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五點三十分。
隨着遠處的山巒逐漸被鍍上一層耀眼的金色光芒,天色逐漸明亮,遮蔽雙眼的黑暗逐漸散去以後,一夜的喧囂總算趨於安靜。
市內一傢俬人醫院內,肩部中槍的林天馳經過手術取出彈頭之後,虛弱的躺在病牀上,因爲打了麻醉的關係,所以林天馳眼神呆滯,而且由於失血的症狀,嘴脣也裂的全是小口子。
“昨天晚上偷襲你的人是誰,真的一點印象都沒用嗎?”楊東坐在牀邊,用浸着葡萄糖的棉籤爲林天馳擦拭着嘴脣,輕聲問道。
“沒有,昨天的事,發生的太突然,如果不是一名槍手在追殺我的時候出了車禍,我根本跑不掉。”林天馳嗓音沙啞,昨晚發生的一場追殺,對他而言,就如同一場噩夢,此刻轉身回望,很多細節他根本想不起來。
“人死了?”楊東繼續問道。
“不清楚,但我覺得,這事不像是長錦的人乾的,因爲現在鑫發廠的事還沒有結果,他們沒有鋌而走險的理由。”林天馳說出了自己的分析。
“韓亮死了,在你出事之前。”楊東補充了一句。
“韓亮死了?老柴乾的?”林天馳眉頭緊鎖。
“不是。”楊東微微搖頭,把手裡的碗放在了牀頭櫃上:“你出事之後,我去長錦綁了三蛋,對夥的周煜宸砸了聚鼎公司。”
“這事聽起來,有點怪。”林天馳眉頭緊鎖:“如果韓亮的死因,跟咱們這邊沒有瓜葛的話,這件事,明顯是奔着咱們來的。”
“柴哥說,也有可能是奔着長錦。”
“這麼說也沒錯。”林天馳沉吟半晌,臉色略微升起了一抹煩躁:“不管這夥人是爲了什麼來的,但是他們的手段太兇了,咱們和長錦之間摻和着這麼一夥人,可不是啥好事。”
“這事你別管了,先安心養傷吧,大胖和小喬就在隔壁病房,這幾天,讓他們照顧你。”楊東跟林天馳聊了幾句,確認他沒有大礙之後,起身離開病房,在走廊裡撥通了大蛋的電話號碼。
“喂!”電話接通後,大蛋只吐出了一個字,但僅僅是一個字,卻蘊含着一股極爲不滿的情緒。
“沒想到你們找的槍手會失手吧?”楊東站在窗邊點燃了一支菸,聲音平靜的開口。
“你說什麼?”大蛋驀地一怔。
“林天馳,被我找到了。”楊東言語直白的迴應道。
“我他媽跟你說過了!林天馳的事情,跟長錦集團沒有任何關係,懂嗎?!”大蛋聽見這話,語氣極爲不滿的喝問道。
“去你媽的!在當前這個階段,你跟我說林天馳被偷襲的事情跟你沒關係,你覺得我會相信嗎?!那夥槍手在開槍的時候,都已經喊了你們長錦的口號!你還跟我裝呢?”楊東極爲不講理的誣陷了一句。
“我他媽……”大蛋本來還想跟楊東繼續嗆幾句,但是也知道雙方這樣僵持下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於是便強行壓下了怒氣,調整着情緒開口道:“楊東,我不管你對林天馳的事情,保持着一個什麼樣的態度,也不管你對長錦保持着多麼大的懷疑,既然你說林天馳找到了,那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我弟弟呢?!”
“呵呵,想把人接回去?”楊東語氣輕佻的問道。
“你之所以現在還有機會給我打電話,只是因爲我忌憚我弟弟的安危,我這麼說,你能聽懂嗎?”大蛋毫不猶豫的迴應道。
“人白給你啊?”楊東笑着再問。
“……”大蛋沉默不語。
“這次旅遊開發項目徵地的區域裡,有兩個工廠,是受你們直接控制的吧?要人可以,把工廠吐出來,還有鑫發廠的事情,你們也給我往後退!”楊東頓了一下:“能做到,我就放人。”
“你覺得,生意是這樣談的嗎?靠綁人跟我談條件?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有一天,你也會落在我手裡?”大蛋聲音平靜的回道。
“在我眼裡,三蛋值這個價錢,只是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跟我的想法一樣。”楊東把手伸到窗外,在窗臺上按熄了菸頭:“你要是能答應,我讓三蛋回家。”
“一旦我弟弟出了事,你覺得自己能活嗎?”大蛋見楊東自己將事情拍板,極爲不悅的問道。
“四蛋出了事,你們能把他送到國外,那你覺得我如果出了事,老柴能把我送出去嗎?雖然我對這片熱土充滿了不捨,但我能告訴你的是,我是一本大學出來的,英文水平還不錯,真要出了國,我的適應能力,肯定會比你們家老四強多了。”楊東對大蛋蒼白的威脅不予理會,條理清晰的迴應道。
大蛋如鯁在喉,久久無言。
“項目的事,我們不着急,但是三蛋腿上的槍傷,到現在也沒人管,所以他能活到什麼時候,傷口會不會感染,這些我都沒辦法跟你保證,於旦福,我給你思考的時間,你手裡那兩個廠長什麼時候籤賣地合同,我什麼時候放人。”
“嘟…嘟……”
楊東語罷,直接掛斷了電話。
……
另外一邊,大蛋坐在辦公室內,心情極度低落的坐了大約五分鐘的時間,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座機電話。
一分鐘後,同樣整夜沒睡的烏懷推開房門,盯着黑眼圈走進了大蛋的辦公室:“大哥,你找我?”
