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誤會

顧之時沒有再理會顧孟時,徑直走向內院。他住的東苑,是鎮國公府最莊嚴所在,庭院深深,格局開闊。概因這裡本應該是鎮國公居住的地方。

只是,顧之時早就習慣了一個人住在這裡。這華麗院落,在他眼裡還不如一個蝸牛殼子,多精美或者多尊貴他也不甚在意,他更喜歡西北的俗氣和熱鬧。

濛濛夜色裡,他邊走邊看自己居住的這個龐大的殼子,七進七出的屋宇連廊環繞,亭臺樓閣交相呼應。

東面是書房客舍,竹木森森;西側是疏闊的演武場,可練兵可跑馬;北側是雜役僕從居所,這裡生活的要麼是他母親留下從小照顧他的故人,幫着他管理東苑事物。要麼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老兵,在這裡尋份差事養家餬口;南側,也就是東苑正門到他的居所撫塵居這段路,若是春夏秋三個季節,一定會草木葳蕤奼紫嫣紅鳥語花香或是果木崢嶸。 Www .тт κan .¢ ○

此刻,只剩下池塘靜默,流水潺潺。空曠的院子明晃晃的燈光下,他和顧念的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不多時,走到撫塵居,遠遠的就看着奶孃安嬤嬤和老管家顧二叔等在內院門口。看見兩人身影,二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趕緊上前迎接。

二位老僕先是給顧之時行禮,顧之時扶起他們,顧念替他還禮之後,安嬤嬤抹着眼淚問顧之時:“世子晚飯吃的如何?可要在家裡吃盞熱茶再出門?”

顧之時邊往屋裡走,邊扶着安嬤嬤的手臂回答她:“宮裡的飯吃的不香。不過嬤嬤不用操心,一會兒我去母親那邊再吃一頓。”

安嬤嬤點頭,身後的顧念和顧二叔說着一路上的見聞瑣事。

進到內院,顧之時讓顧念去廂房洗漱一番,盞茶時間,他自己手腳利落的脫去鎧甲換上當下京城流行裝束,再出來時,即便是時時跟在身邊,見過自家世子各種放蕩不羈的顧念,也得感慨一句:好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樣!

墨色長髮只用一柄白玉簪子高高挽起,露出時長隱藏在頭盔或者亂糟糟頭髮裡的俊臉。十多年風霜與疆場,沒有讓這位公子身上染上一絲晦澀,反而讓曾經柔美的少年,在時間和世事的打磨下,愈加光彩奪目氣勢迫人。

你看他玉色面容仿若雕琢一般精緻,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高鼻懸膽。最不可思議的還是那雙眉眼——杏子形狀的眼眸,看起來天真又溫柔,眼角微微上揚,不笑時無辜至極,笑起來多情迷人。

就是這雙眼睛,最容易讓人忘記他是一位將軍!一位征戰四方開疆拓土的將軍!

他身着墨色衣袍,隱隱露出內裡銀色鑲邊,腰繫玉帶,頎長身姿清瘦,腰背之間卻又充滿力量。

藉着燈光,顧念不得不再次在心底裡爲京城的女子們哀嘆:看看,就是這張臉,在風花雪月上掀起了多少血雨腥風,欺瞞了多少無知少女啊!

顧之時走出屋外,看到顧念已經在等。他交代了顧二叔和安嬤嬤以後,二人出門去往公主府。

夜色漸晚,爲了快些見到母親,顧之時和顧念就捨棄走正門,而是來到公主府臨近鎮國公府的西側邊門。

這裡是公主出降以後,爲了方便家人往來,特意將兩府連在一起而開鑿建造的連廊。這扇西門曾經只是擺設,兒時他也曾肆意穿行。如今院牆高聳,門外積灰,不過兩廂夾道的地方,草木收拾得卻整整齊齊。

二人來到西門外,顧念敲門都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卻沒有人開門。兩人很是奇怪,原本西門是有門房看管,而且按理說,公主應該早早派人等候纔是,怎麼會沒有人呢?

顧之時想着,莫非是公主府有什麼事兒了?

想到這裡他也顧不得顧念還在敲門,立刻退後幾步,屏息提氣,噌的一下子,從三丈高的牆上翻過去。

翻過牆垣,還未落地,只聽得耳邊傳來呼呼刺耳的破空之聲,有兵器照着他後背的方向砸過來。

顧之時翻騰之際,本來仙氣飄飄的落地身姿不得不臨時在半空中改變,他騰空換腳,蹬向牆壁借力,這才險險避過那凌厲的兵器。

噔噔噔他倒退兩步落地,還沒有站穩,只聽得耳側又傳來更加急促的鎖鏈聲。手中沒有兵器,聽音辨位,他只得再次閃開。

藉着地形,他快速躲到一棵樹下,只見空中閃出一道銀光,兇狠的擊到他的跟前,那力道強勁,幸好有樹擋着,不然他肯定連後背都被擊碎。

這次站穩,氤氳的燈光中,他看清楚襲擊他的人的樣貌——原來是一個瘦高的少年打扮之人。雖是男裝,但是遊走花叢縱情風月的顧之時一眼就看出,這是一位姑娘家。

這位姑娘雙手各持一柄銀索流星錘,武器甚是精巧,威力確實不小。剛纔險險的兩下子,就是這個武器打出來。

眨眼之間,那位姑娘再次欺身前來,手裡的流星錘輪的飛快,勾連砸擊,甚是兇猛,逼得顧之時不得不從樹後面出來。

他想壓制這位姑娘的攻擊,可是對方的招式連環相扣沒有破綻。莫非是這歹人作怪,西門這邊纔沒人?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想要抓住這個女子。穩住心神,邊拆招邊衝那位姑娘喊道:“你是何人?怎麼在公主府行兇?”

