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姻從牀上彈起來,額前藥布都掉了,“公主真的已經走了?”從樂城出來走了十天才見到王姻的王家人說:“已經走了有十一天了!”他擔憂道,“公子受了什麼傷?生的什麼病?”
他一來就見王姻躺在榻上,屋裡全是藥味,幾乎嚇得魂不附體。
王姻顧不上理他:“沒病。你再給我說說,公主是怎麼走的?怎麼這麼突然?”家人不解:“怎麼突然了?去年不就是說公主被選這皇后嗎?這都快一年了,公主才起程。”
“你不懂!”王姻急躁道,“大王那裡如何?大將軍如何?龔相那邊又是什麼反應?快!一一道來!”
家人只得努力鎮定下來,一一說給他聽,王姻邊聽邊皺眉:“大王發怒?大將軍親自去送的?龔相……沒反應?”
家人點頭:“是啊。”
龔相算是最沒反應的人了,聽人說在家裡見人時也不見明顯的喜怒起伏,好像不當一回事。
王姻赤足下榻,在屋裡來回轉圈。
家人沒辦法,只得出來問王姻的從人:“公子是什麼病?你送信回家怎麼不說呢?”
從人看了眼屋裡,小聲說:“公子裝病呢!”
王姻和趙序勢成水火,但趙序是孤家寡人,能不顧惜性命,王姻可不想死啊,他走過三城後發現事態越來越不受控制後,就起意要裝病了。於是一面跟趙序鬥得更加如火如荼,一面暗中準備着,終於叫他找到一個機會,設了一局,順理成章的病了。
他病勢沉重,一倒不起,趙序雖然心中狐疑,可眼前正是他這一派的大好時機,許多依附他的人只顧着對王姻一派趕盡殺絕,他也就抽不出手來查王姻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
王姻一病,就借病停在一個小城裡診治,然後叫人回樂城打探,不料家人帶回的消息叫他猝不及防。
王姻想了一天一夜,叫家人去準備一口棺材,一邊假裝他突發惡疾死在當地,一邊自己帶着隨從悄悄溜走。
家人被他氣得不輕,又拗這個家中最小的公子,只得置辦了一口棺材,帶人披麻帶孝,一路哭着撒着紙錢帶“王姻”回家。
行到半途就被人攔了。家人想到王姻的囑託,死活堅持裡面就是王姻,卻不肯開棺叫人一驗。僵持了半個月,還是來的人中一人奇道:“這種天氣,這棺外怎麼沒有蒼蠅?”就算放了解體丸,也該有蒼蠅啊。
來人這才發現被騙了,可此時已經晚了,再也找不到王姻的蹤跡了。
趙序被人“看管”着,一路押送回樂城。這日,一人到車中來對他說:“王姻不知去向了。”
趙序毫不吃驚:“我就知道他不會死。”
那人發愁道:“那此事會不會再起變化?”
趙序不敢保證一定沒問題,他現在是與虎謀皮。
他和王姻從第二座城離開時就遇上了追殺,到了第三座城時,還沒進去就已經感受到了濃濃的敵意。
王姻裝病之前,他纔跟第三座城的人談好了條件,願意做他們的內應,一起向大王問責。到時這些人到大王面前去告他,他則“坦誠認罪”,這樣裡外應和。
趙序已經發現,在背後推動他的人,給他選的是一條死路。
人當然是不想死的。
所以他一直在找破局的辦法。問題就在於,他還不知道給他設局的人是誰,所以不敢貿然行動。
但當危機逼近,他也只能匆促行事。
所以他纔想再抓住王姻,以其爲盾。不料,王姻不但裝病,竟然還裝死!
樂城的形勢一定會變得更加複雜。
他見過大王,但大王愚鈍;他見過龔相,可龔相挑戰諸城,圖什麼呢?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就算叫諸城盡皆伏首,他也當不成大王啊。
除非,龔相想取姜氏而代之。
可這就更不對了。龔相先得罪各城,再把姜氏推下去,自立爲王,那他就會立刻遭到整個魯國的反對。
龔相能立足就是因爲他是世家之首。他掃蕩各城,是自毀根基。一個無根之人,怎麼可能坐得穩王位?
