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51章

“是,大俠!”朱灰灰拄着杖走到他的身邊。

這一套對話那是經過千錘百煉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對方下一句說的是什麼。

楓雪色緩緩地道:“腿疼了麼?一會兒,請暮姑娘爲你看看。”

“暮姑娘?”

“悲空谷的暮姑娘,你也見過的,就是曾經送過一瓶靈藥的那位小姐。”

朱灰灰頓時想起來,曾經在仙雲客棧碰到過那個白得不像話的大小姐,她那兩個勢力眼的丫頭還很看不起她。她向廳中其他人望去,一眼便看到在楓雪色不遠的地方,那位美麗高貴的大小姐正安靜地坐着。

這位小姐身材纖長,面容清新秀麗,眉如黛,口似朱,觀之如姣花照水,芍藥籠煙,皮膚依然蒼白,卻白得冰清玉潔,令人自慚形穢。

兩個俏麗的丫環在身後站着,倒是那個替她趕車的青衣老頭,有模有樣地坐在一邊。

“哦!”

原來那個瓷人一樣的大小姐還是神醫哦!就她那捅一指頭就碎的小身板,連自己的缺血癥都治不好,還能治別人的病?真能吹牛啊!

暮姑娘顯然沒有認出來面前這個少女,便是當日在道上碰到過的骯髒小孩兒,見她目光望過來,微笑着起身,婷婷福了一福:“悲空谷晨暮晚,見過朱姑娘。”舉止溫柔高雅,態度和藹可親,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

朱灰灰正在腹誹人家,不防人家會對自己行禮,有點尷尬地對她揮揮手:“咳,那個,你好!”

“大俠,您老人家的眼睛,有沒有得救?”她還是比較關心大爺的眼睛。

楓雪色微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背:“不要爲我擔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還有救沒救,剛纔暮姑娘簡單看了一下傷處,卻未說明。

“灰灰,讓西野少主帶你去休息,一會兒晚宴的時候,我去接你。”

朱灰灰“嗯”了一聲,轉身就走。她本來就不會客氣,又從來沒見過這種場合,更不知道在這種時候,應該要很有禮貌地和主人、客人打招呼,只知道大爺叫大禿頭帶她去休息,那她便去休息好了。

方漸舞在邊上,輕輕地“咳”了一聲:“賢弟,這位就是陪你一同來的朱姑娘?”

他與楓雪色相交甚久,知道這位賢弟雖然灑脫,但對女子向來以禮相待,很少假以辭色。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居然會對女孩子如此溫柔關切。

楓雪色笑道:“方兄,你曾經見過她,且猜猜她是誰!”

方漸舞一怔,仔細打量着那個少女:

這少女舉止粗魯無禮,衣着邋遢,頭髮梳得跟鄉下丫頭似的,散下的幾縷隨隨便便地垂在胸前,一張臉蛋似乎沒洗乾淨,灰一塊白一塊黑一塊,只有一雙毛茸茸的眼睛,滴溜溜轉動間異常的靈活嫵媚。

江湖之中早已傳遍,楓雪城的雪色公子被害眼盲,卻有一個跛足的少女與他並轡同行,屢經險難,出生入死,不離不棄,原來,卻是這樣一個女孩子……

朱灰灰皺着眉頭看着方漸舞,心裡也很納悶,沒覺得見過這個人啊,難道……自己曾經順手“牽”過他的錢包?

方漸舞觸到那一對水靈靈的眼睛,心裡微微一動,這孩子雖然粗俗邋遢,但細看之下卻明豔清麗,有一股逼人的靈氣。

乃笑道:“這個我可猜不着了,雪色,這位姑娘是誰?”

“流花河上,桃花渡口,紅雨十里,黃金滿空……”提起朱灰灰的舊事,楓雪色有些忍俊不禁。

方漸舞驀想起自己和楓雪色被一個潑皮拎着大桶“黃金”薰跑之事,笑容僵住了。天!這個朱姑娘,竟然便是那滿天扔“黃金”的混蛋潑皮!

看到朱灰灰臉上得意的奸笑,方漸舞鼻端似乎又聞到當日的惡氣,有氣無力地揮揮手,拜託西野炎快快將她帶出去。

西野炎徑直向後面走去,朱灰灰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後面,走過長廊,繞過花園,越走越偏,眼前出現寬闊的水面,波光粼粼,竟然已到湖邊。

她心裡忽覺不妙:“大師,我們去哪兒?”莫非大師是想弄死她然後沉湖?

“帶你去見你朋友。”

“我朋友?”朱灰灰心裡更驚。她從小長到大,都不知道朋友是什麼東西,哪裡來的朋友?這大禿頭,明顯說的是反話!

“彆着急,已經到了!”西野炎指着湖邊的一間竹屋,示意她進去。

朱灰灰看了他一眼,猶豫了半天,慢慢地走了過去。

推開竹門,耳中便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哼哼、哼哼……”

她眼睛驀然睜大:“花花!花花!”

“嚓”的一聲,西野炎打火點燃了一隻巨燭。燭火輝映下,離別兩個多月之後,朱灰灰和朱花花,終於兄弟重逢了!

