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園實在是個很有活力的人。
他真的相信他正在被欺壓、被□□,並每次都很認真的反抗。
但天知道,侍人他們只是要讓他好好喝藥而已。
他的身體素質還不錯。病了一天,藥不好好喝,只顧着逃跑——大概被留在摘星樓讓他想到很不美好的事。這麼折騰來折騰去,打了幾架(都輸了)之後,病就好了。
而公主有了心愛之人的事也傳出去了。
這段時間來見姜姬的人不少。姜旦在新年時只開小宴,只見一部分的人讓另一部分人涌到她這裡來了。
再說姜旦對誰都沒有太熱情,到現在有幸聽過他說話的人一個都沒有。
就算他“宣稱”喜歡遊戲,但人人都有眼睛,他們自然能看出來姜旦對哪一種遊戲都不夠着迷。誠然,他在玩的時候也會很投入,但他不流連。
“大王”開始變得高深莫測。
人們摸不清他的喜好,就不能投其所好來獲得榮寵。
劉竹和劉箐兄弟與其他人私下一交流,發現大王對遊戲的愛好變來變去的,他們都懷疑喜歡遊戲不過是大王放出的假象。
其實,大王是另有目的。
什麼目的呢?
不知道。
慢慢猜吧。
但一個城府很深的少年的形象開始在他們的心目中豎立起來。
聽說大王曾在蓮花臺過得連侍從都不如;聽說大王去偷粗役的食物;聽說大王身邊只有兩個心腹侍從,其他誰也不信。
以前的污點在他成爲大王后變成了忍辱負重。
大王,一定早就等待着這一天吧?
先王當年在蔣家的欺壓下,辛辛苦苦的保存着他的血脈。想想看,先王假裝痛恨公主的惡行,把她趕走了,但顯然公主藏起了太子,所以姜大將軍纔會跟着一起離開。
然後先王就在蔣氏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的保護着大王,教導大王一切。直到他們翻身的那一天。
衆人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好吧,大王城府太深,不容易討好,但公主喜歡什麼可是一清二楚的。
於是更多的人,在摸不清大王的喜惡之前,都不約而同的涌到摘星樓。
他們都見到了白清園,因爲每回他們來都能聽到白小公子中氣十足的叫罵聲。
公主聽在耳中,半點不在意。
姜姬不太能聽懂白清園在罵什麼,因爲這小子喜歡用典,東拉西扯的說一個人名就期望她能領會到他話裡的意思,這也太難了。如果她沒聽過杞人憂天的典故,有人對她說一句杞人之憂,她也不懂啊。
她唯一受傷害的就是自尊——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一個聽不懂話的學渣。
龔香已經可以用白清園的叫罵來下飯了,每回聽到都樂得哈哈笑。她覺得是她的反應愉悅了他,每當聽到白清園蹦出一個她沒聽過的人名或典故時,她升起的是求知慾而不是被羞辱感。
龔香笑完,故意說:“剛纔白小公子說的放翁是指……”
姜姬瞪了他一眼,他就把後面的話吞回去了,饒有興趣的望了眼蟠兒就出去了。
等他走後,姜姬說:“你把那幾個人送到摘星宮去,讓人把他們看好了,不能亂走,不必給他們侍候的人,衣食住行都讓他們自己來做。”
蟠兒點頭,他隱約有點明白公主爲什麼大張旗鼓的宣揚白清園。
似乎……是爲了他。
直到現在,人們看到他的臉仍然會把他想像成公主榻上的寵兒,這在公主越來越大之後,這種想像也越來越具體,越來越不可能被人忘記。
但公主已經讓他當了長史,顯然,公主是希望他能有一番作爲的。可如果人人都只把他當榻上玩物,他就不可能有任何成就。
如何讓別人忘了他的出身呢?