他推來推去,只能認爲這幕後之人是爲姜氏謀利。要麼,他無名無姓,要麼,他就在姜氏之中。
大王已經不可能了,太子?太子會是那個高智之人嗎?大將軍?大將軍手握重兵,如果是他,先推大王繼位,再以大王名義行惡政,令大王衆叛親離後,自立爲王?
一路忐忑不安,趙序將要踏進樂城了。
樂城顯得與往日不同。雖然依舊那麼熱鬧,依舊那麼繁華,卻也透出一股惶惶之氣。
姜旦今天又抓了一堆人出去打屁股,而且之前打完屁股後不肯再進來的人,也都被他給抓了回來。
龔相面前每天都有許多來對他哭訴的人,都是說被大王欺負了,大王太無禮了,大王如何如何不智、不公、不道、無德。似乎公主一走,大家突然發現大王身上有了那麼多的缺點。
龔相沒有理會,但也沒有拒絕,這就讓來向他哭訴的人越來越多。
今天,龔香又送走了一批哭訴的人之後,慢騰騰的站起來,來到了隔壁的屋子。
“今日如何?有多少人?”他笑着問道。
蟠兒面無表情的說:“一百九十八人。”
龔香坐下道:“你可不要對我生氣。她不帶你走,是想叫你留下看住我,保護大王。”
蟠兒沉默的點頭,“我自然明白公主的用意。”
“是信任。”龔香笑道,“公主對你的期望很深啊。”她竟然盼着一個奴隸出身的人能制衡大王和丞相。
這個男人真的能做到嗎?龔香自己都好奇起來。他雖然給了蟠郎許多便利之處,可他如無根浮萍,要怎麼做才能限制他的權力,扶助大王呢?
現在大王可是每一日都在被人攻擊啊,千夫所指。只怕時機一到,國中會變得更復雜。
而且,公主還把將軍帶走了。
大王孤身一人,無兵無將,他要怎麼保護自己呢?
最可笑的是,大王對自身處境一無所知啊。他不知道,現在殿上爲什麼每日還有那麼多勸誡的聲音?
那是因爲他們在逼大王犯錯啊!
蓮花臺,北奉宮。
自從大王搬到金潞宮起居後,北奉宮就成了姜揚一人的住所了。
他的侍婢們都很高興,因爲她們可以一人一間屋子。她們也很不高興,因爲太子有了更多的情人。
姜揚在屋內習字讀書,從清晨到黃昏,他一步也不會踏出書房,當然,也不見人。
等到晚上,宮門關了,宮中的公卿士子都必須離開了,他纔會出來,去姬妾處用飯。
姜良在門口等着他,一看他出來就連忙說:“太子,今天又有人來求見你了。你還不肯見他們嗎?”姜揚搖頭:“不見。”
姜良不安道:“他們都是大王那裡的人。聽說現在大王每天都會打很多人……”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幼年時就很暴力的小童,他不高興他們吃了摘星宮的飯,不高興他們留在摘星宮,他總是很不高興的看着他們,想把他們都趕走。
小時候,姜良就很怕大王。因爲這個小童是主人的弟弟,如果小童不高興,主人是不是會把他們再趕走呢?
雖然公主沒有真的把他們送走,但這份恐懼仍然留在了姜良的心裡。
所以,他們回來後,哪怕人人都說大王變得膽小了,姜良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個愛生氣的孩子。他還是會害怕他。
姜揚攜着姜良,慢慢往前走,離身後的侍人和宮女都遠遠的,他輕聲說:“叔叔不必害怕,大王不會打我的。”
姜良點頭,“我知道。”
姜揚:“叔叔,那些人的話也傷害不了我。”他解釋道,“我不理會他們,就算他們以後說我的壞話也不要緊。”
姜良就是擔心如果姜揚一直拒絕他們,不肯見人,會不會被人中傷,被人指責?
姜揚說:“如果我見了他們,他們一定會讓我去勸大王。我不能去,我去了,就會站在指責大王的那一邊。”而他最不能做的就是這件事。
姜良只是怕姜揚得罪士人,被他們在背後說壞話,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馬上說:“原來如此!那你絕不能見他們!”
