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出塵跟雷安民說話後心中不斷思量,並沒有留意周遭的事物,此刻走出房來,一路走着,方纔發覺到自己身處的地方並非一般百姓的民居住宅,即使明顯地日久失修,但樓宇間的裝潢,氣派,均顯得甚爲不凡,趙匡胤瞧見張出塵四處打量,笑道:“兄弟你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吧?”張出塵搔了搔頭,說道:“剛剛醒來腦子還是不太靈光,我們現在哪裡?”卻忽聽得一道雄亮的聲音在前路傳了過來:“你這小子,難爲了把你背過來的我忙足了三天,你卻在東門縣城主府之內高牀軟寢,又有姑娘服侍,好不快活!”
甫一聽到此人聲音,張出塵忙抱拳說道:“韓寨主見笑了,天星用力過度暈倒,竟要寨主親自……運送,真是該死!”只見韓重已走了過來,跟在其身邊的卻是面色媔腆的吳妃蘭,隨即補了一句:“也謝過了吳姑娘的照料之恩。”眼見一向跳脫的張出塵在韓重面前竟變得不敢拿吳妃蘭來開玩笑,趙匡胤只感好笑,韓重走上前來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的臉色已回覆紅潤,喜道:“你已好了!幹嗎這麼客氣的?什麼寨主不寨主!從袁千河退兵那晚,韓家寨的人已全數變回東門縣的一份子!寨中兄弟的仇人都只是袁千河一人,眼見東門縣城現在的景況,都是自願出力的相互幫忙。”張出塵向左右各望了望趙匡胤及石守信,眼見他們都笑着點了點頭,知道自己拼命的出力並沒有白費,一陣狂喜涌上心頭,不由得仰天清嘯一聲,叫道:“太好了!”
看着他如此由衷地對東門縣城的現狀感到欣喜莫名,韓重心中暗贊這少年真是難得之極,張出塵倏地想起了一事,急問:“童百名怎麼了?”吳妃蘭聽他問起,插口輕聲說道:“敷了雷大爺的藥後,這數天都在發燒,身子還是很弱。”聽說童百名的傷勢未愈,張出塵的心情不由得又沉重起來,韓重正色說道:“我這徒兒用性命化解滿城百姓之危,在他出城的一刻便有心理準備,他的身子雖弱,學不了我的武功,但骨頭卻硬得很,沒這麼輕易便會死去,水兄弟不用難過!”他先前誤會童百名已投靠袁千河,現在言語間卻深以童百名爲傲,張出塵聽着他的說話,只感他爲人豪邁爽快之極,心中生出了親近之意,笑道:“如此甚好,只盼金兄早日康復,遲些再去看他!我睡了三天,現下只感肚子甚餓,我們快去找點吃的,跟着到北門去看看有甚麼可以幫忙!”
韓重拍了他的肩頭一記,說道:“我就是欣賞這麼爽快的你!來!眼下人手充足,再加上你那趙兄弟的機關佈置,我們儘可慢慢吃喝!老弟你好不好酒?”張出塵聽得趙匡胤像幹了什麼韓重大爲稱許的事,本欲相詢,但一聽到那“酒”字,倏然間只感喉頭乾涸之極,忙道:“東西不吃不打緊!酒卻不可不喝!”
韓重把他們帶到了府中偏廳,只見桌上早已擺滿了弄好的酒菜,像是放着等張出塵來吃一般,張出塵大爲奇怪,卻也沒有理這麼多,一把便抓起了桌上酒壺,往口裡便倒,這些與申於無忌及安慶生的藏酒差上十萬八千里的普通水酒,在數天沒喝酒的張出塵來說便如楊枝金露般好喝,一壺既盡,把之重重放回桌上,大喝一聲:“好酒!”接着才問:“怎麼放了這麼多酒菜?你們預計到我會今天醒來的嗎?”