對方確實輕哼一聲,加快手上的攻勢。

一來一回只見,雙方已經纏鬥了幾十招。

這時,門外的顧念也跳牆進來,正要跳進打鬥的二人範圍內幫忙,門房邊上茅廁方向跑過來一個半大小子的身影。顧念也爲是襲擊世子的賊人同夥,一把拉住他。

半大小子看見自己被一個黑鐵塔一樣的人拉住,嚇得臉上蒼白,然後他認出顧念來了,頓時臉色變成正常人的臉色。他先是跟顧念確認,進來是顧世子,然後只聽他大聲對着打鬥的二人喊道:“項公子快快停下,你打的人是咱們家世子!快停下快停下!”

聽到喊聲,項禾停手撤到半大小子身邊。只見那個小子跟她說了幾句,趕緊跑到另一邊的顧之時跟前,請罪說道:“世子恕罪!小子名叫小易,剛剛是小人肚子難受去了茅廁,拜託項公子幫小人看一會兒。項公子不認識公子,也沒想到公子會……”瞅瞅高牆,然後接着說:“請世子恕罪!”

顧之時看着小易不像撒謊,但是剛進母親家門就被打了,他一方面滿意這個“項公子”的負責,一方面覺得很沒面子。他看看項禾,個子高高武功不弱,也不知道是什麼來路?

項禾看着對面的世子,沒有慚愧,也沒有惶恐,看着跪在地上的小易,擡手抱拳,說了句:“得罪了,請世子勿怪。”

顧之時有心盤問一番,不過這廂門房的小易還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雖然他確實是病了但他不敢求世子,只得祈求的看着項禾,項禾收回手中流星錘,轉身離開。

那邊遠遠望去,公主身邊的第一得力人方嬤嬤遙遙走過來,手提一盞羊角燈,身後跟着一高一矮兩個婢女。

一見到顧之時,方嬤嬤便趕緊往前幾步,笑容滿面的走到跟前,先是行禮,立刻說明剛纔是因爲前面奉旨接賞賜,回來的時間就錯過了。門房的人,她自會處置。

顧之時擺擺手,說即是誤會沒有事兒便安心了。他們一邊往裡走方嬤嬤一邊詢問一路餐宿狀況。待問的差不多了,也到了安平公主的跟前。

公主府總體上巍峨寬廣,不過每個院落單單看起來,卻處處透着溫馨,掌帥印之後每三年回京述職,顧之時每次都覺得母親的居所,越來越舒適安逸。這也許是母親逐漸癒合的心態,越發好轉。

想到母親現在過得不錯,顧之時心下舒坦不已。他跟着方嬤嬤進來,燈火照亮路途,進到內院,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瀰漫着草藥的清香。進到二門裡,就看到安平公主站在她的馨和居門口,微笑着等着他。

顧之時快走幾步來到公主面前,跪倒在地,幾近哽咽的說道:“不孝子給母親請安。母親安好。”

安平公主哪捨得兒子久跪?她伸手扶起顧之時,仔細的打量着又是三年未見的兒子,眼角溼潤,口中不住的說:“好,好,母親一切都好。”

看到兒子平安歸來,原本還能控制住情緒的安平公主喜極而泣,顧之時趕忙扶住母親,邊往屋裡走邊安慰她說:“母親哭什麼?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看,舅舅又給我很多好東西,朱本有沒有給你送過來?”

安平公主哪顧得上那些俗物?她坐在軟塌上,手拉着顧之時不放,似是看不夠一樣。

顧之時看着母親,心裡也是酸澀,眼眶微紅。他逗着母親說道:“難道母親是跟兒子生氣啦?生氣兒子回京沒有立刻回家看您?”說完,還假裝板着臉,說道:“那您可得去說說舅舅纔是,都怪他,每次都非得讓我先進宮才行。”

安平公主被他氣鼓鼓的樣子逗得噗嗤一笑,帶着眼淚說道:“你舅舅那是正經事兒,娘只是太久沒有看到你了,看你回來高興。”

顧之時這才誇張的舒了一口氣,假裝覷着安平公主嘟囔道:“我還以爲母親得爲我爭上一爭呢?”

安平公主伸手點點他的額頭,止住淚水,笑着罵道:“你個臭小子!國事總比家事大,你又哄娘是不是?”

顧之時跟着安平公主一起笑,假裝被公主手指懟得腦袋一歪,哼哼唧唧的喊道:“娘啊,我都餓暈了……你不幫去舅舅那說話,總得先給我一頓飯吃吧?”

安平公主這才醒悟過來,自己爲了等顧之時,也一直沒有吃飯。她趕忙叫方嬤嬤將飯菜端上來,依舊拉着顧之時的手,問他:“可有新喜歡的菜色?娘只准備了你以前喜歡的飯食。”

顧之時笑着扶起安平公主來到花廳桌前,先讓母親坐好,然後才說:“娘準備的都好吃,我都喜歡。”

飯食都是早早備好的,須臾之間已經端上桌子。晚飯清淡,口味其實是按照公主的口味準備的,顧之時更喜歡北方食物的濃重醇厚的味道。

母子二人坐在桌前,食不言寢不語,公主吃的不多,多數時候都是靜靜的看着顧之時吃飯,默默的給他添一碗湯,夾一疊子菜,看着兒子吃的香甜,她越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