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過後,雲青蘭就派人去河谷“探望”了。
名義上是在新年前看望一個兒子們在那邊好不好,事實上他是想去眼見爲實。
畢竟段小情一個魯國大夫的話,他也不能隨隨便便就信了。
他的使者帶着陛下的“聖意”,快馬加鞭趕到河谷。
雲重當然十萬分的高興了。
爲了向父親表功,雲重特意請使者去看了已經定下的王宮宮址,還有周圍正在幹活的壯丁。
使者來之前,也受雲青蘭再三囑咐,要務必要把雲重在此地的一舉一動都看清楚再回報。
他就問雲重共徵了多少壯丁,此處有多少,還有多少不在這裡的。
雲重說,此處僅有七萬七千人,尚有一半還未徵到,不過明年開春後就會徵齊了。
之後,雲重又集齊河谷當地大小家族,一起招待使者。
使者哪怕高居其上,也能看出底下的人都不是太高興。宴上舞樂聲聲,客人們卻都沒有談笑的興趣。
雲重身邊卻有不少人,一勁的向使者表達“大公子”都做了多少事,大公子是如何的勞苦功高雲雲。
使者走的時候,雲重還讓使者參觀了一下各地送來的給慶王的禮物。
使者回到鳳凰臺時,冬天已經到了。
來回奔波月末,使者總算是把親眼看到大公子在河谷的功績一五一十的稟告給了雲青蘭。
就連使者也不免感嘆:“大王得大公子如此孝順的兒子,真乃幸事!”
雲青蘭也跟着使者一起高興了一番後,等使者走後,他的臉色就變黑了。
沒人知道他現在已經對他的長子起了戒心。而他還不能讓別人發現!父子相繼乃是天理,雲重的所做所爲固然讓他不快,可旁人卻挑不出毛病來。
難道他讓河谷上下都對雲青蘭臣服是做錯了嗎?
難道他因爲修建王宮而徵丁是做錯了嗎?
難道他不該收取各地送給雲青蘭的貴重禮物?
全都應該。
雲青蘭甚至不能表現出他對長子的猜忌,那會顯得他這個當父親的太小心眼了。
這不再是一家之事。如果現在他還不是慶王,雲重不但是他的兒子,還是他帳下小兵,那他要打要殺都是一句話的事,沒人關心,沒人過問。
可他現在是慶王了,家事也是國事,一舉一動都會被天下人看在眼裡。
雲重不止是長子,嫡子,他還是未來的太子。哪怕他還沒有被他這個父王立爲太子,他也是太子。
除非雲重有大過錯,大逆不道,那雲青蘭才能“痛下決心”殺了這個兒子。
雲青蘭覺得不能繼續放任雲重在河谷了。他在河谷盡攬人心,那他這個慶王到了以後,想再除掉雲重就更不容易了。
他必須要替雲重找點麻煩了。
他想了想,還是把段小情召來了。
他記得魯國有個公主城,坐落在萬應城左近,從公主城到河谷也就半個月的路程而已。
如果公主城能對雲重造成一點阻礙的話,對他來說,那是百利而無一害了。
反正不過一個公主城而已,看這魯國大夫的形容,也不像是堅毅之輩。等他到了河谷,自然有辦法收拾公主城。
段小情應召而來,與雲青蘭談笑一番後,再次被這慶王給留宴了。
段小情只好繼續喝酒,繼續吹捧。吹着吹着,他開始覺得不對頭了。
雲青蘭說,我兒年幼,還望大夫多多教導他。
雲青蘭說,我兒若有錯處,還望大夫多多指點他。
雲青蘭說,我兒若有不妥之處,還望大夫不要客氣,替孤好好教訓他。
段小情:……這人是很盼着我教訓他兒子嗎?
這個發展真是叫人想不到啊。
段小情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慶王這是吃錯了什麼藥。雖然他這段時間天天有空就對着慶王吹他兒子,沒空就對着別人吹河谷糧,那糧價高的,一斗糧半鬥錢啊!現在沒有比種地更賺錢的買賣了!那收的都不是糧,都是錢啊!