吳妃蘭在一旁站着,趙石韓三人則坐了下來,卻沒有舉筷共食,張出塵吃下了一口菜,說着:“你們爲何不吃了?”猛地想起了先前入城之時,東門縣城中早已物資短缺,又何來如此滿桌的酒菜?趙匡胤笑道:“我們早就吃過飯了,這些都是東門縣城的百姓,爲答謝水大爺的救命之恩,即使你還未醒來,還是每天定時的爲兄弟準備了三餐滿桌的酒菜,我們已說過了只要水兄弟一醒,立刻會通知大家,但那些百姓還是不肯,每天的把酒菜送來,與及在水兄弟的房間外爲你祈福,我見他們盛意拳拳,也只好由得他們。”
張出塵正大口大口的吃着菜餚,聽得趙匡胤之言後張大了口卻合不上來,他一向都行俠仗義,在天南亦施下不少恩德,常言道近朱者赤,這除了他天生俠義心腸外,不多不少亦因爲從小到大都跟着顧落陽在江湖上走動之故,遇上不平之事便定要插手干涉調平,但做下好事後從來都會即時離去,鮮有能被受恩者報答的情況出現,此時聽得那些東門縣城的老人,竟在如此糧食短缺的情況下送東西給自己吃,此時再咬一口放在口中的菜餚,頓覺味道變得全不一樣,只感到一陣感動之餘,肩上的擔子卻也越發沉重,隨即把口中的東西吞下肚中,跟着默不作聲地,如風捲樓殘般把桌上所有酒菜吃個精光,接着拍了拍肚子,向着趙匡胤等人說道:“吃飽了,到城裡走走吧!”他一旦吃飽,老毛病又再發作,向吳妃蘭笑道:“小蘭不跟我們去嗎?只怕你一會兒便開始掛念我了。”吳妃蘭這時已知這位水大爺油嘴滑舌,對着自己總之沒半句好話,面上一紅,低聲說道:“我還要執拾碗筷……”張出塵哈哈一笑,說道:“如此有勞小蘭了!”隨即起來轉身便往廳外走去。
趙匡胤向石守信及韓重作了個沒他辦法的表情後,三人亦隨着張出塵出去了,吳妃蘭見他們走後,呼了一口長氣,心想這人真愛作弄別人,但自己一向害羞,面對着普通的陌生男子尚且面紅,更何況是這個不停地調侃
着自己水大爺?一邊想着這些事情,一邊卻拾起了張出塵用過的碗筷,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嘴角竟不自覺地微微上彎的露出了少女羞澀的微笑……
張出塵順步走出城主府第,只覺沿途間的亭臺樓閣,俱顯得甚爲雅緻不凡,不由得說道:“那袁千河真會享福。”走在其身後的韓重說道:“這倒不是,袁賊在奪城後隨即要應付我與衆兄弟,根本沒有時間做這些東西,此城主府中的一切,卻源出自前任城主,莫名的爹金環之手。”張出塵“哦”的一聲,礙於那是童百名之父,便不再言語,心中卻想着在現世之上,只要大權在握,便可隨心而爲,以滿足個人心中所欲,但百姓之苦,卻不知要何年何月方能得解,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身在遠方的石重貴,只想儘快趕去助他平定天下。
他們走到了街上來,只見東門縣大街之上,已再沒有先前那種沉鬱消極的感覺,取而代之的卻是爭相往來,分秒必爭地活像有很多工作在手的百姓們,張出塵掛念城門的情況,遂加快腳步直往北門,走了一會便已到了數天前那激戰了整夜的地方,只見那被自己情急之下一拳震斷的門閂已然以新的替換,略一環顧四周,只見周遭已再不見先前白髮蒼蒼的老兵,支撐着身體在勉強守城,眼下的士兵卻全都是正當盛年,精壯有神,其中一人眼見他們到來,立時走了過來,向石守信躬身叫了一聲:“石大哥。”卻是孫忠城。
他一睨間看見了張出塵,喜道:“水公子大好了?”張出塵笑道:“什麼公子不公子的?聽着也覺得渾身不快,孫大哥比較年長,叫我一聲天星便成!”此時一個老婦,拉着了一個小孩走了過來,倏然間淚流滿面的跪倒在地,喊道:“水大爺大恩大德!救回了我家興兒!願水公主多福多壽!平安喜樂!”說着把身旁的小孩一推前,說道:“傻樂兒,還呆呆的幹嗎?快替你哥哥謝過水大爺救命之恩!”
張出塵見狀忙把她扶起,說道:“這位大嬸不必多禮!”但那老婦不理,只是推着兒子向張出塵跪拜,但是那小孩看來有點不願的露出了爲難之色,張出塵笑着說道:“你叫樂兒?姓什麼?今年多大了?”那小孩聽他對自己說話,更顯得頗爲害怕,嚅嚅地道:“我我我叫高樂,今年……七歲……”說罷就此閃身躲在母親的身後,隱隱然看得見他的衣服微微震動,顯得全身正在發抖,張出塵頗感奇怪,實不知這小孩爲何如此害怕自己,那高大嬸見兒子如此失態,責備道:“這位水大爺是咱們家的恩公,樂兒你怎麼了?”
