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男女

日上中天,項禾看着病人漸漸變少,善堂裡夥計能忙乎過來,便跟金司丞告假,進到後院悄悄數了數兜裡銀兩,這是渦陽侯府老夫人那天給她的一部分。她琢磨着攢差不多了就跑路。出來卻見到顧念站在善堂外面,正跟金司丞商量着什麼。

金司丞看見項禾,招手讓她過去,溫和的說:“項公子,正要麻煩您。”

項禾點點頭,她今天就是來幫忙的。

金司丞看她沒有推辭,接着說道:“顧參將要給西街二甲的軍戶送藥,那戶人家情況有些特殊,需要懂醫的人看診當下情況,確認詳情纔好繼續用藥。咱們這醫師都走不開,夥計又不頂事兒,還得麻煩項公子跟着瞧瞧。”

項禾想了想,她只是略懂醫藥,便實話實說道:“司丞大人,我可以跟着去,但是我不會診病。”

金司丞笑着說:“無妨,項公子主要辨別病人的病症,回來據實相告即可。”

項禾點點頭,應了金司丞的話。二人同金司丞行禮拜別,往西街方向走去。

顧念向來和顧之時形影不離,現在單獨出來辦差,讓項禾有些好奇。不過,好奇歸好奇,與她無關,她也沒問。

二人沿着西街主路走了半柱香的時間,拐進一片低矮的平房當中。平房簡陋卻乾淨,遇見路上的行人,男女老幼都會熱情的跟顧念打招呼。

“沒想到常年駐守邊關的參將,居然在京城還有人認識。”項禾心裡默默想。

“項公子是不是好奇,怎麼會有人這麼多人認識我?”顧念邊走邊笑着問項禾。

項禾不好意思笑笑,可能是自己的眼神太明顯了,她還是說道:“確實。顧參將久居邊關,和這兒的人很熟,確實有些吃驚。”

小路曲曲折折,顧念在前面邊走邊說:“這裡多數都十幾年來從西北邊關退下來的軍人。我跟着將軍在那邊也有十三年,將軍和衆將士同吃同住,大家自然熟悉。”

項禾聽後好奇問道:“將軍沒有自己的府邸嗎?怎麼可能一直和將士們一起?”

顧念在一戶長着高高柳樹的人家門前停下,笑着搖搖頭,否定了項禾的問題,卻沒做解釋。

項禾不解其中原由,只好說:“看來戲文果然騙人,將軍也比較窮。”

顧念哈哈大笑,說:“戲文沒有騙人只是誇大了一些,將軍嘛,也不窮。”然後伸手指了指眼前的人家,說道:“到了,項公子。”

這戶人家小院不大,大門敞開,院子裡乾淨整潔,門口還堆着一堆藥渣子。

二人來到門前,敲了敲門扉,顧念大聲喊道:“柳鐵匠在家嗎?”

聲音剛落,只見屋裡快步走出一位深眸大眼的青年,一臉驚喜的看着顧念,大聲喊道:“顧參將,真的是您啊?”

顧念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你個柳長材,壯實了不少!看來在京城過得不錯。”

柳長材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拉着顧念往院裡走,嘴裡說着:“快進來,快進來。您幾時回的京城?顧將軍呢?您是來看我爹的吧?”

顧念沒躲開,他邊走邊回頭示意項禾跟上,說道:“來看看你爹的身體如何了,顧將軍很惦記。”

柳長材說道:“京城冬天溫和,比開春在西北那時候好多了。”

二人跟着柳長材往裡走,到門口時屋內迎出一位面目稍顯滄桑的胡人女子,年紀約四十多歲。柳長材喚了一聲“娘”。

只見她走到門口,先給顧念行禮,然後字正腔圓的說道:“聽說將軍回京,我家老頭子就一直盼着將軍或參將能來。這不,一早起來就等着參將呢。”

