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死路

藏經閣的火光淡淡照來,綠衣少女藉助這幽暗的光,發現雲嘯天身體流出的血色發黑,不由一驚。“雲少俠,暗器有毒!”隨後點住雲嘯天的幾處要穴,幫他護住心脈。沉重道:“可惜讓那六人跑了,只有他們纔有解藥。”

“放心吧姑娘!在下真的沒事。”雲嘯天依舊面帶笑意,無事一般。“少林此劫算過,可不知那洪明老和尚現在如何,我們當去瞧瞧!”綠衣少女面有憂色,點頭應允。剛走兩步,雲嘯天就覺胸口翻涌,天旋地轉,噴吐一口鮮血,跪倒在地上。

“雲少俠…”綠衣少女俯身相扶,雲嘯天抹去嘴角血跡,強忍一笑,“沒事,我們去看那老和尚。”他站起身,雖覺體內疼痛更烈,卻堅持着,無恙般的繼續走。綠衣少女感激夾雜着憂傷,苦於無奈,默自隨行。

進了方丈禪房,見洪明無半點端正之態,由一名小僧服侍着,側癱於禪牀之上,雲嘯天心中不由一怔。如若今日不來,少林豈非又成當年的崆峒。自己雖然中毒,卻也欣慰。但想起前番洪明的無禮,他仍想一泄口頭之快。“洪明大師,在下未能聽從大師前番之言,再次闖入少林,特來領罪!”隨後綠衣少女也施禮言道:“小女子,林氏冰兒,擅闖少林,請大師恕罪!”

“阿彌陀佛。”洪明哀聲愁容:“兩位少俠,折煞老衲了。兩位凜然大義,驅走那天狼七煞,救我僧衆,保少林基業,老衲感激尚且不足以爲報,何來什麼罪呀。”

雲嘯天聽了這話,心裡舒坦許多。他轉念一想,開口問道:“大師,天浪七煞,怎會只有六人?”

洪明略思,答道:“想必那另一人,就是那下毒縱火之人了,老衲若沒猜錯,他應該就是所謂的無相狼,早已移容爲少林僧徒久已。否則不會對我少林衆僧摸的如此清楚,以至,武功高者皆中毒而無一落下。”

哦…雲嘯天恍然,原來那無相狼化爲僧徒,先下毒害人,使少林失去應對能力,然後便可輕鬆殺戮,他們沒想到我和林姑娘的到來,以至於到最後,發現難以成事之際,還得由無相狼縱火助那六人藉機逃身……

“不是的!”一旁早已面泛不安的綠衣少女林冰兒開口了。“他們不是天狼七…煞!”最後一字,她稍頓了一下,卻仍顯得是那麼的肯定。

啊…這話讓洪明和雲嘯天均是一驚。“林女俠爲何如此肯定…那他們是…”洪明追問的話尚未講完,林冰兒便插言道:“他們是什麼人,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天狼七…煞,請大師不要再問了……大師身中巨毒,是否有礙?”林冰兒平心靜氣的移開話題,改而探問。

洪明感激答道:“謝林女俠關心,老衲自感,此毒並不傷及性命,只是封住了內元,致使癱軟而不可運功,”洪明掃了一眼身旁的侍僧,接言道:“據僧徒探悉,老衲之師弟等人所中之毒,與老衲無二,皆無性命之憂。”

“雖無性命只憂,可沒有解藥,豈非要長此以往。”雲嘯天又問。

呵呵…洪明一笑,道:“這倒不會。少**僧,皆習得‘洗髓經’,此毒不入命脈侵臟腑,故爾用洗髓之法調息運化。稍許時日定可祛除。”

雲嘯天有些疑惑。“大師方纔說,此毒封住內元,不可運功,又怎能調息運化而驅毒呢?”

洪明又是一笑。“雲少俠有所不知。‘洗髓經’乃是當年達摩祖師一葦東渡所帶之密技,與我中土武功有所不同。故而習之,不必動運真氣。”

“大師所言當真!”林冰兒眼前一閃,當即問道。

洪明還是一笑:“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那就好了,雲少俠也中毒了。請大師救他。”

聞言,洪明一驚,看着雲嘯天。“老衲方纔便見雲少俠,臉色蒼暗,卻原來是中了毒。”說着緩緩擡起右手。“老衲行動不便,請雲少俠屈身過來,代老衲簡爲診斷。“

雲嘯天走過去,席地坐於牀邊,伸出手腕,讓洪明把脈。體內雖有陣陣巨痛,口中卻道:“大師費心了,其實我沒大礙。”

洪明卻並不這樣認爲。隨着把脈時間的延長,愁容憂態也愈加深濃。終於洪明開口了:“雲少俠中毒之後,還曾運展功力,以致於毒性過早的布及周身,並開始侵蝕心脈,加之毒性猛烈,實爲罕見,雖點要穴護住心脈,卻也難擋其繼續滲入。老衲慚愧呀…”洪明看了看林冰兒一臉無奈的又言,“洗髓之法,對雲少俠此況,已無效用!”

