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郝麻子聽完陳志邦的一番說辭,氣的雙肩聳動:“陳志邦,你他媽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已經不是小孩了,辦事就不過腦子嗎,今天你跟那夥人發生了兩場衝突,有一次佔到便宜了嗎?現在有老古在後面撐着,他們還不敢對你下死手,如果離開了老古手下,你只會越混越慘!”
“難道我現在還不夠慘嗎?”陳志邦此刻也已經吵出了火氣:“楊東他們那夥人,本身就是一幫臭打漁的,之前拖着會費不交,咱們已經捱了一頓揍了,現在我因爲私事跟他們整起來了,你連還手都不讓我還,那你說我留在協會還有意思嗎?我已經想好了,既然你們不願意跟楊東鬥,那我就自己跟他幹,現在你能用民漁協會壓着我,等我退出之後,你就管不着了吧?”
“陳志邦!你他媽混蛋!你不爲自己想想,就不爲你老爹老媽想想啊,現在你爸臥病在牀,他們老兩口子都沒有退休金,如果你再不賺錢,他們等着餓死啊!”
“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一點用沒有,因爲現在捱揍的人是我不是你,反正我已經定準了要退出民漁協會了,這件事你抓緊幫我辦吧。”陳志邦依舊梗着脖子:“就算拼命,我也得把這個仇報了!”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熊樣,你能報什麼仇!你快消停眯着吧,楊東那邊的事,我來處理!”郝麻子冷聲嗆了一句。
“你處理,你怎麼處理啊?”
“你別管我怎麼處理,只要記住一件事就行了,從現在開始,你絕對不許再去找楊東那夥人的麻煩,這件事,我替你辦了!”郝麻子咬牙迴應。
“你沒忽悠我吧?”陳志邦瞪着無知的小三角眼,盯住了郝麻子。
“別磨嘰,你記住我的話就行了!”
“我要是知道你騙我,肯定還得找他們!”
“消停眯着吧!”郝麻子扔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了病房。
……
凌晨兩點。
郝麻子走出醫院的門診樓之後,並未遠去,而是一個人坐在了醫院廣場附近的花壇上抽菸,同時感覺心中無比煩悶,因爲陳志邦說的沒錯,最近幾年,他的確是把利益看得越來越重,甚至就像陳志邦說的,郝麻子在面對一些選擇的時候,任何因素,都需要首先爲利益讓路。
郝麻子其實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改變,他也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變得越來越勢力,越來越冷漠,越來越刻薄,郝麻子也曾在午夜夢迴的時候,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自己爲了金錢變成這副模樣,究竟是否值得?
之前在海鮮市場賣魚的時候,郝麻子不管一年四季,每天都要早早的在凌晨三點鐘起牀,去港口收魚,並且經常會被同行欺負,趕上禁漁期的時候,他甚至在凌晨一點鐘就得開着破面包車,往遠處的自然泊位走,去收那些被漁船非法捕撈回來的魚獲,然後再抓緊時間趕回市場出攤,每天守在腥臭的魚市場內起早貪黑,晚上到家之後,連電視都不敢看,必須得躺在牀上強迫自己抓緊睡覺,連失眠的機會都不能有,否則他根本沒辦法在次日凌晨的時候,從溫暖的被窩裡面爬出來。
跟在古保民身邊之前,郝麻子也是一個普通人,他上有老下有小,全家的重擔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肩頭上,那時的郝麻子,沒有理想和抱負,因爲他連思考理想的時間都沒有,對於他來說,有那個胡思亂想的時間,還不如多拉拉主顧,然後多賣出去一條魚來的實在。
郝麻子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底層勞動者,手臂上被魚刀劃破,被魚鰭刮出的小傷口,至今依舊清晰可見,因爲常年接觸含鹽量高的海魚和海水,他的雙手已經粗糙不堪,皸裂出了密密麻麻且無法癒合的道道溝壑,直到現在,郝麻子似乎還能聞到自己身上那股漬進骨子裡的魚腥味。
郝麻子只有小學沒畢業的文憑,戶口本上的學歷是文盲,在這個科技蓬勃發展,城市日新月異的社會上,他似乎早已經成爲了被人遺忘在角落裡的人,他沒有劉寶龍的魄力,也沒有呂建偉的鑽營,甚至沒有李超的野心,所以他能爬出底層深坑的機率更小,他當初反抗古保民,只因爲他得養家餬口,第一次面對那些混子的時候,郝麻子哆嗦的厲害,可他不能退,因爲第二天,孩子得交學費,他退一步,老婆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天可憐見,郝麻子的匹夫一怒,最終還是讓他站起來了,他僥倖脫離了那個從十六歲就走進去的海鮮市場,脫下了那件已經圍在胸前十幾年的膠皮圍裙,跨過了那個永遠充斥着魚血腥味的狹小攤位,對於郝麻子來說,他沒想過自己會有什麼太大的發展,也沒想過去追求多麼高遠的進步,他只是想讓自己好好的活着,能賺到一些錢,讓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外面別人的時候,不用那麼卑微,能擡起頭跟人對話,讓自己的孩子跟別人用一樣的文具盒,不用回家哭鼻子,只爲了買一塊新的橡皮,更爲了能夠按月還上新房的放貸,不用在一家五口人擠在年租金五千塊錢,面積不足二十平米的閣樓上,不再去過那種自家正在吃晚飯的時候,被一羣陌生人穿堂過屋,邁過飯桌去房頂上修太陽能的生活。