那就是用另一個更有名氣的寵兒來取代他。
人們永遠只會記得最受寵的那一個,剩下的都會成爲歷史被人遺忘。
而一旦“失寵”,他身上的光環也會隨之消失,就算他仍然是同樣一張臉,但人們再提起他時就會說“公主現在更愛白小公子”,他就成爲襯托白清園的人。
在公主見到白清園的那一天就欣喜的對他說:“他纔是適合留在寢帳中的人,你的世界在外面。”
而越看白清園,他越能明白公主話裡的意思。
白清園是一個……太簡單的人了。
蟠兒離開後,一牆之隔的白清園又鬧起來了。
姜姬放下手中的書簡,覺得可以暫時輕鬆一下,就讓姜良把白清園帶過來。
她“畢竟”在寵愛他。
而白清園不說不動,坐在那裡就足以替這一方天地增光添採。
姜良很快把白清園請過來了,他眼眶微紅,氣呼呼的臉蛋上帶着紅暈,可能在剛纔又企圖偷跑出去被人發現給帶回來,所以身上的衣服也有一點亂。
他看到姜姬,恨恨的別開臉,只給她看後腦勺。
她就讓他坐在大殿的另一側,離她儘量遠,但也不許他離開。
但今天不同,他說話了。
過了一段時間後,他起身向她走來。
姜良立刻命侍人攔住他,不許他靠得太近。
姜姬好奇的放下書簡。
“公主,請讓這些人退下。”他說。
“不行。”她搖頭,“啾啾,我不相信你。”
白清園,小名啾啾。這是把他送來的齊太守說的。
那個道貌岸然的男子就像一個可靠的長輩,他領着白清園進來時,白清園的臉上帶着對他的信任,他當時還沒有發覺他到這裡來的使命意味着什麼,他剋制,但似乎有一個高尚的理由讓他接受了。
不過沒幾天他就發現了這一切不像他想的那麼容易接受。
於是,他開始用他的方式進行反抗。
從他的反抗模式看就知道他以前是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裡。
還有他的小名……啾啾……
他一定受盡家人寵愛,從小到大都沒有遇上過挫折。龔香說他的書讀得不錯,先生教得好。
雖然不是天才,但也能稱得上是有才有貌,家有薄產,如果沒有意外,他應當可以擁有一個幸福的人生。
可惜……
姜姬有些可惜白清園,所以她不會強迫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如果日後他有了喜歡的人,她當然也會放他離開,她還會照拂他的家人。
但現在他必須要留在她這裡。
他的臉實在很有說服力,沒有一個人懷疑姜姬在作戲。而且連白清園自己都真情實感的相信她對他圖謀不軌。
她收了許許多多的美人——好色。
但又慢慢都送走了——最寵愛的那一個吃醋了。
白清園每天吵吵鬧鬧要走——持寵而驕。
她當然捨不得最美的一個走,只好把其他的美人送走。
然後,她又捨不得那些美人,偶爾悄悄把他們從宮外再接進來,偶爾她溜到宮外去,一解相思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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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也站在了摘星宮裡。
她很久沒回來了。
從商城回樂城後已經一年了,可她一直沒有回來。
“去上柱香吧。”她說。
蟠兒就引她去了祠堂,裡面供着的神女像和侍女像看起來已經很陌生了。
她這才驚覺,她已經忘了陶氏和姜粟長什麼樣。
她站在那裡很久,仔細的看她們——她們是長這個樣嗎?
比她記憶中的還要更小一點。陶氏就是一個身量不足的孩子,姜粟,她走的時候大一點,但也是個小少女。
她用力的記住她們,親手把蟠兒送來的食物放在供桌上。以前他們每天吃草根都吃不飽,可現在她可以在供桌上擺堆成山的穀子,整隻雞,還有一大盤的蜜餞。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覺身後有一個人。
姜武。
他站在那裡,沒有進來。
她回身看他,勇敢的迎向他的目光,發現其實也不像她想的那麼難堪。以前她嘗過親人失望冷漠的視線讓她有多難受,愛會隨着時間慢慢減弱,恐懼卻和時間成正比,時間越長,他們的恐懼越深刻。
過去這麼久,他好像也沒變得更恨她?
她覺得這就是個好消息。
“你去樊城吧。”她說,開門見山。
不多說廢話,不問他最近過得好不好,不需要溫柔。
簡單一點,對他們都好。
姜武遲疑,艱澀的開口:“我走了,可以嗎?”