雲嘯天聽了這些,倒吸一口涼氣,頭皮麻瑟,險些驚厥過去。他思緒凌亂。想不到我雲嘯天一生就此便算了結,爺爺把我養育成人,我還未曾好好侍奉他老人家就……他有萬分不甘,卻能奈何。憶昔往,觀此刻。代少林化去此劫,也算此身一件英勇俠事,也罷!想到此,他竟坦然起來。

洪明卻面現愧色:“雲少俠爲救少林而受此難,老衲卻無能救助,實在有罪呀!”

哈哈…雲嘯天站起身來,朗朗而笑。“大師何須自責,此乃天命,與少林何干,與大師何干,又與我雲嘯天何干,任由他去,在下不在乎!”

洪明聽此言,對雲嘯天萬分敬服。示意侍僧拿來禪牀一角的一盒東西遞給雲嘯天。“雲少俠請收下這兩粒少林靈藥大還丹。雖不能將毒祛除,卻可暫壓毒性,延緩發作。”

雲嘯天卻推遲不收。“在下既已如此,何必再浪費這靈藥,還是大師留下服之,求個早日復原。”

“這是老衲唯一能盡的一點綿薄之力,雲少俠萬不可再推辭。”

“雲少俠…”一旁靜默許久的林冰兒開口了。雖然她聲音依舊平靜和緩,目光中卻流露着黯然傷楚。“你是爲了救我才中了數枚鐵釘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雲嘯天聽了這話,不信,卻也欣慰。他微微一笑,看着林冰兒秀麗之中爲自己散發的絲絲哀憂之色,覺得像是沐浴在春風中一般,溫暖,幸福。

少林諸位高僧既無大礙,雲嘯天與林冰兒便在一一探視之後拜別。下得嵩山之際,天已泛白。伴着晨曦,雲嘯天隨林冰兒而行。因爲林冰兒告訴他,自有人能解除他身上的巨毒。雲嘯天不信,也不知去向,但仍一路往隨…

行了十餘日,雲嘯天數次毒發,除了服食大還丹而外,更是依仗林冰兒多次爲他輸入真氣來作壓制。如此堅持至今,雲嘯天已是體虛至極,憔悴不堪,可他仍舊談笑自若,無事一般。

這一日,雲嘯天倚着木杖,在林冰兒的扶持下,路經一小鎮。天色已暗,二人入店求宿。

“二位是要住店嗎?”剛入店門,夥計便熱情的招呼道。“是呀,我們要兩間上房。”林冰兒應道。

“呦。小夫人,對不住您,託二位的福,今日小店生意紅火,店房還剩一間。”

店家竟稱林冰兒爲小夫人,這分明是將他二人誤認爲夫妻了,雲嘯天聽出了端倪,於一旁竊竊而笑。林冰兒卻有些疑惑的問:“什麼?”

店家哪解林冰兒的疑惑之處,便又開口解釋道:“小夫人,小店所剩可是一間上等客房呀,舒適寬暢。再者,令夫看來疾患在身,同住一房,也方便夫人您照料不是。小夫人您就別在猶豫了趕快扶貴夫君入房休息吧。”

哈哈…雲嘯天已然笑出聲來。林冰兒也聽的明明白白。“你…你怎麼可以胡言亂語…”她雖以現嬌羞之色,語氣卻未改往常之靜冷平和。

啊…一聲痛吟,雲嘯天毒性又發。這樣的狀況,林冰兒一路上早已習慣。“店家引路!她吩咐一聲,攙着雲嘯天,隨店家進入客房。

二人盤坐於牀上,林冰兒,趕緊以真氣助雲嘯天壓制毒性。片刻之後,雲嘯天稍感輕鬆,便又笑了起來。林冰兒收撤掌力,卻感莫名。“雲少俠,你笑什麼?”