所以郝麻子雖然人在江湖,但他其實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他雖然在港口碼頭惡名昭彰,但除了民漁協會的業務需要,也並沒有因爲個人喜惡去坑過誰、害過誰,他的理想只是爲了把現在的生活維持下去,不求上進,也不出錯,這就讓他很滿足了。
只有小學五年級文憑的郝麻子,實在想不出來,如果離開了古保民之後,他究竟還有什麼辦法能夠過上現在這種生活,所以只有跟在古保民身邊,郝麻子才能讓自己的一家妻兒老小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倘若離開了古保民,郝麻子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幹什麼,多年在潮溼的魚市場工作,加上繁重的體力勞動,讓郝麻子患有很嚴重的腰椎病和風溼,如果離開民漁協會,那麼他即使想去送外賣,或許都爬不了幾次樓。
對於處境如此不堪的郝麻子來說,古保民就是皇上,他的話就是聖旨,讓郝麻子不敢違背,因爲這個年過三旬的漢子,實在不敢押上一下老小的前途和命運去賭博。
他郝瑞新並不是一個兇狠之徒,但是爲了保住現有的一切,他只能去拼,去闖,因爲他沒有退路。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郝麻子切身體會。
郝麻子更現實,但也更真實,他做不到那些江湖大哥的殺伐果斷,但是在賺錢的同時,他身上也有着普通人的情感,陳志邦跟郝麻子二人,是在魚市場一起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朋友,更是互相攙扶着一起走到今天的兄弟,郝麻子雖然可以做到讓友情爲金錢讓路,然他卻並不能做到捨棄友情,尤其是聽說陳志邦要清股退出民漁協會,更讓郝麻子心中無比煩躁。
陳志邦此人,雖然沒什麼本事,但確實是一個很重義氣的人,郝麻子相信,陳志邦既然說出了要退出協會去自己尋仇,那就肯定不是在開玩笑,作爲朋友,郝麻子肯定不能看着他去犯傻,爲了保住陳志邦,郝麻子只能選擇由自己去面對楊東,但是思來想去,他也沒想出來什麼好的對策,如果今天跟楊東發生衝突的,是普通混混,或者是其他漁民,那郝麻子都不會如此犯愁,但陳志邦的對夥,偏偏是被古保民點了名的楊東,郝麻子很瞭解古保民那種陰損的性格,所以真的不敢以身試法,去違揹他的意思。
“鈴鈴鈴!”
正當郝麻子左右爲難的時候,身邊的鈴聲急促響起,他掏出手機,發現電話是古保民打過來的,頓時心頭一凜,如果古保民打這個電話的目的,是因爲他知道了陳志邦和劉悅的矛盾,那就真的麻煩了。
“喂,大哥。”郝麻子雖然心中忐忑,但古保民的電話打過來,他又不能不接。
“呵呵,老郝,已經睡了吧。”電話另一端,傳來了古保民的笑聲。
“沒呢,碼頭這邊有點事,我剛剛處理完,還沒等回家呢。”郝麻子聽見古保民的語氣不像責問,心下輕鬆了幾分。
“這麼晚還在忙,辛苦了!”
“大哥,這是我應該做的。”郝麻子客氣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你這麼晚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吩咐我啊?”
“嗯,我還真有點事需要你去做。”古保民接過了郝麻子的話茬:“明天一早,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去一趟機場,把瀾瀾接回來吧。”
“長瀾回國了?他那身上的事處理好了?”郝麻子聞言一愣,他口中的長瀾,是古保民的獨子古長瀾,平時也是個飛揚跋扈的二世祖,一年前,古長瀾因爲在市區某酒吧與人發生衝突,和幾個同去的朋友把對方打成了植物人,自那之後,就被古保民安排去了國外。
“呵呵,最近我走動了一點關係,他那起案子的主犯已經被捕了,長瀾被判了個緩刑,這次回來走個程序,這件事也就算過去了。”古保民笑着應了一聲,隨後繼續道:“剛剛嶽總給我打電話,說他手癢了,叫我陪他去澳M轉一圈,我也不好推脫,所以最近這段時間,長瀾就交給你照顧了,我最多半個月就能回來。”
“大哥,長瀾的脾氣你也知道,我怎麼可能管住他呢,要不這件事,你還是交給別人吧,否則長瀾萬一出了什麼事,我真的沒法跟你交代。”郝麻子頓時推脫了一句。
“我不用你管他什麼,估計他這趟回來,又得跟那羣狐朋狗友湊在一起,到時候你給他找個酒店,然後再給他點零花錢就完事了,這些費用,回來之後我給你報了。”
“明白!”
“行,那就先這樣吧。”
“嘟…嘟……”
古保民話音落,直接掛斷了電話。
“古—長—瀾!”
郝麻子一個人坐在花壇上,拉着長音嘀咕了一下這個名字,頓時感覺陳志邦那件事,他知道該怎麼辦了。
最近這些年來,古保民通過壟斷漁價和收取漁船的會費,積累了大筆財富,因爲妻子早逝,所以古保民也抽不出時間來管古長瀾,但物質方面卻給與了古長瀾極大的滿足,古長瀾這匹脫繮的野馬也在這種環境下野蠻生長,成爲了市內臭名遠揚的二世祖之一。
郝麻子不敢違背古保民的意思去提前招惹楊東,但是另外一邊的陳志邦已經爲了復仇蠢蠢欲動,郝麻子雖然貪財,但同時也不願意失去陳志邦這個朋友,此刻聽說古長瀾歸來,一個戳傻狗上牆的計劃,幾乎在瞬間便在他的腦海中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