“可以。”她點頭,“我能撐住。”
暫時沒問題。
現在局勢已經平穩下來了,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已經全都消失了。
姜武不看她,看着門檻說:“來了這麼多人……我聽他們說,這些人都不懷好意。他們這麼多人……”
看來他有門客,也有謀士了。
她已經很久都不過問他的事了。她不想再讓他覺得他在她眼中也只是個工具。
而且,如果她一直告訴他該怎麼做,他永遠都學不會自己思考。
那些找上門來的人對他到底有幾分忠誠,他多摔幾個跟頭就會分辨了。
她不想再扶着他走了,就算摔得再狠,他也該獨立起來了。
“他們的人越多,越不可能是一條心。”她笑道。
姜武點頭,奇異的聽懂了。大概是因爲最近他身邊的人也變多了,他看到了很多這些人裡外不同的面孔。
“那我去樊城,找他們要兵,他們不給的話,我能殺人嗎?”他問。
她有一瞬間以爲他在諷刺她,然後就發現不是諷刺,而是他真的在問她做事的底限在哪裡。
她搖頭:“不能殺。你要把兵冊拿在手裡,把城主印拿走。如果他們不把兵給你,你就要他們解散士兵。”
“解散?”姜武不解,她不想要那些兵嗎?十萬人,他以爲她一定不會放過的。但她卻告訴他不能殺人,只要兵冊和印,如果那些人不給他兵,只要解散那些軍隊就行了。
“把士兵趕走,讓他們回家鄉。如果他們要軍餉,你不要自己掏錢,讓他們說當時是誰召他們來的,誰發的兵書就找誰要錢。”她說。
以前她用殺來立威,但現在不一樣了,姜武現在代表了姜氏,代表了大王,一個嗜殺的大王只會讓人恐懼,會讓人想反抗他。
但解散軍隊卻會贏來讚揚,在這個基礎上抄上兩家人也不要緊。姜旦繼位還沒殺過人,一代新人換舊臣本來就是應該的。
“如果有人不想離開,想繼續當兵,你就收下他們。”她說。
不是所有人都想回家鄉的,靠當兵吃飯的人一旦不能當兵,只會淪落爲匪,倒不如把這些人都收下。
“然後你去商城與浦合,任命衛始爲浦合太守,莫言爲商城縣令。”她道。
日後浦合會變大,它既是鹽城,又是姜武的將軍府所在地。商城卻不能變得太大,它只能永遠做一個商人的中轉站。
姜武都答應下來,最後問她:“然後我回來嗎?”
她愣了一下,兩人都看着對方。
他在問她,她還要不要他回來。
他想回來嗎?
還是不想?
她一時腦筋亂成一團,在能想清楚之前,她聽到自己說:“你……當然要回來!”
她任性了。
她應該給他選擇,或許他不想回來了呢?強迫他回來,他對她的耐心會越來越少的。
“嗯。”姜武點了點頭,看了她一眼,“你送來的人怎麼安排?”是那些美人?
她沒反應過來,“關着就行,不要讓他們亂跑。”
“人太多了。”他說,“送走一些,留兩個就可以了。這樣你也有理由到摘星宮來。”
他竟然能懂她把美人送到摘星宮來的目的。
她當然沒意見,點頭:“那就送走吧,只留兩個。”
姜武又點點頭,出去喊人了。
她走出來時聽他正叫人去把院子裡的人給扔出去。
姜姬:“……”
吳月很茫然,“扔出去?”他小心翼翼的看她。
姜武說:“扔出去。誰叫得厲害就扔,安靜的留下兩個。”
“哦,好,好。”吳月立刻去的。
“他們扔出去會……”會立刻被人拐賣的。可是送回原主人家好像也不是什麼好選擇。
那交給吳月?當成軍奴使?
好像也不對,是錦衣玉食當奴隸強,帶是不賣身去當軍奴強?
她一時還真分不清哪種結果對這些人更好,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吳月已經忠誠的履行了命令,把幾個少年推推搡搡的推到街上去了。
“唉……”她張嘴想說,一擡頭,姜武正看着她。
她條件反射的把嘴閉上了。
兩人對視——對峙?的時候,人已經被趕到街上去了,街上頓時傳來各種好奇的聲音。
摘星宮的旁邊……商人太多了。
“怎麼被趕出來了?”
“公主不是剛進去嗎?”
“誰能當着公主的面趕人?”
衆人的笑聲都傳到牆裡來了。
姜姬:“……”
很好,她好色貪花又耳根軟的形象越來越高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