“對。”姜揚點頭道,“我絕不能見他們!”絕不能成爲攻擊大王的一把尖刀。
如果他這麼做,只怕這魯國就會換一個太子了。
金潞宮。
姜旦又是怒氣衝衝的去見鄭姬了。
鄭姬卻很忙,因爲公主姐姐走得太快了,直到現在還有禮物從各城送來,她要把這些整理好,給姐姐送到鳳凰臺去。
她看到姜旦,說:“不知姐姐走到哪裡了……”姜旦坐下嘆氣:“對啊……不知姐姐走到哪兒了……那些人,姐姐一走,就都來欺負孤了!”
魯國現在仍有大片的荒地。
繁華只在樂城附近,出了樂城後不久,眼前映入的就是荒野了。看不到一個人,一座村莊,連路都沒有。
所以,姜姬的隊伍,要一邊開路,一邊走。
姜武的軍隊現在乾的就是這樣的活,他們要在前面探路,回來稟告前方是什麼地勢。
需要填坑的,要從別處趕緊挖土去填;高低不平的,要把明顯地勢陡峭的地段給挖出一條可供車馬通過的坡道來;有水坑的,附近說不定會有下陷的泥潭,大車過不了;有樹林的,要砍樹;荒草太高太密的,要割草除蛇;有大石塊的,要把石頭給挖出來,把坑填平。
其他諸如發現蛇洞、狼窩,都要驅趕殺光。
基本上,能繞的就繞路,繞不過去的,就只能開出一條路來。
而她的嫁妝隊伍裡會有超過五百名各種工匠就不奇怪了,光是木匠,她就帶了一百多。
這隻隊伍的行進速度之慢,超出了她的預期。
兩百多架車,近五千人的隨從,還有姜武帶着的四萬士兵,還有近兩千多名追着她而來的商人,將近五萬人的隊伍,不亞於一個小城的遷移。
她開始擔心下雪之前能不能到鳳凰臺了,哪怕現在還是夏天。
又是一次停在路上,因爲前方的路還沒修好,退回去也可以,但找到可以走的路不是問題,是不是夠五萬人通過就難說了。
她在看魯國曆史時,曾看到過有一次,魯國公主外嫁,嫁到另一個諸侯國,在路上走了三年。
她當時以爲這是一個虛數,意思是時間很長,但現在看起來,搞不好是真實數據。想想看,兩百多年前這個世界一定更原始。如果這個公主沒有一個好向導,不管是前面探路的人不夠多,還是負責修路、造路的人手不足等原因,哪怕是錢不夠,都有可能拖慢她的行程啊。
姜元歸國時前來的世家好歹都是自負旅費,但她的隨從加上姜武的軍隊,這些人的車馬、糧草都是她付賬啊!
每天的消耗的糧食數額送上來,她都有眼前一黑的衝動,再想一下還有多少時間才能到鳳凰臺,她的心情就更糟了。
姜武自從知道她每天爲什麼都黑着臉之後,竟然大笑了一場,頗有種報仇血恨的滋味。
“你笑什麼笑!你笑什麼笑!”她把他叫到車上來,兩人在車中打了一架之後,她好受多了,趴在姜武肩頭,拿他**的肌肉磨牙,喪氣道:“還是太窮。”
窮到她必須更加剋制才行。
她想了一夜,第二天把姜武又叫上來,笑嘻嘻的對他說:“你帶了四萬人,我看護衛這裡兩萬人就足夠了。”
姜武喝下一罐湯,一抹嘴:“剩下兩萬人去幹什麼?說吧。”
去搶劫啊……不是,是去打擊對手。
有那麼多公主要去鳳凰臺呢。她有什麼必要一定要等到了鳳凰臺再削弱對手呢?
完全可以把人給消滅在路上。
如果最後就她一個公主到了鳳凰臺,事情就很簡單了。
“只搶東西,不殺人。最大的那幾駕車別動就行,剩下的把人衝散了,不叫他們形成有規模的抵抗,然後搶了東西就送回來。這邊也有商人,可以就地買賣。”她道。
不但打擊了對手,還彌補了她這趟旅程花的錢,還能練練兵呢,一舉數得啊。
姜武點頭,“行。”說罷起身要走,被她抱住:“你幹嘛去?叫你的手下去就行了。你走了,誰保護我?”姜武又坐下,懷裡再鑽進來一個寶貝,嬌聲嬌氣的:“我不許你走!”
他的心裡軟軟的,可想起這是送她去幹什麼後,又恨得牙根癢癢。
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