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藉等人生了口瘡,小便黃赤、少,還被各種蟲子咬得難以安枕,個個都像生了大病。
離城市越來越遠之後,路上變得更辛苦了。久不見人煙,吃的食物也越來越簡單,難以下嚥。
齊藉的口瘡是吃幹餅磨出來的,上齶、舌頭、喉嚨,包括胃,都因爲粗糙硬實的幹餅而受盡折磨。
佐餐只有醃菜,最可口的是西瓜皮。這種新出現的食物從裡到外皆可食,堪稱寶貝了。
至少齊藉在吃着瓜皮條的時候都不禁在心裡感念公主的恩惠。
而且西瓜可解暑瘟。
同行的吳妄就生了暑瘟,上吐下泄,滿身紅通通的,發乾燒,嘴幹得冒血絲。幹餅更不可能吃下去了,喝水拉得更厲害,最後竟然只能吃得下西瓜。
馬公子特意來看望吳妄,說途中沒辦法將生水煮開,所以他喝了僕人打回來的溪水後纔會病得更加厲害,現在也沒有別的藥能給他,只好先餓一餓肚子,看能不能緩解一二。西瓜是能吃的,這是公主說的。
他們去看望吳妄時不由得嘲笑他,諷他此時倒不說公主是禍根了。
吳妄缺點一堆,但有一個優點,能屈能伸,他竟然捧着西瓜說:“得此一濟,方知公主盛名無虛。”
但公主是好人,不意味着他就願意跪在她腳下了。他還是要去尋找自己心目中的賢君。
商隊的人比他們更能適應這樣的天氣。
齊藉就發現騎馬的護衛們大多數都戴着寬沿斗笠,面紗遮面,長袖長袍。他想起曾見過在城外耕種的百姓也是這副打扮。
從人去詢問過後說這是爲了防止曬傷。
齊藉搖頭笑道:“像我就以爲脫得越光越涼快,不想在太陽這麼大的地方,反倒要包得嚴實些。”
然後齊藉就發現商隊的人會吃馬草,不知是當零食還是當菜,反正總能看到他們抓一把吃,他們的馬兒也會跟在拉馬草的車旁,不停的伸
脖子去吃車上捆的馬草。
馬公子發現後發了大火,齊藉才知道這在他看來不值一文的馬草,在他們要去的地方竟然能值大錢!
馬公子對他說:“馬草可以餵馬,這就省了馬糧了。”
以前養馬從沒有把馬草當成主要的飼料,現在河谷給人吃的東西都不夠了,哪能把珍貴的豆糧給馬吃呢?豆糧成了人的糧食後,馬就沒得吃了。
馬草就成了救命的東西。而且這個人也可以吃,雖然不像糧食那麼飽腹,但也吃不死人。
它又這麼廉價,就成了一個極好的東西了。
馬草在河谷早就改了名,不叫馬草,而叫公主草或魯草。
齊藉試着吃了一次,非常難嚼難嚥,只能硬吞下去,但第二天竟然難得的大解非常順利!這讓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東西的好處,竟然也每天吃上一頓馬草。
他的從人倒是吃不慣,哪怕他悄悄告訴他難言之隱,從人仍受不了吃馬草,“畜牲吃的東西!我不吃!”
齊藉吃的時候他就走開,看都不肯看。
另一個讓他難以忍受的是蚊子、蒼蠅和不知是什麼的蟲子。
所有人都被咬得不輕,身上、臉上、□□等。
馬公子是最輕鬆的,他的車裡隨時都點着香,薰得身上都是味,偶爾出來也不會被咬。
齊藉不是用不起,但他出來前根本沒想過這個東西也要多帶,他帶的最多的是書。自家的香燒完之後受了蟲禍才知道後悔。
這東西,馬公子看人下菜,從不肯白送。像吳妄向馬公子求香,馬公子就說願意便宜賣給他,吳妄手中沒錢,馬公子挑挑撿撿的,從吳妄手中硬要走了兩套書,心疼得吳妄眼睛都冒血了。
齊藉這裡,馬公子卻悄悄白送給他了兩盒,說用完了再給他拿過來,讓他別告訴別人。
齊藉受寵若驚,再三謝過,回去想了想,十分懷疑馬公子知道他和王姻的關係。馬商聽說是魯地來的,跟公主的淵源很深;王姻也是魯地世族。說不定王姻托馬家照顧他一二?