“通知旅遊區裡那兩個廠子的廠長,讓他們把地吐出去。”大蛋坐在沙發上,揉了揉太陽穴。
“這是聚鼎開的條件?”烏懷擡頭,打着呵欠問道。
“合同簽完之後,你安排一下,把我們哥幾個的家眷全都安排到外地去,北J、上H、廣Z、雲N,哪都行。”大蛋沒回答烏懷的問題,輕聲吩咐了一句。
“老大,這次,長錦真沒退路了嗎?”烏懷抿着嘴脣問道。
“退路不是沒有,可是我怕即便我真的準備退一步,柴華南也不會放過我們,他這個人,你也是有所瞭解的,既然柴華南現在對咱們步步緊逼,那我就他媽不退了,畢竟不管是對於咱們,還是對於聚鼎來說,只要對方存在,那麼大家心裡就都不舒服,柴華南不是想幹嗎!那咱們就看看,最後倒下的,究竟是誰!”大蛋坐直身體,嗓音低沉的迴應道。
“嗯,這事我有數了,我抓緊安排。”烏懷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踏踏踏!”
與此同時,二蛋也從門外走進了房間內,略顯焦急的看着大蛋:“哥,老三怎麼樣了?”
“楊東同意放人了。”大蛋微微點頭:“周煜宸接到了嗎?”
“接到了,已經安頓好了,等風頭一過,我就安排他去柬埔Z,有他這種戰士跟在老四身邊,我也放心。”二蛋點頭應聲。
“弘力、宋恆、張宇、冬青、韓亮……公司裡這些真正有魄力,敢於端起槍去辦事的人,現在全都折的差不多了,讓小周先留下吧,等老三平安歸來以後,必須先把楊東干死。”大蛋熬了一夜,此刻早已經心力交瘁,無邊的疲倦之下,他的聲音並無波瀾,但眼神當中的殺機,卻伴隨着的窗外的豔陽,高高升起。
……
早上七點半,隨着上班時間的臨近,鑫發廠的員工們也逐漸騎着自行車和電動車等交通工具進入廠區,但是今天的鑫發廠,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泛起機器的轟鳴聲,工人們進入車間之後,也紛紛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發呆,彼此閒聊或者鼓搗着手機。
鑫發廠的物流,已經中斷好多天了。
對於鑫發廠這樣一個半福利性質,工廠收益和員工工資基本持平的企業形態來說,就註定了鑫發廠沒有富餘的資金去擴大廠區,進行設備更新,甚至連原材料儲備都沒有多少,平時都是來一批原材料,代工或者加工之後就發出去,然後再運來下一批,工廠的賬面上,一年到頭,都很少見到超過一百萬流動資金的時候。
而楊東對鑫發廠進行的數天時間封鎖,已經讓鑫發廠這種中小規模的企業捉襟見肘,步入了舉步維艱的境地,倉庫裡僅有的一批布料在製爲成衣以後,生產出來的成品便堆在了倉庫裡蒙塵,根本運不出去,而沒有原材料進行生產的工人們,每天依舊按時按點上班,但是除了擦擦機器之外,基本上也就沒有別的活了。
這天上午八點鐘左右,張文澤驅車帶着張明玉,兩個人一同前往了鑫發廠,自從張文澤幾天之前登門道歉之後,這對父子間的關係也算出現了緩和,而張文澤也因此而得知了張明玉的底線,雖然心裡對於募資的事十分着急,但是也不敢繼續當着張明玉的面,提賣廠的事了。
“吱嘎!”
豐田FJ停在辦公樓下之後,張文澤殷勤的下車,一溜小跑的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把張明玉扶到了車下,隨後看了一眼安安靜靜的廠房方向,微微蹙眉:“爸,廠子這陣子沒生產嗎?”
“不可能,在你回國之前,廠裡纔剛接了一筆代工的大單,估計現在應該是工人們剛上班,在檢修設備吧……走吧,咱們上樓看看。”張明玉見平時充滿喧囂的廠房今天格外寂靜,也跟着蹙起了眉頭,因爲張文澤一家三口回國的事,所以他就把廠子交給了郭盛代爲打理,而這幾天時間裡,張明玉整天就是帶着自己的小孫子到處遊玩,享受着天倫之樂,所以根本沒過問廠子這邊的情況。
“爸,家裡的房子,你真要買啊?”張文澤跟在張明玉身邊,抿着嘴脣問道。
“嗯,我都跟老郭打完招呼了,咱們家的房子是學區房,有的是人搶着要,還有我那臺車,也是經典款,只要價錢合理,挺容易出手的。”張明玉邁步走上樓梯:“等這些東西變現之後,你先拿着這筆錢應急。”
“爸,車沒了可以,但是房子沒了,你以後住在哪啊?”張文澤聽見老頭的迴應,鼻子忽然一酸,此刻一想起自己在拉斯維加斯豪賭時那種一擲千金的模樣,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但是此刻他在澳洲因爲債務被起訴的案子,已經下了判決,急於拿到一筆錢,去先把當務之急的賬目還清,否則將要面臨的,很可能是因爲商業詐騙等一系列非法行爲,而高達幾十年的監禁,所以他雖然心疼張明玉,而且爲自己的做法很不齒,但走投無路的他,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我一個孤老頭子,在哪都能將就,家裡的房子賣了,我就搬到廠裡來唄,這裡有食堂,我的生活也會更方便,倒是你,在國外生活不容易,先把這個坎邁過去再說吧。”張明玉十分灑脫的扔下一句話,邁步向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