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當然不會只爲送過去一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根雕就讓她的人跑一趟,徐公當然也清楚,所以他在之後幾天一直都等雲青蘭那邊叫他。
雲青蘭有一個毛病,他從小學的都是軍隊的那一套,講究令行禁止,哪怕命令下錯了也一定要撐着不認錯,因爲這才能保持住權威性。
但當大王卻不能不認錯,謙虛纔是美德,會認錯的大王和皇帝纔是好君王。這個不用徐公替他洗腦,他自己就知道,因爲他見過的兩任皇帝——不算後面那個傻子——每天都會接到公卿大臣遞上的把他們當孫子教育的章表,皇帝是要虛心接受的,當然不接受臣子們也拿皇帝沒辦法,瑤光帝就很喜歡燒臣子的奏章來取樂,你說你的,我不聽!我看都不看,我都給你燒了!
徐公跟雲青蘭還有“師徒”名份在,所以徐公也替他加強了一下當大王的美德部分,教他如何“作-弊”,如何假裝自己是一個非常謙虛的大王:那就是時常把臣子叫來一起開大會,哪怕這件事他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也要把臣子們叫過來假裝聽取一下大家的意見,而且可以多叫幾個人。人一多,不但顯得大王虛懷若谷,善於納諫,還可以找出有利於自己的意見,假裝聽取後再進行修改,這樣就不像是□□君王了。
這都是如何當大王的秘訣,雲青蘭聽得很認真,也認認真真的照辦。
所以,姜姬送來的東西如果涉及較廣,那雲青蘭就一定會把人都召集過來“集思廣議”。
不過在這之前,他會先跟親信們開幾次小會來尋求支持。
徐公謙虛的認爲,他的意見很大程度上會被雲青蘭參考。
他沒等多久,第二天,喝了一晚上的雲青蘭滿身酒氣,回去洗了個澡就把他叫來了。
徐公昨晚上半途就退下了,他這個年紀在,雲青蘭也不會硬要他陪一晚上。
徐公回去睡得很香,早上醒來還吃了一頓香噴噴的鼎食,要說這鼎食真是不錯,意外的很適合老年人,味道豐富,穀米又經過久煮,吃下去腸胃都很舒服。
他一見到雲青蘭就看出來了:這是興奮了一晚上,早上還沒冷靜下來。
“先生請看。”雲青蘭覺得徐公是早就知道安樂公主對他的心意的人,兩人還有太子之約,徐公又一直被他看得嚴嚴的,所以他平時很少提防他。
一個老頭子,自己走都走不穩,提防什麼?
他就直接把安樂公主送給他的“密信”拿出來了。
徐公就看到這密信……又是寫在內衣上的。已經有些泛舊的絲衣,放在托盤中都能看到底下的木紋,讓人不禁去想它穿在主人身上時是何等風光。
這一看就是雲青蘭珍而重之收藏起來的寶貝,估計送過來的第一天就被雲青蘭藏在懷裡帶着了。
徐公想起傳言中曾發了瘋般把龔家屠了個乾淨的蔣姓男子,據傳他就是公主的情人,一心一意爲公主奔走,也是他千里迢迢把公主從商城接了回來,然後屠光自己妻家滿門,最後卻慘死在蓮花臺的城門前。
他聽說之後有些不信,覺得這其中肯定有公主使的別的手段,此人也未必是公主的情人,可能只是盟友,只是最後被公主騙了,他本以爲他與公主該是兩分魯國,不想公主雖是女子,卻早打定了主意要獨佔一國,並不想與人平分。
但現在看到雲青蘭這樣……他又覺得那個蔣姓男子說不好還真的曾經以爲自己是公主的情人。
看公主以往的行事就知道,她真正珍視的全都閉鎖深藏,哪怕不得不放出來,也是一重重加以保護。她對愛人從不多費甜言蜜語,可卻會爲對方百般算計,千般周旋。
她愛那姜武,就以百萬雄軍相托。哪怕等她不愛了會受其掣肘也不曾遲疑。
她愛那孩子,就令她的身世迷霧重重。徐公敢斷言,公主打的主意就是哪怕她和姜武都死了,三寶公主也會在各方的手中活下來。
因爲她是名義上的皇帝唯一有的孩子。
徐公想起現在仍在“皇帝”身邊侍候的侍人正是魯人。現在公主這麼受雲青蘭愛重,那個侍人卻從不向前湊,只是一心一意服侍皇帝。而云青蘭也因爲他是魯人的緣故對他更添信任,皇帝那裡全憑他一人做主,連朝陽公主都被他頂回去幾回,任朝陽如何大怒,雲青蘭都沒有站在朝陽一邊。
這不等於皇帝其實一直都在公主手中嗎?
