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莊苑一樣去“試探”龔獠的人很多,特別是最近姜姬跑到蓮花臺外來住了,這難道不是告狀的最好時機?
姜旦那裡也遇上了企圖“撥亂反正”的正義之士。
但這些正義之士太年輕了。去找龔獠的至少都知道事不秘則君*,沒有把人真的告倒之前最好都夾着尾巴,就算真告倒了也要表現的跟自己完全無關。什麼?你說我告狀了?純屬胡扯!跟我無關!這事是某某某(對頭)乾的!
因爲姜武不是死了,他只是不在樂城而已。
最重要的是,姜旦姓姜,她也姓姜,傳說中還是她護了姜旦一把才助他繼位,她是有功之人。
今日告她的人,姜旦就不會猜忌嗎?人總要爲日後考慮。
但少年人有個習慣,喜歡壯聲勢,似乎喊的聲音越大,身邊的從者越多,他們就更有道理。而且當着所有人的面說出來更能顯得他們心底無私,大王也不會怪罪他們——大王要顧忌名聲嘛。
所以他們是在姜旦的宴會上說的。
天漸漸暖和起來了,姜旦也與常來參加宴會的人熟悉起來了,偶爾,他也會跟他們其中的幾個說說話,畢竟相伴數月,這些人對他太好了,好的讓他都想不到這些人會突然發難。
但這些人應該已經準備了很久了,也在私底下串連了一番。他們確實炮製了一篇檄文,寫得慷慨激昂!
顯然,他們爲此很得意,也認爲這件事不可能失敗!
因爲他們選在大庭廣衆上這麼做,對姜旦不無“逼迫”之意。
姜姬在事後聽說時,不由得好笑。這些少年縱使年少,行事幼稚,但其中的思想卻很老道。他們習慣了家中長輩的做法,在還不懂這樣做的好處之前就已經學會了該怎麼做。
對弱主,以威逼,以勢凌,是最簡單有效、也最沒有後顧之憂的做法。
縱觀歷史,權臣欺壓弱主,能被反-攻的了了,成功的卻是一大把,一般都能保證家族數代的好處,其中也不乏翻身爲主的人。
姜旦的弱,就像一塊鮮肉,吸引着獵食者的目光。
總之,當時宴會上的幾個少年公推出來一人,當殿唱了這篇檄文。
有些激進。
意思大概是她只能一死以謝天下,姜旦爲了姜氏,爲了魯國,甚至是爲了她好——能有個好名聲去死,現在死還是不會死得太難聽的,就該親手除了她,雖是送她去死,也是救了她的。
他們唱完感動了自己,只覺渾身熱血沸騰!
殿上的姜旦沒聽懂。
……
語言不通是個大問題。
姜姬聽到姜智木然的說大王當時端坐其上,神態端肅時就想到是爲什麼了。
不合時宜的,她想笑。
然後她忍住了。
畢竟姜智很嚴肅,蟠兒也很嚴肅,兩人都一臉嚴肅的要去除奸除惡的神情,她也不好笑出來。
姜旦聽不懂就悄悄問姜智,姜智已經氣得眼冒兇光了,卻不敢告訴姜旦太多,免得嚇着他,就跟他說這些人是反對公主的。
姜旦還是嚇着了,嚇得他猛得站起來往前一撞,撞到了榻前的案几,姜智趁機把案几掀翻,姜旦已經衝回後殿了。
宴上的其他少年仍處在激情之中,還有人呼喊着“大王”“大王”要去追姜旦,被姜智攔下。
姜智冰冷的說:“大王怒極,請諸位迴避。”
姜旦在宴上一“怒”之下掀翻案几,丟下同殿的賓客一走了之的事很快就被驚慌、憤怒的少年們傳揚了出去。
然後他們更加驚慌的發現,大王不見人了。他緊閉蓮花臺,不管這段時間與他多麼“要好”的人去求見都不見。
另一邊,姜智來向姜姬“請罪”了。
“什麼請罪?”她道,“大王與我是血緣之親,同心同德,大王這是爲我不平,是來提醒我外面有多少心懷不軌的人。替我謝謝大王。”
她這麼說是爲了安慰姜旦。
姜智暗中鬆了口氣,他小聲說:“大王絕無此意。”
姜姬能想像得到姜旦現在有多害怕,她笑道:“這些人是想利用他,我還能看不出來嗎?”