結果今天慶王就一副很想讓他兒子倒大黴的架勢來了。
段小情:……你掉坑的速度有點太快了吧?
不過公主算無遺策,他早就習慣了。
段小情就進行下一步,開始誇河谷糧了。
雲青蘭的臉色就變得更黑了。
他的使者這一趟來去匆匆,又得了他的指示,重點在看雲重和當地世家的交往以及徵丁建王宮的事。
還真沒去關注一下當地的糧市。
也因爲冬天了,糧食已經都收光了。
段小情誇河谷糧,重點在於這是雲重到了河谷後才發生的事。所以這裡頭雖然沒有云重的手筆,但別人聽起來,難免覺得是“某人”在背後急匆匆收糧,才惹得糧價節節攀升,最終升到了一個讓人乍舌的地步。
一斗糧,半鬥錢並不是瞎話,這就是目前河谷糧的價格。鳳凰臺的糧價和河谷糧相比,那是相當便宜了。同樣的價錢,在鳳凰臺能買一車,在河谷只夠買三鬥。
考慮到鳳凰臺是帝都,這其實非常不正常。
鳳凰臺周圍沒有糧田,本地的糧食都是外面商人販來的。可以說這裡的糧價,就代表着大半個大梁的糧價了。相當穩定。
雲青蘭當了半輩子將軍,對糧價的敏感遠勝一般百姓。
河谷糧價的攀升只能是人爲作用!
如果說有人要陷害雲重,那這個手筆也太大了。何況陷害雲重又有什麼用?他現在就有五個兒子,沒了一個雲重,還有四個。何況他剛娶了朝陽公主,朝陽公主所生之子遠比這些兒子貴重得多。
如果有人打着陷害雲重來重創他的打算,那這人明顯算錯了。
雲青蘭很快拋開這個念頭,仍是認爲這是雲重的手筆。他剛到河谷,就四處搶糧——他不認爲雲重能自己花錢買,肯定是他找河谷世家“搶”來的。
如果雲重沒有在之後徵丁,以高官厚爵收買河谷世家的話,他搶糧這件事,雲青蘭是要誇他的。
可他後面的動作讓雲青蘭發現這個兒子的野心遠比他想的要大得多!
他很快放棄了只是給雲重找幾個麻煩這樣的主意,而是決定要殺了這個兒子。
段小情之後就“空閒”了。慶王再也不找他了,他只好天天跟徐公那夥人混在一起,天天吹噓河谷糧。吹得那一夥人都罵雲賊一家都是賊,剛到河谷就奪人搶糧,弄得民怨沸騰,糧價那麼高,百姓哪裡買得起?
毛昭依稀彷彿記得……早在“慶王”起事之前,河谷糧的價格就已經往上躥了一節了。
不過現在大家罵慶王是每天必做的事,天下的惡事肯定都是慶王乾的。
他就不去打擾大家發泄了。
徐公見此,只好把他拘在身邊,自己又裝起了病,不讓他再去胡說八道。
段小情對着徐公就老實多了,不吹河谷糧,也不吹慶王大公子。
徐公卻對公主的事很好奇,問公主好嗎?小公主好嗎?白哥聽話嗎?
段小情一直沉默,問到白哥時,說:“白公子去萬應城了。”
徐公笑答:“那他們夫妻可以團聚了。”
段小情:“原來白夫人也在萬應城……?”啊?!