但王姻又怎麼知道他會走馬家的門路呢?
齊藉想不通,只能記在心裡,想着日後回去了再問一問王姻。
多少是有點感動的。
當他點了香後,終於能不挨蟲子咬睡上一覺後,這份感動就更深刻了。
沒出來前他是真不知道,蚊子能像蒼蠅一樣成羣結隊圍在人身邊,不知名的小蟲子能讓人眼睜睜看着從席子下爬出來,在人身上咬出一個又一個紅包。
他本來還擔心自己到時扮不好一個落魄世家弟子,現在他這副樣子,去當乞丐都沒一點問題。
一日,齊藉正在刮鬍子。自從發現有蟲子在鬍子裡爬之後,他就發誓這輩子都不留鬍子了,甚至連頭髮都打算剃乾淨!
馬公子剛好來看他,見他正仰着臉,用珍貴的水讓從人替他修臉,笑着說:“公子悠閒。”
齊藉摸着光潔的下巴,笑笑說:“我是怕生了跳蚤、蝨子。”他這至少有一個月沒洗澡了,大家都一樣臭,他倒是能不嫌自己臭,可要是生了蝨子……他絕對受不了!
馬公子卻提醒道:“要我說,公子這鬍子還是留着吧。現在河谷那邊不喜魯人,也不喜魯俗。他們認爲只有魯人才剃鬍子。公子若是下巴光光的去了,反倒難以成事。”
齊藉恍然大悟,只好再委屈自己重新把鬍子留起來。
馬公子又送來除蝨粉,讓他用在頭髮、鬍子、□□等毛髮濃密之處,以免真的生了蝨子。
一再受到照顧,齊藉不由得問:“公子如此照顧我,實在叫我餘心難安,不知如何報答纔好。”
馬公子笑道:“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實話告訴公子,公子這一路去,我家是要保公子萬全的。我雖不知公子要去做什麼,但公子如果在那裡丟了性命,我可沒辦法去見公主。”
齊藉以爲是王姻,不想竟是公主!一時心潮涌動,喃喃道:“竟然是公主嗎……公主竟然知道我嗎……”
馬公子心道雖然來傳話的是王大人,但王大人是替公主辦事的,他們馬家認的也是公主,這份恩情自然要系在公主身上纔對。
馬公子又告訴齊藉他們現在已經接近九里河了,過了九里河,就是一線坡。齊藉他們中的人應該會有幾個在一線坡就要離開了,他問齊藉走不走。
一線坡這裡算得上是戰場外圍,雲賊等人至今沒有打到這裡來,但一線坡南北兩邊各有一個小鎮,兩個鎮都被要求捐過糧食、錢和壯丁,受過池魚之秧。
兩個鎮都是義軍一邊的。
馬公子走後,齊藉陷入了沉思。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可以算是很瞭解同行的幾個人了。
大多數人都僅憑一腔意氣就離開了家,到現在已經有人後悔了,卻不敢開口說要回去。
馬公子說,每一次出門都能捎上五六個、七-八個人,但中途就要回去的也有不少。這一次因爲有一個吳妄在,大家反倒不好退縮了。
這幾天他們已經很少在一起討論未來了。因爲都是第一次見面,交淺無法言深,誰也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合盤托出。
齊藉跟從人商量是在這裡就下車還是再往前走一段。
從人建議繼續跟着商隊走。
“在這裡停下,這幾個鎮的人不知哪裡猴年馬月才見一回義軍的人。再往裡走,挑個大城停下,找門路也更方便些。”
齊藉卻覺得在這裡停下更好,第一:“我要假扮一個膽小、落魄的人。”在這裡就退縮就很符合了。
第二,“鎮小才容易出頭。到時入了鎮之後,只需要找鎮中最大的家族投靠,不管如何都賴下來,等義軍那邊來人了,我想騙一席之地也更容易。”鎮小,人才就少,這才容易“出頭”啊。
更容易顯出他來。
無奈從人是打小跟他一起長大的,身份上又是“長輩”,雖然大不了幾歲。
從人冷笑:“你就是犯懶了吧?路上太辛苦不想走了?”
