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落馬

揮雲宮中, 羅穩端坐在榻上,面色凝重,眉毛上挑時眉頭微皺, 深邃的眼神裡時時傳達出他思索中的困頓狀態。

冷越立在羅穩面前, 神色比羅穩要放鬆得多, 冷越向羅穩說了昨夜與阮超一同處置郭毅一事的整個過程。

羅穩道:“你這麼做是想讓吳薔以爲他的罪證落到我們手上了, 可接下來怎麼辦呢?吳薔真的會上鉤?”

“郭毅不過是被我認了出來, 便招致殺身之禍,可見吳薔心裡有鬼。六條巷那邊我是從不去的,昨天恰巧跑到那兒去了, 可能吳薔以爲我是故意去找郭毅的,而且我還問阮超, 昨晚在郭毅家中就只發現他, 他收的那兒子不見了, 可能就是他那乾兒子將郭毅被我發現的事情告訴了吳薔。吳薔這會兒還能不能扛得住,皇上可以試一試他。”

“怎麼試?”

冷越皺眉, 思忖了好一會兒,道:“皇上讓他來揮雲宮,和他單獨在書房裡間說話,刻意說起叔言被害的事情,看他作何反應。目的就是要讓他以爲您已經審問過郭毅, 將他的罪證都已經掌握在手上了。在這個之前, 微臣找個機會將訓練的那些勇士安排進揮雲宮, 見機行事。”

隔了一會兒, 冷越又跪下補充道:“微臣斗膽, 這招是個險招,請皇上小心應對。”

第二日, 羅穩果真將吳薔叫到了揮雲宮。

吳薔進揮雲宮時,羅穩半躺在書房裡間的矮榻上,屋裡沒燒炭盆,拉着簾子,顯得陰暗而清冷。而羅穩臉上神情也是一樣的清冷,像是剛經歷了什麼傷心事。

“你來了,也就是叫你來說說話,這天突然陰了,朕這心裡也像要過冬了一般,一下子想起從前許多事情,空落落的。”

羅穩的聲音立馬就讓吳薔覺得有些怪怪的,好像突然間他又恢復了以前病弱的模樣,而且這書房內內外外除了他倆以外並無其他人,羅穩這聲音更加襯托得這屋裡寂靜得嚇人。

吳薔不知道羅穩今天叫他來是何意圖,只是敷衍着答道:“天陰了是冷了許多,皇上要多保重身子。”

羅穩直直地看向吳薔,低聲道:“不知爲何,朕昨夜竟夢到叔言了,他的樣子好生嚇人,被水泡得全身都腫了,而且他還會說話,他說他是被人毒死的,不是醉了酒淹死的,託朕給他把真兇抓住。朕這心裡好慌啊,死了這麼久的人了,突然間託這種夢給朕。”羅穩說完連連嘆氣。

吳薔自從進了揮雲宮,便感覺自己周身被一股寒意包裹,又聽了羅穩這一番話,更覺得羅穩今天叫他來的目的不簡單了。

“孫叔言生前對皇上無禮,死了還託這樣的夢,真是大逆不道。”

“吳長史可別說這樣的話,他這死得不明不白本就帶着怨氣,你再說這樣的話責備他,就不怕他要找上你?”羅穩的聲音有些恍恍惚惚的,像是想什麼事想得出神了,他突然間身子朝外伸了些,睜大眼睛看着吳薔,道,“朕可聽說叔言死前和吳長史有過節,難道吳長史就不害怕?”

吳薔聽出羅穩這裝神弄鬼的腔調背後肯定另有其他目的,他心裡一別扭,臉色就變了,語氣也不再像前面那麼客氣:“皇上何必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和臣說話,皇上有這閒情,臣可沒有。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臣要是沒害人,哪怕是有鬼跳出來掐着臣的脖子,臣也不怕。”

“吳長史做事有勇氣,有決斷,哪怕是害了人也不會怕那鬼來掐脖子呢。”羅穩不經意地說道。

吳薔冷着眼睛看了羅穩一眼,道:“皇上昨晚這一覺怕是沒睡醒吧,如何說話這麼糊塗起來。”

“糊塗?就算是朕糊塗,但事實不糊塗,證據不糊塗,朝中的其他大臣也不會糊塗。”羅穩的腔調開始變得嚴肅起來,看着吳薔的臉一字一句將話說得清清楚楚。

吳薔的眉頭和眼皮抖動了幾下,眼珠左右轉動着,臉上神情突然間變得恐慌,但隨後變得鎮定,臉色中帶着幾分兇狠和冷笑。

“哼,皇上受人蠱惑,到底還是心急了些,難道以爲單靠這個事情就能扳得倒我,我吳薔多年辛苦經營,豈能被你一個病秧子給嚇住了。”吳薔冷笑了幾聲,氣勢逼人地朝羅穩靠近着,他已經聽出了羅穩今天一直都在暗示他,他殺孫叔言的證據已經落到了羅穩手裡。

羅穩看着吳薔朝自己走來,裝出有些怯弱的樣子向後挪動着身子,聲音顫抖道:“果然是你害死了叔言,你會遭報應的。”

