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希望雲青蘭的反應能快一點兒。自從她把東西送過去之後就時刻關注著河谷的動向。
她知道這件事情急不得,可它又刻不容緩。
但比起她,雲青蘭這個鳳凰臺的“土著”搞出的動靜才更容易被人接受。直白點說,她就是把鳳凰臺的大殿給點了,別人聽到耳中也就是一笑了之,換成雲青蘭把大殿點了那意義頓時就不一樣了。
她希望雲青蘭點火的動作別那麼慢。
空曠的大殿成了宮中一景。
毛昭在很長時間之後才發現大殿中似乎出了事。
但他現在無法靠近,也沒處詢問。原鳳凰臺的侍人和宮女都被雲賊害了,現在這宮裡的人全是姜幽帶來的。
唯有之前剛剛進去過的白哥可能知道真相。
可他怎麼詢問,白哥都臉色大變,隨便找個藉口落荒而逃。
這天,毛昭終於在更衣時堵住了白哥。
白哥只着裡衣站在屋裡,門外,毛昭把他剛纔換下的衣服全都拿到外面,就扔在地上,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很重要的話,你最好跟我說一聲。以免我們措手不及。”
白哥:“……”
他扒窗而望,無可奈何,原地轉了幾圈,倒是生出一個損人不利已的主意。這主意也是在徐家求學的時候跟同門師兄弟學的。
扛起馬桶衝出去做勢往毛昭身上潑灑……
但他左思右想,覺得這樣除了讓兩人一起丟臉之外沒別的用。
還是算了。
毛昭仍在外面苦心勸說;“在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是彼此可以信賴的,公主並不相信我們。如果你我背心相離,那還有什麼希望?不是任人宰割嗎?”
白哥說,“她不是不相信我們,而是爲了保護我們。”
就她做的事讓你知道了你能嚇死。
毛昭忍不住笑起來。
白哥說,“我知道你不相信。這是真的。”
毛昭不笑了,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說:“我再問你一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夠讓你說出公主是在保護我們這種話。在這之前你可不是這麼想的。”
白哥說,“她的一些行事作風,我們確實很難接受,爲了我們自己好……還是繼續做我們自己的事吧。”
白哥和毛昭一直都在廣宇宮外的一座偏殿中接待客人。
最近這段時間他們的客人少了許多。
因爲缺糧。
這件事情已經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百姓們家無恆產,無法可想,只能求老天爺。
家裡不缺錢的就不覺得這是一件需要特別擔心的事。
當然,他們也察覺到了今年需要早早的開始購糧,但原因不是因爲天旱,這事毛昭報給姜姬,她卻沒有告訴別人,往年鳳凰臺出現這種天災徵兆後,下面上表,皇帝下旨,開始徵求大家的意見,衆人悲天憫人一番後出的意見大多是如何祭祀。
……
但姜姬現在不覺得祭祀很蠢了。
當然它確實很蠢,因爲祭祀並不能緩解旱情,不能填飽百姓們飢餓的肚子,不能制止疫病漫延。
但它很實用。
在交通不夠便利的時代,大範圍大面積的救援是不可能的。皇帝沒那麼大的能力,他也沒有那麼多官員,更真實一點,他完全可以不這麼做,只需要一場祭祀就可以完成他的任務,公卿大臣們也都滿意,百姓們也會被安撫。既省錢,又省事,是一種非常經濟,非常有效的賑災手段。
如果祭祀是脈脈溫情——只動口不動手,在這之下就是動手不動口的鐵拳了。
各地都可以開始鎖拿流民,不許百姓外逃,因爲他們逃到外面就會變成無地無產無戶的野人。以這個時代的治人手段來說,一個沒有來處的人就會讓官員們無法施爲,他們所有治人的根源都是從家族開始的。
而且人口增長非常緩慢,一地的人口也就等於一地的財產,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財產,不止財稅上要從人身上徵,勞役也需要人口的支持。而且外逃的大部分都是壯勞力,也就是最重要的那部分財產。
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錢自己長腿跑了,這對所有的官員來說都是不能容忍的。
皇帝也會適時的下令各地可以把自己的財產抓回來。
這樣上下配合一番後,災就救完了。至於死掉的百姓,只要過上幾年,他們就會自己生出來了。
在古代皇帝所能做的真的很有限。
姜姬在看過彙總的歷代鳳凰臺能在救災時做的只有祭祀之後就把它拋到腦後去了。
至於那些只會出主意怎麼祭祀,如何祭祀的公卿,她也一併忽略。
所以公卿們並不知道今年大家會迎來一場天災,情形不好的話,未來三年大家都要餓肚子了。
但他們仍然開始提前購糧,並一開始就是大手筆!
魯商們把消息送給姜姬時,她還以爲這些家族裡藏有人才!很是激動了一番。
然後她才知道原因……
因爲顯然,從今年開始,他們已經不能夠就近從河谷購糧了。
河谷落在雲賊的手中。
且不說雲賊會不會賣給他們,會不會允許商人進出,只說如果他們從河谷買糧,會不會被人認爲是雲賊的奸細啊……
姜姬聽說這些人全部都是讓商人從更遠的地方買來糧食,哪怕路途遙遠,哪怕價格高昂,也在所不惜!
