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連着兩天,果果都躲着不見人影,只午飯的時候在棋歸面前溜達兩圈。人也是蔫蔫的,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棋歸當着她的面沒怎麼,背地裡卻把燕君行的胳膊都掐青了。
燕君行也無奈,道:“你啊你,現在後悔了吧?孩子是這麼好撿的,撿回來了,倒愁得這樣。也不知道這丫頭以後能不能記得你的好!”
棋歸大惱,道:“什麼撿不撿的,說的真難聽!”
隨即又長吁短嘆,道:“這孩子現在心裡有事,也不跟我說了。難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燕君行瞥了她一眼,心道,怎麼神神叨叨的。才二十出頭呢,就專門撿黃臉婆的事情操心了。
“我說,你要是成日閒得發慌,不若多去逛逛多寶閣什麼的。哦還有,可以去參加參加花會,鬥鬥鳥什麼的。”
“你的意思是我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棋歸徹底抓狂了,一下撲到了燕君行身上。
“嘶!你這個母老虎!”
燕君行揪了兩下才把她從身上揪下來,一下拋去牀上:“太久沒整治你了,你又得意忘形了是吧!”
棋歸翻了個身下牀要跑,剛跑出門口去就被他揪住拖了回去。
夫妻倆鬧得不像話,連外頭的人說什麼也沒注意聽。
直到燕君銘的聲音就在門口了,燕君行才猛的回過神來,還被棋歸在臉上撓了兩把。
“別鬧!小十三來了。”
“怎麼能呢,新婚燕爾呢。”
她不信,偏過頭仔細聽了聽,發現還真是燕君銘的笑聲,不但如此,還有果果的聲音。這孩子的聲音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明快過了。
棋歸推開燕君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過了一會兒,果然就聽見燕君銘在門口叫門。
“大白天的怎麼關着門啊,十哥,十嫂!快開門讓我們進去啊!”
燕君行暗罵了一聲,難得沐休一天,就不能讓人消停消停。
棋歸開了門,見這叔侄倆手拉着手站在門口,跟兩個孩子似的,頓時頭疼。
果果注意到她那個臉色,就使勁把手拽了出來。燕君銘還不大樂意。
這可怎麼辦啊,果果纔多大呢,這兩人就像分不開似的……
“讓我們進去啊,叫我們在門口站着幹啥。”燕君銘沒有半點不自在,跑到人家夫妻倆的寢居里。
“十哥,你也在啊。”
棋歸給他們倒了茶,小聲道:“昨個兒剛成親呢,怎麼今天就跑過來了?”
“不就是納了幾個小妾,也算成親啊?”燕君銘不以爲然。
果果道:“還有兩個側夫人呢。”
“都一樣。”燕君銘不耐煩地道。
燕君行和棋歸面面相覷,不說話。
燕君銘道:“肚子餓了,想你們府裡的小籠包吃。十嫂別小氣,快讓人去做個十籠八籠的。”
棋歸無奈地道:“你們先等等。”
昨天燕君銘成親,所以隔了幾天沒在朝堂上和兄長吵架,兩人見着也不這麼衝了。
棋歸吩咐了去做小籠包子,剛上了桌,她心情也不錯,正樂呵呵地張羅着。這瞧着和從前倒也沒有什麼兩樣。他們還像一家人似的,兄弟倆坐着一塊兒說話,果果負責插科打諢說笑話。
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倒也挺好。
然而,眨眼的功夫,棋歸的夢就破碎了。
百合突然衝了進來:“宮裡來人了!”
小籠包子還在嘴裡沒有嚥下去,衆人都嚇了一跳,連忙整了衣冠,出門相迎。來的是太后身邊的大太監,已經披了白。
“王上,駕崩了!”
駕崩了!