“我記起方纔那店家眼拙至極,竟會將你我二人看作夫妻,這般幸事,怎能不令我開懷。哈哈…”雲嘯天依舊笑着。

“市井之人,總喜歡胡言亂語,還記他幹嗎?”林冰兒雖然羞澀,卻也平靜。

雲嘯天則開起了玩笑,他佯做嚴肅,嘆息而道:“林姑娘有所不知,像姑娘這般花容月貌,世間不知有多少男子渴欲求之相伴終身。可我這般將死之人卻是想也不敢想,故爾,店家的一番話對我可謂莫大安慰。我不但此時記着,而且會銘記至死。”

林冰兒默無應語,起身便向外走去。

雲嘯天本是信口而言,卻見林冰兒如此反應,這纔想起人家平日裡少言談笑,自知話有些過分了。趕緊緻歉道:“林姑娘不要生氣,在下胡說八道,請姑娘萬不可往心裡去,在下在此給姑娘賠禮了。”

“既是胡說,自不會往心上去。我去向店家叫些飯菜。”林冰兒於門口處稍頓,漠然一句,便頭也未回的掩門而去。

雲嘯天獨坐房內,思緒萬千:林姑娘因受我小恩,不忍棄我不顧,這才誆騙我說,我所中之毒有人可解,並連日來相伴照料。今日我卻胡說,惹得林姑娘生氣,雖然林姑娘未必介意,可我卻怎有臉依仗一點小恩,繼續連累人家呢…想到這兒,雲嘯天走向窗口,看着茫茫夜色,默道一聲:“林姑娘,方纔失言,誠請原諒。在下這就告辭了!”隨即化作一道白影

穿出窗外…獨餘一盞紅燭撲閃着微弱的光,劃下兩顆淚來……

此時的林冰兒,穿過走廊剛拐至前堂,卻因兩個夥計的談話停下了腳步。只聽其中一人道:“適才那對小夫妻真叫般配,男的英武俊美,女的清雅漂亮,真叫人羨慕呀。”另一人隨之應道:“是呀。可這世道老天爺哪會作出這種好事!你沒見那位公子,臉色蒼白,身患重疾的樣子,說不定何時一病身亡,這一對可就算是給拆了。”“唉!誰說不是呢!這世道不好,天道也不好,真叫人喪氣!”

那二人的言談讓林冰兒感到羞澀,更爲雲嘯天感到擔憂,她輕步走進前堂。兩夥計頓時停止了閒談。“呦,小夫人是您呀,另夫君沒什麼大礙了吧?您有什麼吩咐?”夥計還是這樣的稱呼,林冰兒也不作什麼辯駁,僅吩咐下飯菜,交代夥計送至房中,便又兀自走回。

推門而入,空蕩蕩的房內,僅餘那閃着微光的紅燭。林冰兒心中不由一驚,“雲少俠…”環顧之後她的目光停在了那開啓的窗外。留下些許銀兩,她宛如一道綠霞,至窗口貫出,消失於夜幕……屋內紅燭的火焰也在急舞之下,化作一屢青煙而熄……

夥計端來了飯菜,卻只見音量不見人影,兀自奇怪……

晨光醉人,萬物舒醒,鳥雀展翅藍天,蒼樹野草,翠綠泛光…一隻野兔睜着朦朧的眼,蹲坐一旁,坦然自若,爪子在嘴上一左一右的捋着鬍子,如若梳洗打扮一般……小鎮邊緣的荒野之地,一如既往,雖然在不遠處多了一位白衣少年,但那人趴在地上靜止不動,又能影響什麼呢……

忽然,風動氣嘯,野兔急躥,草間鳥散,一道綠影飛身而至。她眼含淚光, 扶起少年,並迅速的爲其傳輸真氣。相持良久,汗水開始劃落,終見那白衣少年擡起了耷垂着的頭,緩緩睜開雙眼,餘光瞥視之下,白衣少年有氣無力的說道:“林姑娘,何苦又救在下。”那人卻依舊漠不作聲,凝神貫注,持續輸注着真氣給白衣少年。又是良久,那人已是虛乏至極,白衣少年略加精神,她這才收撤掌力,起身拭去額間汗水。她正是林冰兒。昨夜,不見了雲嘯天,她極爲擔憂,連夜在小鎮之內四處尋找着,終在此刻,於這荒野之地,發現並救了雲嘯天。

林冰兒眼含的淚光已消,她不燥不惱,平心靜氣得問:“雲少俠爲何要不辭而別?”