姜智點頭,看了一眼蟠大兄,率先開口:“公主,此風不能漲。”他來之前已經有了腹案,就算不必告訴姜旦,他也知道現在該做什麼對姜旦才最好,“可由大王開口責斥幾人。”
姜姬看姜智,“既然你這麼說,那就做吧。”
於是姜仁就以司甫的名義出蓮花臺罵人去了。
不過他罵完之後,竟然還有人跑到蓮花臺前痛哭跪地,反而罵姜旦小兒無知。
這個做法也對。
分析一下就知道現在他們要麼跪下認慫,要麼死硬到底。
跪下認慫是下下策,因爲他們當時的發言是“正確”的,又是在大王身邊,算是很正式的了。
這種話如果吞回去,如果是錯的,還只是耽誤他一個人的前途,但如果是對的,那就是連家族都一起葬送了——不能堅持正義,還有什麼臉面立足於世?
所以這個時候不能認慫,只能死撐到底,必要時以他一人之命也要換取家族的清白,更能把家族送上神壇。
而這個時候罵姜旦的人死的可能很小。
因爲他們的那篇文立足點是大義,雖然過分了,但也只過分在不該請姜旦殺了她,換一個方式處置,比如趕到什麼小城去就沒問題了。
哪怕今天換魏王、鄭王在這裡,他們也不敢真逼死這些人,得罪世家是小,換回來個昏君的名聲麻煩就大了。
今天他能逼死這些人,明天他發什麼樣的王令都能被質疑,他身爲大王,天然正義,天然公道的形象已經被打破了。
這跟魏王顧惜王太后還不一樣,那是親媽。
姜姬只是姜旦的姐姐。
姜旦最好的做法就是立刻認錯:知錯能改還是好大王。
然後把她關起來或先送走,過個十年八年再接回來也行。
姜姬想了一通後,覺得這幾家還真不錯,背後當有高人指點。
不然這些小城公子失心瘋了,來一趟樂城別的不幹,惹怒大王他們是有好處嗎?
不過這樣一來倒比她原先設計的更好,只需順水一推——
龔獠剛把莊苑賣給公主就發現樂城情勢急轉直下,似乎公主已經岌岌可危了。
阿黑問他:“後悔嗎?”
龔獠搖頭:“爲何要後悔?龔氏沒有稱王的可能,那換一個大王,會比現在的公主更好嗎?”
他立刻進蓮花臺,問姜姬:“公主,可有良策?”
姜姬做痛苦狀:“沒有良策,我怕的都睡不着覺,還望大夫救我性命!”
她靠到龔獠身上,覺得這身板靠起來真厚實!摸一摸,軟綿綿,手感很好。
龔獠被她拉着手,心都快跳出來了。
從白天坐到黑夜,龔獠見公主死活不說她的後招是什麼,只好真的陪着公主,替她唱了一晚的情詩,唱到嗓子都啞了。
第二天他想走,公主不放人,“大夫留下,大夫不在,我與大王都害怕。大夫在,他們纔不敢進來害我們。”
龔獠啞着嗓子說:“公主莫怕,他們不敢。”
真闖進來,姜義帶的那天天練靶子的三千多人能把那些人射成刺蝟。
不過,他還是不懂公主到底想怎麼解這個局。
龔大夫留在了蓮花臺,外面圍着的人越來越多。
以前只是觀望的也都出來了,加入那些人,一起在宮門外呼喊大王。
因爲龔大夫明顯是進宮去勸大王的嘛。
龔大夫肯定是他們一邊的嘛。
對於王權,這些人哪怕只是個少年也知道對大王要限制,要從一開始就佔上風,臣子天生就是要幹這個的,要保證大王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合乎規範,可爲表率。
眼前,勝利在望。
數十日後,龔大夫命人召他們進去。
大王高座其上,殿前司甫唱名,將前日在殿上高歌的人都給叫了出來。
事到臨頭,不慌不懼是不可能的。於有那麼幾個面露驚懼之色。
都覺得大王不會殺他們,大王會給他們道歉,會自陳有錯。
可說得再多……當刀斧臨頭時,恐懼仍然先一步佔領了他們。
姜仁看着遠處的殿門,不看這些人,唸完他們的名字後,開始念龔獠操筆替姜旦寫的“認錯書”,相當誠懇。唸完後,這些人都激動起來了!
