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山般的奏表投遞進來,白哥一看就溜了,把這活全留給了“臥病在牀”的毛昭,寧願每天去捱罵都不看這些東西了。
就是毛昭看到這些以前看慣了的奏表都煩了,一點都升不起打開的念頭。因爲不打開他也知道里面寫的是什麼。
以前,他還覺得徐公這一招很高明。這是消弭紛爭的好辦法啊!他還不至於傻到覺得這麼辯能辯出一個結果來,但這可以顯得公平——在皇帝不管事的朝廷中,公平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而且還可以拖延時間,轉移視線與焦點,不會妨礙正事。
但他現在才明白,徐公用這一招把所有人都養成了傻子,只會在口頭筆尖爭鋒鬥氣的傻子,放下筆,不用舌頭,他們就一事無成。
雖然重文輕武不是由徐公起的頭,但在他手中,他借用前幾代皇帝的餘蔭,把這一手段發揚光大,保住了太平。
從另一方面來看,他做了皇帝該做的事。
只是現在來接手的不是皇帝的子孫後代,而是另一個君王。
毛昭盯着越堆越高的書簡——這些人最近爲了反安樂公主,竟然棄紙不用,重新用回了木牘與竹牘。
想到要看這個看上好幾天就頭痛。
“……拿出去燒了。”這話脫口而出時,毛昭還有些不相信:這竟然是他說的話?
侍人們倒是立刻就把書簡擡出去了,很快就聞到了不遠處傳來的燒木頭的清香味兒,還挺好聞的。
毛昭一直坐着不動,沒有出去“阻止”,收回他的話。侍人們就一趟趟進來,把這屋裡堆着的奏表全擡出去燒了,一直燒到了天黑。
毛昭突然有點理解爲什麼當年瑤光帝會在開宴會的時候燒臣子遞上的奏表來助興了。
這真的很痛快!
反對的人認認真真每天寫奏表,奏表一車車的送進宮,成了燒竈做飯的好材料。
這當然被外面的人知道了。
黑鍋立刻扣到了姜姬的頭上。根本沒人提罪魁禍首毛昭,姜姬得知自己被扣鍋還是毛昭來請罪。
姜姬沒放在心上,“燒就燒了吧,你有那麼多事要做,這種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毛昭特意出宮幫她騙人進來好索糧,已經是功臣了。
毛昭來請罪也是走個過場,回去繼續計算還能從各家榨出多少糧來。而且他覺得看公主的意思,哪怕糧從外面搶回來了,各家還要繼續送糧。她並沒有放過世家。
以前他會替世家心寒,現在他也能站在公主的角度看這些世家了。個個癡肥無用,除了割肉榨油,好像也確實沒別的用處了。
白哥那裡的“人質”們適應良好,他們已經開始主動要求學習魯字了。
黃沼見到了親爹,肖望海見到了堂兄,還有一些其他人也都見到了家中長輩。
雖說受了一些斥責吧,但大家都陷進來了,內槓不如一起想辦法?
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儘快出去。
畢竟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以前他們能跟朝陽公主對抗是因爲宮中還有皇帝,哪怕是個傻皇帝,但至少有一個皇帝,他們就不至於沒有選擇。
現在他們在宮裡是真的沒選擇了,只有一個安樂公主。既然只有她,那如果沒有第二個皇帝人選,就只能對她低頭,不然把她推翻了,他們再去哪裡找一個皇帝坐在宮裡呢?
國不可一日無主。鳳凰臺裡沒有皇帝,天下會亂的。
而且安樂公主看起來比朝陽公主更靠得住。人人都知道她現在缺糧,人人也都知道,她把糧要來是爲了喂百姓。
她有兵,卻沒有派兵上門搶糧。
能繞這麼一個圈子索糧,已經是明主、英主了。
這纔是辦事的人!
就跟朝陽公主那樣,一看就是個瞎胡鬧的。事到了她手裡只會越變越糟。
換成安樂公主,只要她有足夠的糧食喂百姓,那事態就不會惡化。
這不就是“和平”嗎?
君臣有道,各走各路。安樂公主都知道繞着圈子,客客氣氣的朝大家要糧了,他們難道還能蹬鼻子上臉不給嗎?
人家又不是沒兵。
所以關在宮裡的這一羣經過一番分析之後,倒是對安樂公主心悅誠服了。
不過再服,每天只有一頓稀粥的日子也實在是不好過。都盼着能說動公主放他們出去。
只要能跟公主達成約定,比如就算是他們回了家,家裡也一樣會送糧的!
一羣人想得很好,不過前提是他們能跟安樂公主見上一面才能談。面都見不着,談個屁。
所以,他們開始認真琢磨給安樂公主唱讚歌了。
女人嘛,還是很好哄的。
他們好生寫出幾篇好文,好好的吹捧了一番安樂公主。結果送出去沒反應!