如果真有萬一,這個侍人除掉皇帝,再以皇帝近侍的身份替三寶做證,那就沒有人敢傷害三寶公主了。
一邊走神,他也一邊把公主的情信給看完了,這回捉刀的應該是另一個更高明的人,寫得既有情,又有刀,相當厲害。
他先寫公主目前正被鳳凰臺上下的人攻擊着,反對着,悽風苦雨,只盼着雲青蘭能早到鳳凰臺把這些壞人都殺了,解救公主。
然後又寫鳳凰臺上沒糧食了,今年的貢品好多城都不肯交了,鳳凰臺上的人像沒頭蒼蠅一樣,公主看得又解氣又害怕。
最後公主說那些人可能都是反心,爲了讓雲青蘭也多加小心,她就把宮裡這段時間的奏章偷出來一部分送來了,都是不肯交稅上貢的城和世家。
徐公看完就懂了,公主這是在催雲青蘭殺雞儆猴,砍幾個人立威。
這剛好也是雲青蘭最近想幹的事,就是師出無名,還在猶豫。
徐公知道該怎麼助公主一臂之力了。
他先嘆:“有此一女,大王此生當無憾矣。”
雲青蘭深有同感,把絲衣收回來,放在手中珍視的輕輕撫摸,絲感柔滑微涼,彷彿少女肌膚,看他的樣子,如果公主在場,估計他就能立刻換個王后。
“是我負她。”雲青蘭深沉道。
徐公:“……”
雲青蘭朝後面看了一眼,目光日漸冰冷。他剛到這裡時對朝陽公主還算熱情,現在卻一日不如一日。朝陽對他一直不假辭色,但他會“變心”得這麼快,還是出乎徐公的預料之中。
公主只靠灌米湯就快讓雲青蘭把初衷忘了,他現在好像連朝陽公主生下的太子都快不想要了。
大概想着日後讓公主替他生?
雲青蘭開口了:“先生以爲如何?”
徐公當然說好!
他還從三個方面分析爲什麼好。
首先,慶國現在有點不太穩當,國中一是缺糧,二來士氣有些低落,大家爭權奪勢太厲害,急需一件事來重新把大家團結到一起,讓大家忘掉現在的困難險阻。
所以,去打一仗嘛。找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打了,把它搶了,這樣糧也有了,也可以趁機讓雲青蘭重新收服底下人,把那些不太聽話,太愛出頭的都給幹掉,選更忠心的人出來。
雲青蘭覺得這個理由不錯。
徐公接着說出第二個理由。現在外面還是有人認爲雲青蘭得位不正,都在罵他,那他現在出去替皇帝打仗,替皇帝教訓那些不肯交稅上貢的人不是剛好嗎?這才顯得他是皇帝的忠臣啊!
雲青蘭覺得這也很好。
徐公又說了第三個理由。皇帝無能天下人都看出來了,如果雲青蘭能表現出他的強大,那不是能引來天下英雄來投?日後他要當皇帝的話,也會有人支持他的。
雲青蘭已經是熱血沸騰了!
徐公又道:“公主在鳳凰臺受盡那些小人的委屈,大王若能在外替公主出一口悶氣,想必公主就算身在千里之外,也必會感到甜蜜的。”他要真出兵了,公主那邊肯定會再送禮物來“鼓勵”他的。
好了,不用說了!雲青蘭連一刻等不得了,不到中午就鳴鼓宣將,下午就點將出兵了。
又過了將近半個月,姜姬在鳳凰臺聽說了河谷雲賊因爲索糧被拒,竟然帶兵把兩座城給搶了,他還矯詔,假稱聖旨在手,騙開城門後,將兩座城都搶劫一空,爲天下大惡。
但比起他搶糧毀城,更讓人無法容忍的是他真的拿出了聖旨,也真的有帝璽,他還在天下人面前非常囂張地說他就是皇帝,他手中的就是真聖旨。
在姜姬知道前,以河谷爲圓點,晉江以東的城幾乎都已經知道了雲賊的惡行。
這次的事反倒是鳳凰臺這邊的消息慢了一步。
這也反應出鳳凰臺已經差不多完全“脫離”大梁了,各城行事也已經根本不管鳳凰臺了,他們開始自行其事,慢慢結成同盟,共抗雲賊。
畢竟他看起來是大家的心頭大患啊。
龔香笑着說:“這樣一來,鳳凰臺這裡倒是可以緩一口氣,慢慢發展起來了。”
姜姬點頭:“先安民。百姓近來怎麼樣?”
龔香道:“入秋之後,旱情有所緩解,百姓們又加緊種了一撥秋稻。”
姜姬對這個是一竅不通,聞言只能點點頭,她很高興百姓們能恢復的這麼快。
龔香說:“這也是因爲餓了一年的肚子,百姓們才發現與其等外面把糧販進來,不如自己動手種快一點,也更安心。”
姜姬馬上說:“不可收稅,也不可逼民爲奴。最近要嚴抓這個,發現有人這麼幹了,就直接抓吧。”
現在敢這麼幹的全是世家,正好,她已經等很久了!
這也是在魯國做慣的事了,龔香道:“都準備好了。”就等着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