“報應?哪裡來的報應,死在我手裡的何止一個孫叔言?呵,報應,老天爺哪裡管得了這麼寬?只有你這種廢物才怕報應,孫叔言死了還不是因爲你自己窩囊,這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對你好的人你都保不住,你還敢拿他的死來要挾我,真是笑話!”吳薔開始變得面目猙獰,摘掉了平時溫文爾雅的面具。

“朕要當着朝臣的面揭發你,讓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羅穩手指着吳薔的鼻尖,想進一步激怒吳薔。

吳薔上年抓住了羅穩的手腕,咬牙道:“真是不識好歹,你這皇位是怎麼坐上去的,難道心裡沒數?我能夠扶你上去,自然也能拖你下來。”

羅穩掙扎着,紅着眼睛看着吳薔,大喊道:“來人,來人哪,拿下這逆賊!”

四下無半點動靜,羅穩提高聲音又喊了幾聲,仍舊沒有一人走進來。

吳薔一看這情形,得意得哈哈笑了出來:“宮裡這些閹人,最懂得生存之道,能識時務,知道誰得勢就攀附誰,你想想這麼多年你這身邊什麼時候有過自己的親信呀?做皇帝做到你這份上也真是悲哀,不如……我讓你這悲哀趁早結束了,免得將來讓皇室蒙羞。”

吳薔說着,一腿跪在榻上,一隻手朝羅穩的下巴伸去。吳薔剛打算下狠手時,見書架後面躥出一人。

此人正是冷越。

吳薔一下慌了神,怔怔地看着冷越,往後退了幾步,又想轉身往外頭跑。

冷越幾步追上吳薔,揪住他後頸的領子,往他膝蓋窩重重地踹了一腳,吳薔身子往下一彎,頓時跪了下去。

而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打鬥聲,吳薔凝神聽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門口,盼着他的人能夠進來救他。

打鬥聲平息後,進來的卻是冷越今日訓練的那幾個勇士。吳薔張着嘴,翻大眼睛看着這一切,神情有些恍惚,口中念道:“怎麼可能這樣?不會的,我全安排好了的,從來沒出過岔子,我怎麼可能會栽在你們手裡……”

冷越讓旁邊的幾人將吳薔綁了,吳薔仍舊不信自己就這樣敗了,一張臉變得有些扭曲,轉過頭來瞪着冷越:“不!事情還沒完,冷越,你別得意,別以爲你贏了,你不可能鬥得過我!”吳薔一陣掙扎後,從眼珠紅到了脖頸。

冷越站到吳薔面前,卻側過身去不看他,道:“其實郭毅當場就差不多斷氣了,是你自己心裡有鬼,纔會相信他真的落到我們手裡,會出來指控你。”

“難道這還能有假?我的人親眼看到你們將郭毅帶回宮裡了。”

“沒有,中間掉包了。”

吳薔一聽,紅着眼睛盯住冷越,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冷越,你設的計好毒啊!早知如此,我不應該一時手軟放過了你。”

“是啊,我相信你對我的確還算手下留情,前面幾次你想殺我,被我僥倖逃脫,你也沒有趕盡殺絕。”

“哼,我本欣賞你是個人才,可惜,你就是太明白,不能爲我所用,終究會成爲障礙。”吳薔不再那麼激動,開始冷靜下來和冷越說話。

冷越蹲下身去,揪住吳薔的領口,盯住他那發紅的眼睛,道:“你還記得你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嗎?老吳將軍在世時,你尚且沒這麼放肆,後來沒人管得住你,又有一幫人圍着你,你就爲所欲爲了,叔言不過就是言語上得罪過你,你就狠心將他殺了,而且你還敢在宮裡殺人,眼裡還有王法嗎?”

“孫叔言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對我狂妄無禮,我已經忍他很久了。”

羅穩聽到吳薔貶損孫叔言的話,上前指着吳薔的鼻尖道:“他比你好太多了,他做人做事堂堂正正,而你呢?你是個魔鬼!朕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羅穩說完又轉過臉去,向旁邊的人道:“拖出去,朕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吳薔被拖出去時,才更加意識到自己再無翻身的機會了,開始絕望地看着羅穩和冷越,口中喊道:“我不可能輸,不,不!”

羅穩讓趕來護駕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了冷越在書房中。冷越看到羅穩突然間神色變得憔悴,似是經歷了大變故一般,他神情恍惚地往榻上跌坐了下去,眼裡兩行淚忽的涌了出來。

冷越想到,對於羅穩這些年來吳薔就是他的噩夢,如今終於擺脫這噩夢的糾纏了,就算事情過去,他也會心有餘悸。

“皇上,都過去了,咱們贏了。”冷越立在一邊,小聲安慰着羅穩。

羅穩哭得眼睛發紅,擡起袖子輕輕擦了擦眼睛,又露出了笑容:“朕失態了。”

“哪裡,這是皇上信任微臣。”

“是啊,在這件事情上,朕把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了,對你也是無話不說。你救了朕,也救了晏如,晏如叫你的這聲‘爹’叫得應該。”

冷越趕緊跪了下去:“微臣不敢當。”

羅穩疲憊地站起身來,道:“朕累了,想歇會兒,你先回去吧,處置吳薔和同黨的事待朕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