進到屋裡,柳鐵匠激動的在椅子上伸出手,笑容滿面的邀請顧念坐下。

顧念坐好,二人閒敘幾句家常說說近況之後,他跟柳鐵匠說道:“將軍很惦念你。今天來,讓醫師看看你的狀況,回頭把藥配齊,你安心養着。”

他說完,項禾這才上前。一番診斷,項禾示意診斷完畢。顧念又安慰一番柳家人,他們才離去。

柳家人言語間對顧之時的感念,讓項禾心裡不得不重新想了一下他這個人。

家世顯赫,少年成名,手握重兵,威震四野。如果是她看到整日醉醺醺放浪的樣子,或者傳說中沉迷酒色的權勢之徒,是不可能得到這許多人真誠的惦念。

回來的路上,她問道:“公主已經妥善安頓好這些人,你家顧將軍還用事事過心嗎?”

顧念面色嚴肅且理所當然的說:“當然。同袍情誼,過命之交。”

項禾心裡品味這八個字的分量,嘴上問道:“顧將軍……”

顧念側耳聽她說,項禾想了想,卻把話嚥了下去。

回到善堂,今日的藥品發放完畢。

跟金司丞和醫師說完柳鐵匠的情況,金司丞便對項禾說道:“今日脈案還需勞煩項公子帶給雁大夫,請他過目。”

項禾點點頭,看大家收拾得當,不需要她幫忙,便跟着顧念先走一步。

天色尚早,沿着西城寬闊的平板路慢慢騎馬,正好可以看看裝飾的花紅柳綠街邊風景。年關臘月底,街邊的店鋪或者小攤正是忙碌時候,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項禾正看着高興,卻在大街旁的一個茶寮二樓窗戶上,明晃晃的掛着一個胡蘿蔔。那是她跟蘇城月小時候搗亂時候的暗號,哪裡有胡蘿蔔哪裡就是他們見面的地方。

她眼角抽搐,假裝沒看見正打算催馬快走,剛過茶寮,背後就被一個小玩意兒砸了一下。

不疼,玩鬧一樣。她生氣的回頭,果然看見二樓開着的窗戶裡,她哥哥——蘇城月咧着一口大白牙正對她笑得歡實,順着窗戶縫使勁衝她擺手。

這肯定是有事兒了!心裡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她催馬上前,對顧念說道:“顧參軍下午可有急事要辦?”

顧念拉住馬頭,不解的說道:“沒有。”

項禾說道:“那咱們現在停下來喝點茶?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沒嘗過京城的茶如何。”

顧念疑惑的問道:“你在公主府不喝茶嗎?”

項禾擺擺手,說道:“那不一樣。公主府自然樣樣精細,但是市井茶寮纔是最有風味。”

看着顧念點點頭,項禾趕忙說道:“顧參將你看,咱們身後這個茶寮看起來就不錯,還有說書先生,進去坐一坐,正好我想向你討教一下西北的風土人情,和我們東南的有什麼不一樣。”

顧念看着這雁大夫的小師侄,覺得小娃娃好熱血少年正是嚮往邊關生活,還是別打消人家的積極性,反正也沒有緊急的事情。

項禾極力邀請,他也就欣然同意。

二人進到茶寮,來到大廳,坐在斜角對着說書先生的位置。

項禾要了一壺上好碧螺春,茶博士泡茶的功夫,項禾告罪去更衣。繞過說書檯案,她轉身上樓,快步來到蘇城月的房間,推開門就看到蘇城月四平八穩的喝茶等她呢。

她走到桌子前,看着衣着相似的蘇城月問道:“什麼事?”接着又嫌棄的說:“怎麼又跟我穿的一樣。”

蘇城月拍拍胳膊邊的包裹,說:“娘給你做的新衣服,咱倆還是一樣。那天你走的快,沒帶上,今天我給你帶來了。”

項禾看看他,不真誠的說了一句謝謝,接着問:“到底什麼事?”