不食賊粟。
這已經成了鳳凰臺下近來的新信仰。
姜姬不由的對那些天真的人感到無奈……
往好處想,他們就想找事,估計也找不到點子上。
鳳凰臺現在就像一座孤島。周圍已經沒有了能對她伸出援手的人。
雲青蘭已經向整個大梁的人證實了皇帝弱得不堪一擊。
現在除了對這個制度的敬畏之外其他人很難再從心底挖掘出哪怕一絲對皇帝本身的尊敬和愛戴。
雲青蘭已經用自己證明了,哪怕欺壓了皇帝也可以風風光光的離開。
因爲至今爲止,空曠的鳳凰臺上下並沒有對雲青蘭做什麼處置。就不用說發兵討伐這樣的事了,哪怕僅僅是一道斥責的聖旨都沒有。
鳳凰臺掩耳盜鈴的姿態也向大家證實了它們的確是無能到了極點。
考慮到雲青蘭的前身,他是大梁皇帝身邊近軍統領,他手中握着本該保衛皇帝的全部的軍隊,他現在把這些人全都帶走了。全都帶到了河谷,那現在的鳳凰臺就是一座空城。
草長鶯飛之時,春光燦爛。但從去年十二月份開始一直到現在,足足四個月的時間沒有下一滴雨,土地龜裂成一塊塊的,百姓們每日都到野外去挖野菜,挖得近郊看不到一絲綠意,本該長滿野草的荒原上光禿禿的,露出了下面黑色的地面。
也有百姓在開墾田地,播下種子,希望它能夠長出糧食來。
可惜毛昭派去守着河的官吏每天都報信說今日水位又下降了,每一天送回來的木杆上,漆標都在不停的往下落。
很快,吃的水就要不夠了,更別提灌溉。
姜姬得知百姓們從河中不停地擔水到田邊灌溉田地,哪怕明知他們就算熬過了現在,再過兩個月田中的禾苗還是會乾枯而死,她也不忍現在就喝止他們的行爲。她只能倡導百姓們現在就開始打井。
值得慶幸的是這項打井的命令被不打折扣地執行了下去。
毛昭和白哥都在這裡出力不小,他們不再回宮,每天往返於城中和田間地頭,很快曬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
更多的人發覺了。
毛昭的家再次被堵門了,毛昭的兒子不得不再次跑來堵他爹,堵了四天才堵到人,因爲他爹不是不在宮裡,就是在城外,剩下的時間沒人知道他在哪裡。而城裡所有的馬都被徵走了,毛昭家不用人拉車,他兒子只能靠兩條腿追他坐着車來去的爹。
父子終於相見,毛昭叫兒子上車,兒子剛爬上去,毛昭就喊車快走,“今晚老爺可不想再住在外頭了!”
趕車的侍衛哈哈大笑,一揚鞭,車跑得都快顛起來了。
毛昭轉頭問兒子:“你來有什麼事?家裡都好嗎?”
兒子忙點頭:“家裡都好。”然後說了他爲什麼來堵他爹。簡言之就是他家有一個七轉八繞的姻親,姻的有點早,姻給毛昭爺爺了。雖然毛昭爺爺已經歸天很久了,但跟毛昭爺爺同輩的這個老爺子還活着呢,論輩份,毛昭也要管他叫爺爺。
這個姻親爺爺每天都會在自己家的小池塘釣魚,然後他就突然發現,小池塘的水不翼而飛了!
毛昭皺眉:“水都不見了?”
兒子點頭:“池子裡還有一個泉眼呢,一直沒出過這種事。哦,對了,祖爺爺說,以前有過一回,那一次他們家死了十九個人呢!他擔心這是凶兆,想祭祀一下。”
毛昭當即道:“老人家這麼大年紀了,就別折騰了,讓小輩們多勸勸。”
然後就把兒子趕下車了。
宮中,姜姬讓王姻估算一下鳳凰臺下能容納多少百姓。
王姻道:“鳳凰臺下一直都生活着十萬人左右。周圍的村落大多都已經在此地落戶幾百年了。”
姜姬:“那如果流民涌入呢?”
王姻:“這……百姓們會主動驅逐流民的。”
可別小看百姓們的戰鬥力。
“那麼到時候就會發生衝突,甚至可能演變成戰場。”她說。
王姻點點頭:“這很有可能。這一片的人互相聯姻,一村呼應,其餘的村莊都會去助威,最後把所有的村子都牽扯進來。”
“我們必須準備好應對這樣的事。”姜姬說。
王姻記下這一條,問:“公主,如果擔心出現流民,可以在前方進行攔截?”
姜姬搖頭:“攔截?不,現在鳳凰臺的百姓太少了,我需要人口填充這裡。唯一的問題是他們是一起來的,我擔心應對不及,變成禍事。”
在蓮花臺時,她是有計劃的逐步引導流民進入鳳凰臺。
如果發生天災,百姓們受災之後會潛意識的往安全的地方走。鳳凰臺就是他們心目中最安全的地方。
但現在沒辦法種田,還有什麼能留住百姓呢?
讓他們能夠自食其力,不會變成亂民。
需要大量人力的工作……
修建宮殿、修路、修城牆、修廟。
姜姬讓王姻把這些都列下來。
“再想幾個,多想幾個。”她絞盡腦汁去想。
王姻說:“可是,公主,召百姓服役容易,可……糧從哪裡來?”
姜姬望向河谷,嘆氣:“快了吧,我不信他比我還能忍。”
終於,商人替她帶來了好消息!
慶王發詔求糧。
說是求,不如說是要。他大概還沒得到萬應城被打的消息,萬應城黎氏也接到王詔了,黎氏被“求”了十萬萬斤。
姜姬聽到消息後立刻喜笑顏開!立刻發令:“快!傳令公主城的花萬里!讓他去搶糧!霍九弈……算了,這一回先不用他。”
王姻頓時明白了,笑道:“公主高明。這下,糧食是慶王搶走的,與我們可沒關係。”
姜姬鬆了口氣,只有雲青蘭先開了口,她再讓人去搶,雲青蘭才無法辯駁。雖然沒有對簿公堂的機會,但有個栽髒的對象,行事上真的會方便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