朱灰灰乍然看清楚對方,大吃一驚,嚇得撒手把柺杖扔了。

那朱花花也嚇壞了,退後好幾步,一頭扎進牆角的食料槽裡,覺得對面前這個人的形象非常陌生,根本就不是它的那個“灰灰兄弟”嘛!

朱灰灰張大眼睛:這個是花花嗎?是朱花花嗎?身體又肥又壯,腦袋巨大,兩隻大耳朵像兩隻蒲扇,身上毛光水滑,營養充足,看上去足有三四百斤。

她的朱花花,苗條的朱花花,才兩個月就長成這德性了?

“好、好、好、好肥的一頭豬!”朱灰灰結結巴巴地說。

她太震驚了!花花太剽悍了!禿頭……太缺德了!

那頭豬聽到熟悉的聲音,終於興奮起來,擡起大腦袋衝了過來。朱灰灰腿腳不利落,躲閃不及,被這頭超大肥豬撞了個大跟頭。

那豬高興地伸着長長的嘴在她身上、臉上拱啊拱,可見到親人了!

這人豬會面的情景實在有點慘不忍睹,西野炎將蠟燭放在桌上,關了門走了出去。

讓這兄弟兩個自己表示重逢之喜吧!他可沒興趣看個野丫頭抓豬玩!嗯,他命人把這頭豬喂得這麼壯,她應該感謝他吧?

等了半天,竹門打開,朱灰灰趕着朱花花走了出來,看來這二位已經重新認識彼此,對大家形象的改變都習慣認命了。

西野炎在前面帶路,一邊等着她表示感謝,一邊準備好了謙詞。等了半天,只聽到身後她惱怒地喘粗氣的聲音,和“哼哼哼哼”的豬哼聲,他忍了半天,終於決定不跟這粗魯的野丫頭一般見識,帶她去了一間客房,然後冷冰冰地走了。

客房裡,兩個丫頭前來伺候,端上香茗、各色點心和新鮮水果。

朱灰灰連日來和大俠奔波在路上,飢一餐飽一餐的,多數都是隨便糊弄一口,沒有一頓飯好好吃過,見了這些點心水果,立刻高興起來。

“咳”了一聲,她迅速將兩個丫環趕了出去,立刻抓過食物,與朱花花分享起來。這是老規矩了,哥倆從小到大都是有包子同偷,有東西同吃的!

不過,貌似最近朱花花吃得太多了,需要控制食量減肥了……

吃完了東西,朱灰灰沒事可做,看到牀鋪乾淨整潔,立刻躺了上去。

滾在華麗的牀鋪上,她卻感覺無比的孤單。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只覺得胸口的位置空蕩蕩的,一顆心彷彿始終浮在半空,看不到腳下是什麼,也擔心着不知何時會掉下來……

以前娘一個人走了,留下她自己在家,苦苦等她不回的時候,雖然難受,卻沒有這種感覺;

和花花一起流浪的時候,睡草堆也好,窩破廟也好,雖然辛苦,也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

伏在大俠的背上做他的眼睛,兩人一起殺進殺出、浴血奮戰的時候,雖然時刻都有生命之憂,同樣沒有這種感覺。

那麼,現在是爲什麼,心裡會如此的不舒服?

當然不會是因爲這段時間,已經習慣與大俠相依爲命,現在他突然離得自己很遠,遠到無論她怎麼踮起足尖,都摸不到他一片衣角的緣故。

那麼,便只有一種可能:窮人窮命,給了富貴,咱也享受不起!

她這樣的小人物,只適合溜房檐、睡馬路,那樣還能夜夜夢見華屋美廈,真給張好牀,反而夜夜做夢都夢到街頭的爛草堆了!

正躺在牀上胡思亂想,門外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朱灰灰!”

朱灰灰“噌”地坐起來,大聲回道:“小的在!”伸手拿過柺杖,過去將門打開。

此時月上中天,瀉下一地銀光,楓雪色正站在門前,湖風吹動着他白色的長衫,飄然出塵。

見到他的那一刻,朱灰灰心中突然涌上無限的喜悅,所有的孤單不快都不翼而飛,她驚喜地問:“大俠,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我請暮姑娘來幫你看看腿上的傷。”楓雪色道。

朱灰灰這才注意到,大俠的身邊,還有那個緋衣大禿頭和那位瓷器小人兒--晨暮晚姑娘。

“啊,我的傷不礙事,快好了!”朱灰灰踢踢腿,不太樂意給人瞧。

“聽話,去椅子上坐着!”

“哦~~”朱灰灰不敢違逆,鼓鼓腮,回到房裡,坐在椅上。

西野炎和楓雪色站在外面,只有晨暮晚跟了進來,看着朱灰灰,婉聲道:“朱姑娘,我要看看你的腿傷,不會弄疼你的。”聲音溫柔,像是哄孩子。

朱灰灰不高興地“嗯”了一聲,大大咧咧地把腿伸了出去,很不識好歹地想,敢弄疼了我就踹你!就算老子只有一條腿,也把你瓷器小人兒踢碎了!

晨暮晚雖然生長在武林世家,但被教育得非常淑女,哪裡明白朱灰灰這種市井混混的陰損想法,彎身捲起她的褲腳,用一雙柔荑在她小腿上輕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