蘇城月嘿嘿一笑,說:“大師兄要來了,年後馬上就能到。”

項禾連連跟他確認是否屬實,對她來說真是太開心了。

蘇城月接着說:“是把雁師叔的獨苗苗徒弟給他送來,程泉那小子把青山峰的醫書藥書都看完了,青山峰的劉師伯覺得他醫術不錯能出師,年後送到他師父這裡,讓雁師叔判定一番。”

項禾這才放心,她盯着自己哥哥好一會兒,陰惻惻問道:“就這個?你能來找我?還知道我正好缺少的衣服?”

蘇城月看被看穿了,趕忙解釋道:“是祖母,”項禾瞪他,他趕忙說:“是老夫人想催催你,主動點……”

項禾沒好氣的說:“你們還是想法監視我啊?說吧,是誰?”

蘇城月只好坦白:“公主府大街拐角的點心鋪的燒火大嬸買菜的時候,跟咱家二門的廚娘說顧將軍連着好幾天從紅袖招回來,還有公主府後門的乞丐今天穿了一套跟我衣服相似的衣裳,也被人看見了。”

項禾聽完,無奈的坐下,說:“你們真行!再說,雁師叔也說了,顧將軍喜歡膚白貌美大長腿,我行嗎?”

蘇城月不說話了。

項禾被自己哥哥的沉默氣到了,站起來拿起包裹就走。

蘇城月趕忙跟出來,往她手裡塞了一包點心,說:“咱家門口熙和點心鋪的核桃酥,你最喜歡的口味。”說完跳着下樓,往後面的恭房方向跑去。

項禾下樓回到她和顧念的座位上,等了好一會兒,顧念才從後面回來。

他看到項禾,稍微愣了一下,才說道:“怪不得剛剛在恭房跟你說話,你火燒火燎的走了,原來是要買衣服,是街對面那家嗎?你跟我說一聲,我多等你一會兒也可以。”

項禾心裡跑過一萬匹戰馬,怎麼也沒想到顧念和蘇城月在那個地方還能遇上。臉上還得不好意思的笑着說:“怎麼好意思讓顧參將久等呢?茶也喝了,我這衣服也買了,咱們這就回吧?”

顧念點點頭,二人出門上馬,向着公主府而去。

項禾兩手空空出門,回來左手拎着包裹點心,右手拿着脈案,收穫滿滿的回到雁不度的院子。

顧念問過門房,得知顧之時已經回來,他正好向顧之時彙報柳鐵匠的情況。

進到書房,簡要說明之後,顧之時就指着窗邊的梨花木盒子說道:“你去把這套衣衫和盒子上的兵器,送到雁大夫那裡,就說是我送的。”

顧念走到窗前,看着盒子印着織繡坊的標記,便知道這衣服價格不菲。裡面是一套鵝黃色緬襟鮫紗胡裝,正是當下時興的男裝改成的女款。

他有些不明白的看着顧之時,問道:“世子,這衣服送給誰?”

顧之時端着茶碗,悠閒自在的說道:“雁不度師侄項禾啊。”

顧念問道:“爲什麼?”心想,衣服可不是隨意送的,這得關係親密才行,難不成世子有什麼想法?

顧之時咳嗽一聲,尷尬的道:“昨天晚上我跟她切磋武功,喝酒太多,吐了她一身。這不得賠人家嗎?”

顧念想起什麼的問道:“那錘子是項禾的?”

顧之時點點頭。

顧念心裡震盪,項禾武功真不錯!然後他更不明白了,滿臉問號的問道:“可是世子,項禾是男子你送女裝?”

顧之時嚥下茶水,疑惑的問道:“怎麼能是男子呢?明明是……”

顧念肯定的說:“西城看診回來的路上我們一起在茶寮喝茶,還在恭房一起更了個衣。”

顧之時聽到“一起更衣”,手裡的茶碗“噹噹噹”響個不停,他震驚的看着顧念,說:“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