燕君行和燕君銘怔在當場,一時半會兒竟是沒有反應過來。
太監的聲音帶着哭腔,道:“兩位侯爺,還是快收拾一下,進宮奔喪吧。”
燕君行先冷靜下來,道:“老十三你快回去收拾,準備進宮奔喪。”
棋歸也反應過來,道:“家裡的兩位側夫人記得要帶進宮,在太后娘娘跟前兒伺候着,也要跟着哭喪。”
因是有品級的誥命,自然也是要進宮的。她只怕燕君銘家裡沒有主母,所以安排不妥當。
燕君銘眼神有些複雜地點點頭,道:“嗯,多謝十嫂提醒。”
這個時候,他們還爲他着想。
眼下也沒有時間多說。麻衣孝服都是早就備下的。燕君行夫妻二人,帶着果果以最快的速度換了一身縞素。棋歸在果果的頭髮上別上了一朵白花。
燕君行着素甲,帽垂白色流蘇,是標準的武將奔喪的着裝。他神色肅穆,被襯得有些冷冽。
他看了棋歸一眼,道:“待會兒你就跟在王嫂身邊伺候着,我怕她傷心過度,別人又不盡心。”
棋歸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將軍。”
自先王駕崩,喪夫之後,短短三年,太后經歷了太多大悲大痛。
“王嫂怕是傷心過度,事不能盡,你諸事與太貴妃娘娘商量。還有老十三家的兩個側夫人,新嫁,怕不懂事,你看着她們一些,儘量待在身邊。”
臨出門的時候,燕君行又囑咐棋歸。
棋歸一一記下倆,看果果小臉發白,又安慰果果,道:“果果別怕,沒事的。”
果果道:“嗯。”
說來也奇怪,大燕王宮已經連着三年沒斷過喪事了。先王去後,第二年和第三年,宮裡分別走了一位老太妃,和一位老太嬪。連着發喪,尤其是像這樣的國喪,今年又遍地縞素,叫人瞧着心裡也發毛。
武侯爵府的馬車直接駛進了王宮,宮裡竟似剛下過一場大雪,到處着孝,隱隱有些蕭瑟之感。進宮奔喪的朝臣誥命絡繹不絕,每走幾步,就能隱隱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哭聲。
太后在乾火殿內殿。外殿已經跪了滿地的着孝大臣和命婦,哭聲此起彼伏。
棋歸很快在人羣裡找到了燕君銘,隨即是站在他身邊的兩個女人,劉氏和小姜氏。她們都非常年輕,雖着孝,神色悲慼,可是更多的是茫然失措。
這樣的,讓太后瞧見了,也不過是讓太后心裡添堵罷了。
棋歸自帶着果果往內殿走去。曾寶林見是她,也沒有阻攔。
龍牀上,躺着,已經無生息的小王上。到了後期,蠱蟲發作起來,很是折磨,這孩子瘦得皮包骨似的。
太后站在龍牀邊,似乎沒有注意到棋歸她們進來了,只是看着牀上自己的兒子,淚流滿面。太貴妃跪在她腳邊嚶嚶地哭泣。
棋歸瞧着心裡難受,擦了擦眼淚,上前輕聲道:“太后娘娘。”
“你來了”,太后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疲憊,道,“王上已經去了。”
棋歸輕聲道:“娘娘請節哀,保重鳳體。”
太后苦笑了一聲,道:“保重鳳體有什麼用,王兒已經沒了。棋歸,哀家知道你們都覺得王兒生性乖張,不是個好王上。”
棋歸道:“臣妾不敢。”
太后突然放輕了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似的,道:“王兒不是個好王上,可他真的是個好孩子。哀家知道他其實是個好的,只是哀家一直對他疏於管教,他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爲了讓哀家和他王叔們多疼疼他罷了。”
“棋歸,你知道王兒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他說,他對不住十王叔,也知道十王叔對他好……棋歸,這孩子都是明白的,就是因爲小十慣着他,所以他才老是和老十叫板子。要是換了別人,他是不敢的。”
太后苦笑,道:“他啊,就是個孩子。”
可惜,永遠都是個孩子。
棋歸忍不住別開臉,眼淚又落下來。
果果上前,也跪在太后身邊,輕聲道:“太后娘娘,您別傷心了。”
太后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不傷心,哀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若是……王兒能長大,哀家本來是想要你給哀家做兒媳婦的。你自小聰穎,品性高潔,又有容人之量,該是能母儀天下。可惜……”
果果道:“娘娘別傷心,果果不能做娘娘的兒媳婦,也願意一直陪着娘娘。”
太后摸摸她的臉,輕聲道:“可惜王兒沒有福氣。”
果果看了看牀上的小王上,突然道:“娘娘,果果進宮做女官吧,以後都陪着娘娘。”
“果果?”棋歸驚愕道。
太后扶了她起來,道:“你當真願意進宮陪哀家?”
果果聲翠翠,道:“果果願意。”
“爲何?”
果果看了棋歸一眼,棋歸正滿臉焦急地看着她。果果別開了臉不看,道:“果果知道,果果是有個有莫大福氣的孩子。有太后娘娘,太貴妃娘娘,還有我爹我娘,我王叔疼果果。現在,我爹孃有了二寶,小妞妞和小寶。王叔也成親了。果果就想進宮,陪太后娘娘和太貴妃娘娘。”
太后道:“哀家有很多女官。”
果果道:“太后娘娘,您讓果果也進宮做女官吧。果果也給您作伴。”
太后正逢喪子之痛,萬念俱灰,這個孩子一直是自己喜歡的,還這樣貼心,她心中不由得大慟又大慰,把果果摟進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棋歸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瞧着已經是遲了,卻也只能在一邊乾着急!
蘇太貴妃站了起來,朝棋歸搖搖頭,意思是讓她跟自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