只聽得高樂低聲說道:“樂兒知道……但……這個恩公兇得很……樂兒很怕……”張出塵聽着心中一凜,隨即想起了自己當時在城門之前爲救東門縣的百姓,一股莫名的怒火直衝腦袋,對敵方士兵罕有地猛下殺手,或許這個情形當時被高樂看見了,小孩心性,因此而害怕自己亦毫不爲奇,頓感釋懷,笑道:“是啊!若果小孩子不聽話,我可是會活生生的把他吞進肚內呀!”高樂一驚,更是不住的拉着高大嬸的衣衫欲走,高大嬸無可奈何之下,唯有說道:“恩公萬福,老婦先行告退。”張出塵笑道:“大嬸不必多禮,我亦要到城樓幫忙。”
就在高大嬸走後,張出塵忽聽得北門城外像有點喧鬧之聲,面色一變,立即向城樓之上奔去,趙匡胤與石守信及韓重相視一笑,卻沒有張出塵的緊張神色,但亦隨着他走上城樓,張出塵眼眺城外,只見果真如耳所聽,只見數百名打着袁軍旗號的士兵,正在城外之處結集,韓重走了過來,一手按在他的肩頭之上,說道:“不打緊的,這些乃是袁千河的“探軍”。”張出塵從沒行軍打仗的經驗,義父及家傳之學雖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武功,但此等兵法之道卻未有涉及,遂面露疑惑之色,石守信亦走了過來說道:“探軍者,乃是在敵情未明的情況下,派出進行實戰試探的精兵,那些士兵當中都經過鍛鍊,除身懷不俗的戰力外,還能從進攻之時從敵方行動的各種蛛絲馬跡中,揣度出敵方軍隊的數量,強弱等等,袁千河可借來了不錯的軍隊,這次的機緣亦讓我們看到了契丹外族,並非一如以往所想的盡是粗枝大葉之輩,所練之兵更暗合兵法之道,不可小覷。”
張出塵知道即使加上韓重的兵力,城中守軍亦不會有過千之數,聽罷急道:“先前我出手攝敵只是便宜之計,若給袁賊知道了我們的軍力實數,必會大舉來犯,哪怎麼辦?”韓重與石守信相視一笑,石守信說道:“水兄弟你今天不用出手,就坐在這裡看戲吧。”忽聽得一聲極爲威嚴的叫喝之聲向起:“立旗!擊鼓!備弩!”出口下令的不是別人,正是趙匡胤。
只見在城樓之上,除了石守信的手下之人,亦有些乃先前韓家寨韓重的部下,還有的就是從袁軍中救回的東門縣百姓,但這些原本都份屬不同崗位的人,竟全都對趙匡胤的喝令凜然照辦,且各司其職而絲毫不見紊亂,韓重低聲向張出塵說道:“那天你忽然暈倒,內息混亂不堪,當時只有我跟石兄及另外那位黑衣的前輩有那修爲,可試着替你醫治,只好暫時不顧一切的把你帶進城來,哪想到你身體其後竟自行回覆正常,當我和石兄趕回北門之時,方發覺你那趙兄弟已把一切善後的工作安排妥當,省卻了我不少功夫,打後我和石兄怕你的情況還有反覆
,都把部下們全數交予他帶領管治,想不到只是數天的光景,他已把我們的部下指揮控制得有若他的手足一般自如,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
張出塵望向了此時的趙匡胤,卻見他的面上流露出一股英毅之氣,發施號令間自有那身在萬人之上的氣派,這時只見有十數人,把十數輛木製的車子推了出來,只見每一輛車子之上都有一張拉得滿滿的弩弓,搭在其上的卻有十數根羽箭,就在這時,只聽得城外一聲號角之聲,但見那些袁軍士兵已排開了陣式的正要攻過城來,爲首約百餘人的先鋒,護着當中正擡着一根攻城巨木的士兵們,向着城門急衝過來,而在那百餘人身後的數十士兵如搭起弓箭,往城上不住的射出弓箭以作掩護,趙匡胤又再喝令:“舉盾!放弩!”那些守兵都是紛紛舉起了藤盾擋架正如雨下的弓箭,護着把弩車推出的人,推車的人把車上的機括一放,那些羽箭便在同一時間向城下的袁軍還擊,以此弩車發出弓箭,在這瞬間便有若百餘人一同放箭一般,趙匡胤在這敵軍箭雨的攻勢之下,卻獨自挽着大弓,走到了城頭之邊,即使有箭飛來,武藝不弱的他亦能從容避開,只見他雙目精光閃爍,拉滿大弓,“嗖”的一聲已射了一箭,把其中一名正在擡着攻城木的袁軍士兵透胸而過,當場射殺。