白哥:文章在我這裡,公主沒功夫看,只讓我看過後口頭彙報一下,我彙報的結果就是:他們在誇您。
公主就點點頭就沒下文了啊。
這些人又想,是不是他們寫的是紀字的,公主……看不懂啊?
安樂公主的文化水平到底怎麼樣真是沒人知道,但目前看來,可能……大概……也許……有點不足。
說不定魯字的出現還真是因爲安樂公主和她弟弟不識字呢。
這些人是很能屈能伸的。一天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喝得所有人腰肢越見細軟無力,衣帶漸寬,全都悔不當初了。
既然發現問題,當然就要改正啊!
他們特意求白哥送來魯國典籍,決定從頭學習魯字,用魯字來見吹捧安樂公主的文章!
這樣公主就會看了!看了之後說不定就會被他們的誠意打動!就會來讓人請他們過去相見了!
白哥:……
真是歪打正着。
白哥不敢說公主本來就打算關你們個一年半載,等把你們家的存糧榨乾淨之後就會放了你們了。公主老覺得你們存那麼多糧有意圖不軌的嫌疑,她希望你們最好就跟百姓似的,一次屯個能吃一兩個月的糧食就行了,動不支囤上能吃十年的,很讓人擔心是不是在養私兵啊什麼的。
所以,公主不查壯丁,不查兵器,不查鐵匠,只要把糧食都給榨乾淨了,就算有武器也養不起兵,也就造不了反了。
還能順便養一養城中百姓,一舉多得啊。
所以,哪怕你們把公主誇出花來,公主還是不會放人的。
這些人學了許多日的魯字後,又精心炮製出來兩篇美文,遞給白哥,求他送給安樂公主。
白哥總覺得他們懷疑他沒有把文章遞上去。雖然是真的沒遞上去,可公主也說了她根本沒時間看啊。
最近這些人罵他的詞就是罵他“妒心熾熱”,“嬌婢之態”。
就是說白哥像小心眼的漂亮小婢女一樣愛嫉妒,所以故意不把他們的文章遞給安樂公主,以免他們爭寵。
白哥:……
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嫉妒。
不說公主爲人,他要是敢起這個心,龔相就是妒心最熾熱的老妻,能先把他這個小嬌婢給掐死,都不用一頓飯的功夫就能解決他。公主這丈夫心性涼薄,最多事後嘆兩句,轉頭還是最器重老妻,半點都不會爲他可惜。
他一邊在心中嘆委屈,一邊把文讀了,搖頭晃腦的品味其中的妙句,還跟毛昭一起賞讀了一番,第二天見到公主還是隻有一句話:“他們最近學魯字學得很認真,又寫了兩篇好文章,都是讚美公主的。”
姜姬點點頭,說:“他們在宮裡也翻不起風浪,你不要把太多心思用在他們那裡,有能用的也就罷了,不過我看那裡全是牆頭草,不堪用。阿陀那裡最近有些事忙不過來,你去幫幫他。”
白哥一機靈,竟然真有種小婢女被主人寵幸的激動和忐忑,先悄悄瞄了龔相一見,又用眼尾掃了一下王姻的神色,這一個是老妻,一個是寵妾,他這個小婢可不想招惹他們。
見二人都無異色,他才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去魏太子那裡聽候差遣。”
說來公主身邊的人都來頭不小,那阿陀竟然是魏國太子,第一次知道時他的下巴都快嚇掉了。
見到阿陀,白哥十分客氣。雖然現在魏王仍在位,聽說也是一位英主,但有公主在,這魏太子早晚會變成魏王。
阿陀對白哥也很客氣,兩人互相客氣着,氣氛竟然還不錯,挺和諧。
白哥說:“但有差遣,無敢不從。”
阿陀說:“既然哥哥這麼說,小弟就直言了。”
的確有件事。阿陀最近正跟着王姻仿公主城舊制重新建立小朝廷,以後鳳凰臺的原班人馬就會慢慢被頂替掉了。
但這裡頭有些東西吧,還是需要跟鳳凰臺的原班人交接一下的。這時就需要一個熟知鳳凰臺,卻又沒當官的人來幫王姻等參謀一下,如何才能以最小的動靜把事情辦好。
這樣毛昭就不合適了,他肯定會有顧慮,行動時就會有所收斂,不會太盡心。
白哥就入選了。
白哥聽了,面露苦笑。
阿陀赤子之心,挺同情的看着他,卻不說放他走,或讓他可自專。他被衛始養大,衛始教他私情是私情,公事是公事,不可混淆。
白哥只是思考片刻就答應了下來。
他明白爲什麼徐公在最後把他送給公主。因爲只有他是“乾乾淨淨”的。他不姓徐,也從沒當過大梁的官。唯一一回出公差,還是去魯國,迎回了姜姬。
所以他可以當姜姬的人。
可以以她爲主,認她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