“在下將死之人,連日來與姑娘相隨,受姑娘照顧,實在慚愧。”雲嘯天也站起身來,憔容散發,聲音低沉。“反正一死,在下不忍在拖累林姑娘,故爾…”

雲嘯天話未講完,又傳來林冰兒靜冷和緩的聲音:“雲少俠多慮了,雲少俠所中之毒,自有人能解,請雲少俠隨我而往,不要胡思亂想了。”話語間,林冰兒已邁不而行。

雲嘯天滿懷愧意,默然無語,只得相隨……

又過兩日,行至一道山谷,谷中溪流潺潺,怪石嶙雄,草木嫩催,百花飄香。置身其中,令雲嘯天倍感神清氣爽,中毒之事,全然拋於九霄雲外。他覓得一塊大石,竟平躺其上,閉目含笑,養起神來。

一路上雲嘯天花樣頻頻,林冰兒對他此舉自是不解,“雲少俠,你這是作甚?”

雲嘯天依舊閉目含笑,深沉應道:“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此等美景,我已醉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

雲嘯天這酸溜溜,文縐縐的話語,竟惹得林冰兒咯咯笑出聲來。“雲少俠,別鬧了,前方不遠就到了。你既喜歡這翠幽谷,等你體內之毒驅盡,儘可在這裡多住些時日。”

“翠幽谷…”雲嘯天站起身來,興致勃勃。“我當然會多住些時日了,這裡景色秀美,還有仙女做伴,別說是所中之毒驅除滯盡,就算是毒發生亡,也可謂一件幸事。”

“雲少俠又在胡說了。”林冰兒已兀自前行。

雲嘯天話說出口,也覺後悔,好在看出林冰兒的樣子,不是那麼生氣,這才寬心許多……

沿谷深入,洞簫素琴的清雅之音入耳漸近。又過不久,谷域突闊,眼前豁然開朗。前方一平坦崖臺之上,錯落着幾間石舍木屋。三位老者在屋前弄簫,撫琴,談笑品茗。他們看到雲嘯天和林冰兒的到來紛紛起身。“冰兒,你這是帶了誰回來呀?”其中一老者立於崖邊笑問。

“三位師傅,這位雲少俠,兩次救我,不幸被那些冒名的惡人用毒釘所傷。我帶他回來,希望四師傅您能助他驅除體內之毒。”向來靜冷平和的林冰兒此時竟也顯出幾分嬌任。她轉頭對雲嘯天又道:“雲少俠,我們上去。”隨後,騰身躍起,直飛崖臺。

雲嘯天這才發現,上那崖臺,並無可行之路。便也運氣於足底,縱身凌空,踏步遊翔而往。雲嘯天牽動內息,剛至崖臺,體內便巨痛難忍。眼前一黑,當即暈厥過去。

“雲少俠!”林冰兒一聲驚呼,轉而向一老者急道:“四師傅,快救他!”

那老者攙起雲嘯天,扶進屋去。另外二老,則指點着林冰兒,哈哈而笑。“平日裡你只鍾愛你四師傅的‘掠旋掌法’不屑他那濟世之術,豈不知你四師傅那濟世之術遠勝他那掌法。怎麼樣?現在着急了吧!哈…哈…”笑聲中另二老與林冰兒也相繼進屋。

屋內,雲嘯天盤坐於牀上。那老者右手屈指在雲嘯天身上點打一番,雲嘯天便睜開了雙眼。“在下雲…”他欲起身施禮,卻被老者阻止。“少俠勿言,請運氣檀中,讓老朽略作療治。”雲嘯天依其言。老者則又在其背後點打,突然,一掌猛擊於他背心。雲嘯天身子向前急傾。一口黑血,便噴於地上。老者這才收手站定。

雲嘯天感覺輕鬆了,離牀下地,施禮道:“雲嘯天見過三位前輩,多謝前輩出手救治。”

“四師傅,雲少俠的毒,這便驅盡了嗎?”一旁的林冰兒見狀探問道。

那老者哈哈大笑:“冰兒,你把師傅當作神仙了嗎?爲師只是助雲少俠,暫時壓制住了毒性,要想驅毒,須得雲少俠修養幾日,體力恢復之時方可呀。”言及此,老者又對雲嘯天道:“雲少俠,這幾日,你只管在這翠幽谷中修養,切不可妄動真氣。”

“多謝前輩,在下記下了!”

衆人爲不擾雲嘯天休息,均已離開。可雲嘯天怎耐得住獨臥一房的寂寞,聽的屋外琴聲又起,不禁邁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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