倏然間又是數根利箭急至,紛紛把擡着攻城木的士兵射死,每一箭均穿心而過,中箭的士兵連哼也沒哼半句的便已氣絕,只聽得“砰”的一聲,攻城木已掉了在地上,韓重嘆道:“幸好那天這位趙兄弟只是剛剛進城,若果我們攻城之時,遇着他所設計的這“散弩車”,以及精準的箭法,兄弟之間必有死傷。”
那些袁軍的先鋒士兵眼見趙匡胤的箭法竟如此可畏可怖,都是大吃一驚,城上的守軍眼見趙匡胤如此神勇,均是大聲呼喊,落力擊鼓的以增其聲勢,袁軍那邊的領軍眼見在一瞬間已分出勝負,除了趙匡胤的神箭之外,城中在一剎間所射出的羽箭數量更顯得人多勢衆,爲免多增死傷,遂嘰哩咕嚕的喝了數句,只聽得號角之聲又起,那些袁軍都紛紛收起了弓箭,接着“卡嚓”之聲絡繹不絕,每個士兵均舉起了隨身護盾,緩緩的向後退去,就在此時,趙匡胤從身旁的守兵處取得了一根長矛,接着運勁於臂,隨手一揮,只見那根長矛急速的向着一名先鋒士兵射了過去,那士兵大吃一驚,情急之下唯有舉盾便擋,但矛上便貫滿了充盈之極的赤陽九雲龍內勁,“嚓”的一聲輕向過後,長矛已把藤盾貫穿,在那名士兵的心口透胸背出,再沒土而入,把之牢牢的釘在地上,那士兵在氣絕之時,眼神出還是透出了不能致信的驚恐神色,乘着此勢如破竹的勢道,趙匡胤傲然而立在城牆之上,氣運丹田,高聲喝道:“嘰夫瑪爾!可奈呼達赤多!”聲音便遠遠的送了出去,傳入了袁軍每一個人的耳中,只見那些契丹士兵聽罷都是滿面怒容,但在趙匡胤那今人生畏的遠程攻勢之下,都只好無計可施的訕訕退去。
東門縣的守軍們眼見雖是小仗一場,在趙匡胤的帶領之下卻把對方殺得片甲不留,不由得高聲歡呼起來,對趙匡胤的兵法及膽色更感敬佩之極,張出塵走上前去笑道:“最後那句說話是什麼鬼來的?完全聽之不懂。”趙匡胤哈哈一笑,說道:“那是跟孫大哥學來現炒現賣的契丹語,意思是說:“契丹胡狗,不堪一擊!”好讓他們下次再來的時候心浮氣燥,以增我軍勝算!”
隨即向一名石守信的部下說道:“張大哥請帶領一些人往城外蒐集適才用過的箭矢。”轉頭向另一人說道:“李大哥請吩咐城內燒火之人多加把勁,生出更多的坎煙,好讓敵人以爲我們有很多人需要吃飯。”接着向衆人說道:“適才受了箭傷之人,快些包紮後好好休息,那些探軍剛走,暫時應不會再有人來。”說話之間,已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石守信及韓重均望向了張出塵,作出了一個“就是這樣”的表情。
趙匡胤說完後,走了過來拉着了張出塵的手,笑道:“兄弟今天才剛醒來,說什麼也不可再與人動手動腳,爲兄這個安排可又讓你再有些時間休息了。”張出塵心中一陣感動,知道了趙匡胤這一番落力,除了是爲助東門縣城的百姓外,還是爲了怕自己又勉強出手,遂收起了嘻皮笑臉之色,向趙匡胤一躬身,正色道:“有勞趙大哥爲小弟費心。”趙匡胤笑道:“咱哥兒倆這麼客氣幹麼?”
這時韓重搔了搔頭,向張出塵說道:“在下有一事,欲要水兄弟幫忙。”張出塵及趙匡胤都大感奇怪,爲何一向爽快的韓重,語氣竟變得如此扭妮,忙答道:“力之所及,小弟無有不允。”韓重聽他答應,臉露喜色,說道:“聽吳姑娘所說,她的哥哥在先前與我寨中兄弟拼鬥時身亡,那吳樹根本是大好男兒,只是被誤導曲解,爲袁賊賣命,而他的爹吳伯被此事刺激得瘋瘋癲癲,在數日前的大戰之中,又錯認水兄弟爲自己的兒子,更被弄得癡癡呆呆,茶飯不思,這數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張出塵聽罷一驚,韓重續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請,可否請水兄弟扮着他的兒子?先哄着他,往後纔再找名醫以治他的瘋病……”
張出塵不待他說完,已急忙截着他的話頭,說道:“此事何需韓兄相詢,小弟這便立即動身到吳伯家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