趕製了壽衣,用民間的方法,將兩人運出宮外下葬,圈一小塊地,挖了座深墳,親自給他們燒紙錢,甄氏和蕭絡並無嫡親子嗣,因此這座孤墳也就只有他們。
步覃高高站在一座不遠的山坡之上,搖搖望着那坐插着新白番的墳頭,還有跪坐在一旁燒紙的女人,韓峰走上前說道:
“夫人有情有義,讓她看着朋友去死,心裡一定不好受。”
步覃看着那個面容沉靜的女人,說道:“你們夫人很聰明,她知道什麼該做,該怎麼做。這樣的死法,對於蕭絡來說已然很是體面。”
韓峰聽了步覃的話,點點頭,心中覺得爺說的很對,夫人就是這樣的性格。不聲不響,卻總在做着她覺得該做的事,她自知救不了甄氏,便就只能給她一個最有尊嚴的死法。
蕭絡的死讓那些蕭國老臣最後的希望都已破滅,由前朝備受尊敬的國師推算出了登基時日,羣臣上書請求步覃早日登基。
席雲芝已經很多天沒有看見步覃了,派人去問也只說有事在辦,去問了兩次,她也就不問了。
安靜的待在步覃給她安排的婉儀宮中,養養花,修修草,帶帶宜安,日子倒也與外頭沒什麼區別。
又過了幾日,尚衣局的女官前來替她量制新衣,席雲芝也沒說什麼,只是配合的做了,沒想到,就在當晚步覃便回到了婉儀宮。
她聽到守夜宮人傳呼,原也沒覺得怎麼樣,可是兩位嬤嬤就從外間走了進來,對她說道:
“夫人,皇上駕到,請您出去相迎,這是宮裡的規矩。”
“……”
席雲芝在牀鋪之上,睡眼惺忪,宜安在她身旁睡得正香甜,兩位嬤嬤見她無甚反應,乾脆走到她的牀鋪之前,又將先前的話說了一遍。
席雲芝從牀鋪上坐起,兩位嬤嬤就攙着她的胳臂,將她拉下了牀,手腳麻利的替她穿戴整齊,送到了門口。
步覃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披着柔順的長髮,卻穿着一身正經的衣衫站在門邊,看了看她身後的兩位嬤嬤,就知道了剛纔發生了什麼。
摸了摸席雲芝的臉頰,將臉湊過去看着她:
“你先去睡,我洗漱之後就來。”
席雲芝習以爲常的點點頭,對半夜被叫起來的事情不打算說什麼了,正要轉身回到裡間,卻聽她身後的兩位嬤嬤說道:
“夫人慢走,如此怠慢怕是不妥,怎可讓皇上獨自去……”
“夠了!你們下去吧,去跟內務府說,今後晚間,夫人房內用不着派人來伺候了。”
步覃明顯帶着怒意的冷聲讓席雲芝徹底清醒了過來,轉頭看了看身後兩個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老嬤嬤,嘆了口氣,讓她們趕緊出去。
“都是陳年宮規,待日後便廢了去。”那兩個嬤嬤走了之後,步覃怕席雲芝生氣,便急着解釋道,拍了拍她的臉頰,說道:“你先去睡,我一會兒就來。”
席雲芝眨了幾下眼睛,覺得被他們這麼一鬧,自己的睡意早就沒有了,乾脆搖了搖頭:
“不睡了,反正都醒了,我去給你打水。”
正要轉身,卻被步覃拉住了,圈在懷中:“如今你的身份不同了,別什麼事都自己動手,平白叫人小瞧了去。”
席雲芝看着他,勾脣說道:“有人跟你說小瞧我了嗎?”
步覃雙眼一瞪:“誰敢?”
席雲芝被他逗笑:“那就是了,我做的不過稀鬆平常的事,替自家夫君打水有什麼可叫人小瞧的?”
步覃聽她說的有理,便笑着點了點頭,決定不與她說這些了,橫豎只要她高興就好。
步覃坐在軟榻之上,席雲芝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細心的替他洗着腳,安靜的空間讓兩人都覺得十分舒服,步覃抓了一縷她的柔順黑髮放在掌間,說道:
“登基大典就在十日之後,你的冊封典禮安排在第二日,過幾日便有宮人前來教授你冊封當日的禮儀,我已讓他們儘量精簡那些繁文縟節,你不用學太多,只要吃好睡好,保證當日氣色很好就行了。”
席雲芝靜靜的聽着他的話,猶豫着問道:“爲了冊封我爲皇后,沒少給你添麻煩吧。”
她明白自己是什麼身份,一介商婦又不是出身名門,若是要做皇后,靠的勢必只有夫君的擡舉,而這份擡舉重如泰山,夫君要爲了她承受來自各方的非議,這些她都能猜到。
步覃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卻也不想隱瞞,點了點頭:“對,有些小麻煩,但都能控制,你無需多想,只要安安心心的做你的皇后就好。”
“……好。”
夜涼如水,燈火通明的宮燈剪影中兩人交頸相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