他們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們可以青史留名了!
甚至有人熱淚盈眶!
姜仁又再念了一遍他們的名字,然後,給他們封了公乘之爵。
這回姜姬沒有生造爵位,因爲這些人的爵位要一說出去都能讓人聽得懂,讓人能一眼認出他們都是什麼人。
而且爵位生造的話,服飾什麼的也要新想,太麻煩了。
公乘是最小的一個爵位。
如果大王以高爵賞之,他們還要擔心,看到這個封爵,他們反倒放心了。大王心中還是有小怨氣的,但被龔大夫給壓下來了。
可見,龔大夫還是能“教訓”大王的。
可惜的是這樣一來,他們這些人就得罪了大王,只能轉投龔大夫門下了。
給了爵位後,姜仁又說大王會給他們年俸六百石。
這個就是真正的獎勵了。雖然他們用不着這些東西,但這是榮耀!以後出門可以被稱爲公乘,可能也會有人稱他們爲六百石!
一想起來就叫這些少年激動啊!
但姜仁最後說的話就叫他們不開心了。
顯然大王還是討厭他們了,因爲大王讓他們立刻回去。
“離家日久,父母掛念”“不是爲人子的孝道”“爾等忠心,孤已盡知”“但顧念爾等父母,只能忍痛揮別”
話裡的意思就是“都給孤滾!”。
少年們只好帶着新鮮滾燙的公乘之爵,大王賜下的金銀與車駕,風風光光的從樂城離開了。
龔獠回到家中,坐下想了很久,對阿黑說:“黑叔,我覺得公主讓他們回去是有目的的,但我想不出來……”
明顯這一切都是公主算好的啊。
阿黑道:“……如果你弟弟來了一趟樂城,帶着大王的賞賜、爵位和勸諫大王的好名聲回到合陵,你怎麼看?”
龔獠恍然大悟,擊掌道:“我弄死他。”
阿黑:“……你爹會願意嗎?族中其他人會願意嗎?合陵的人會願意嗎?你幹了,能保證沒人知道嗎?被人知道後,你還有好日子過嗎?”
他爹……肯定不願意啊,多一個能幹的兒子,名聲還這麼好,還能跟大王有關係,怎麼能死呢?
族中其他人……多一個可以投靠的人有什麼不好?總有人看他龔獠不順眼的,就算看他順眼的人,也要防着有朝一日就不再看他順眼了,是龔獠自己受委屈,其他人都有好處好吧?
等他和弟弟鬥到激烈的時候,公主那時可以做的不就更多了?
龔獠在屋中疾走,邊走邊嘆:“高,高明,高明啊!”
阿黑道:“只是小道而已。”
龔獠道:“黑叔,我之前不懂是因爲公主此舉無益於樂城。”因爲鬧事的、送走的都是別的城的人,“現在我懂了,因爲公主看的是魯國。”她謀的不是一城,而是一國。
而且,公主的膽子太大了!謀國不是不行,而是她的招數……太險了!
他明白後,越想越怕!如果是他絕不會這麼做!謀國也是一戰一城的來,有一鍋燴的嗎!
摘星樓內,龔香嘆道:“公主,人心如鬼域,常行此道,對公主不利啊。”
姜姬驚訝的看龔香,“……叔叔竟會真心爲我?”這真是金玉良言了。
龔香柔聲道:“爲何不爲公主?爲公主與爲魯國,又有何不同?”他面容一肅,“公主曾命身邊人與太子一同讀書,某看,公主纔是最該讀書的人!明日起,某爲公主講書!”
姜姬目瞪口呆。
這話用白話就說是“教你點正派的東西!省得天天不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