萬應城裡,白哥正在發傻呆。
他在黎青河的家裡,見到了青焰,還有他的兩個兒子,還有徐家的一衆子弟。
徐青焰是以“投親”的名義來的。
徐公活到現在,他的父母當然早就作古了。徐公之母的同母妹,嫁到了萬應城黎氏。到現在已經沒什麼人還記得這段關係了。
徐氏子弟就這麼在黎青河自己家裡住着,在他眼皮底下。
青焰笑着指一指隔壁那條街:“我們住在那邊,公子去我家坐坐嘛。”
跟青焰一起出來的徐家女都上來拉扯白哥,嬌滴滴地說:“公子去我家坐坐嘛。”
白哥就被一羣小姨子拉走了。
難得把白哥放出來透透風的黎家下人看白哥被一羣布衣女拉走,也不阻攔,問清這些來投親的女子住在哪裡後,只在巷子口守着,放任白哥進去“逍遙”。
白哥被拉進了屋後,就見屋前挑水的,是徐十七,屋後劈柴的,是徐十九。坐在門檻上做鞋的,是他岳母;坐樹下玩猜枚的,是他岳父。
看到白哥這隻“肥羊”被衆女拉扯進來,一院的人都露出了“宰客”的笑容來。
十七笑眯眯地擼袖子:“我去捉只雞。”
十九放下斧頭笑眯眯地說:“我去燒水,這位小哥,先洗個澡吧?”
白哥被剝光了按進熱水裡時,進來給他送皁角的是他兒子。
白哥:“……”
兒子很久沒看到親爹了,有點小激動,可是還是規規矩矩的把東西放下,深揖一禮,結結巴巴地說:“客、客人今晚住下吧。”
等青焰進來後,白哥有氣無力地問她:“……你們這麼教兒子,會把兒子教壞的。”
青焰笑眯眯的脫了衣服進了浴池,他就再也想不起來要說什麼了。
夫妻分別時的那一點爭端,就在水裡消彌殆盡了。
白哥從水裡出來,半是開心,半是發愁:“都是跟公主學的!”
青焰水淋淋的兩條玉臂纏在他腰上,把他又拖回水裡:“那公子開不開心啊?”
那當然是很開心啊。
開心到他被人用被子裹着光溜溜的送到巷子口還給黎家下人時都沒反應過來。
黎家下人火速把這被剝光了的“客人”送上車,拉回黎家,再去稟告黎青河,大意就是白哥在街上逛的時候,進一家喝水,留宿一夜後,被人騙光了。
黎青河:“……是什麼人?”
下人:“是來投親的外地人,親戚關係很遠了,但能說得清就收下了。他們拿了錢,租了房子。一家四五十口,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黎青河嘆了口氣,去看望被騙光錢的白哥。
白哥仍很茫然。他是睡到半醒,被徐家兄弟闖進來連被子一卷給擡出去的,他還問:“幹嘛?你們幹嘛?”
徐家兄弟笑眯眯的對他:“噓。”
他就乖乖不吭聲了。
直到被一路擡出了門,擡到了街上。
那他就更不可能喊了!
再被擡到街口,被放到地上。
夜色寒涼,地上都結了霜。
他眼睜睜看着徐家兄弟嘿嘿笑着跑了!
這要是個玩笑就太過分了!
他剛想爬出被子,被凍了個機靈,在巷子口等了一晚的人也聽到動靜從車裡出來了,看到地上的被子卷和探出的半個人,立刻二話不說上來擡上他就走,一路回了黎家。
然後黎青河進來了。
白哥仍是很茫然。
黎青河看他的樣子就知道這個白公子只怕從來沒遇上過這樣的事。
唉……
他安慰他:“不用擔心,若是丟了什麼要緊的財物,我會讓人去贖回來的。”
白哥搖頭:“沒有什麼財物……”
黎青河關心地問:“受傷了嗎?”
白哥搖頭:“沒有。就吃了飯。”
黎青河看着他,他看着黎青河。
黎青河嘆氣,直言道:“那是外地來投親的,家中女子便用此舉來套取財物。若你找上門去,他們反會說你侮辱了家中女眷,還要賠錢。所以只能這麼算了。”
白哥神色變了。
白哥羞憤至極!
白哥氣炸了!
白哥把氣吞回去了。
黎青河看他臉色變來變去的,知道他羞惱,就離開了,離開前囑咐人好好照顧他,想了想,終是忍不住笑道:“也算是個難得的經歷了,叫他別太放在心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