齊藉嘆氣:“……我從落地就沒吃過這麼多的苦。”他掀開衣服讓從人看,“你瞧,這肚子上都咬了多少個皰了?皰疊皰,又癢又疼。”他又轉過去讓從人看脖子,從脖子到後背上咬得也都是,還打算讓從人看屁股,因爲屁股上咬的也有。
從人一腳把他踢開,跳下車說:“行了行了!那就下個鎮就停下!我去收拾行李,再買些吃的用的。”
齊藉準備走,這個消息一透出去,引來一片嘲笑。其他人既看不起齊藉,又輕鬆了些,彷彿之前也這麼想的自己就不是那麼糟了,畢竟自己只是想一想,不像齊藉這就直接逃了。
馬公子特意親自送齊藉離開。他分出一條小隊,帶上二十幾個護衛,趕着三十多輛車,中間夾着齊藉自己的兩輛車和七八個家人,從大路離開,往小鎮而去。
隊中沒了外人,馬公子就公然請齊藉到他的車裡住了。
齊藉進了馬公子的車,歎爲觀止。人家這車外面看着不起眼,裡面是真舒服!叫他羨慕的不得了!
馬公子給他說這前面兩個鎮雖然捱得近,但其實是有仇的。
兩個鎮的仇說起來就多了,最大的一個就是兩個鎮的城主都認爲經過兩個鎮的那條官道,應該對方來修。
這麼一說,齊藉就懂了。這個應該算是各城的職責吧,但修路不是修一次就完了的,一次修好之後,每年都需要重修,相當耗費人力財力物力。
個別資產不豐的小城就視爲苦差,但如果沒有可以推託的地方的話,也只能咬牙苦撐。
這兩個鎮應該都不富裕,丁口中可能也不夠多。他們幸運在於旁邊有一個可以分擔每年勞役的同伴,不幸就在於因爲有可以分擔的了,誰多誰少就很容易鬧矛盾,漸漸的就結成仇了。
其中一個鎮最大的世家姓金,又稱金城。在某一代,金城的金家家主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將一個女兒嫁到了對面那個鎮的董家。又是不知是何緣故,這個女兒在十年後又回來了,於是兩家就結了仇。
金家和董家都是著姓,出了這種事,內情不足爲外人道也。但兩座鎮的仇變得更激烈了,就在這七十年裡,兩家已經互相鬥了幾場,各有死傷。
齊藉聽到這裡,不敢相信地問:“他們打起來了?”
馬公子笑道:“幾百人而已,沒用上攻城器,估計是沒地方買。但用了火箭,金城的一邊城牆都被燒黑了,現在還沒修起來。”
這不是打起來了,那什麼是打起來了?
齊藉震驚之餘,不由得感嘆鄉民之悍,遠勝鳳凰臺了。
“還是缺少教化。”他搖頭說。不過是一些小矛盾,兩邊當家作主的都不管,反而釀成了大矛盾。
鳳凰臺上不管怎麼說,這種真刀真槍的打鬧還是少的,這幾十年也就……公主來了以後纔有。
齊藉不再往下想,謝過馬公子的指點。
馬公子說這不算什麼,問他要去哪裡?一邊是金城,一邊可以稱爲董城吧。
齊藉想了想,道:“那就去董城吧。”
馬公子本以爲他會選金城,從剛纔的事看來,董城顯然比金城的人更兇暴。
他也想不通這些大家公子心裡都在想什麼,聞言從善如流道:“那我就送公子到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