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動了動脖子,丹田氣海中內力流轉,煞氣流通四肢百骸,猶如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般在體內亂竄,讓他的經脈產生陣陣鼓脹感。
他撕了一角衣衫,揉成團塞進了雙耳裡,握緊了已成鋸齒的雁翎刀,深知這纔是決死之際。
“無知小兒。”
趙熙年冷冷看他動作,手上耍了個刀花,濺起璀璨華光。
他猛地上前,腳步連動,右手持刀劈出,風嘯凜冽如常,左手卻暗釦腰間,甩手便是數道寒光。
顧小年先前便知道趙熙年有一手暗器功夫,早就戒備,此時手上發力,將寒光盡數撥落,其上力道傳來,透過刀身震得手腕一陣發麻。
可刀光已然到了眼前。
‘鏗!’
刀與刀接觸,力道砸的手腕更痛,顧小年瞳孔一縮,連忙側身閃開。
‘哐當’一聲,半截刀身落到地上,只餘刀柄還在手上。
他臉色變得難看,休命刀的手段都在刀上,沒了刀,還怎麼打?
反觀趙熙年,臉上陰沉斂去,終於漾開一抹笑容。
“果然還只是個武道的雛兒,就算你《休命刀》凝練出了煞氣又如何?會了顧山海的‘踏雪無痕’又怎樣?”
他擡腳上前,咧嘴一笑,“終究只是個泥腿子罷了,後天練力,這纔是根本,出手沒有力道,武功再高也殺不了人。”
說着趙熙年手腕一翻,鋒利的刀口便切向眼前少年人的喉嚨,他已經可以預想到眼前鮮血迸濺的樣子,在這個寒氣森森的冬夜裡,唯有血液的溫熱纔可以驅逐這抹冰涼。
“後天練力?”
這是從未有人跟顧小年說過的,就算是方顯等人,也只是說過樁功和扎馬步這種武道基礎對武者的重要性,可對於‘力’之一字,從未有過詳解。
或許是他們覺得顧小年能成就後天三重,除去天賦異稟外,那神秘的旁門左道的武學傳承應有對武道一途的介紹。
也可能是他們忘了。
因爲顧小年只是在短短時間裡便走過了他們二三十年才達到的地步,所以他們忘記了在這個基礎上,他還只是個初涉武道的毛頭小子。
就像是前世那些經由名師指導可以解開許多奧數難題的神童一樣,他們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可以與那些精研此道的數學家物理學家並列,但實際上,他們的根基還很薄弱。
不說爲人處世,單是同在奧數這一道上,他們與之相比就還差了很多。不是說同等境界,彼此就可以勢均力敵了。
實力,從來都是浮動的,沒有一個硬性的標準。
……
甲板雖大,刀卻已在眼前,顧小年只恨自己不會騰轉挪移之法,此時竟有如此危機。
他內力運行到極致,勉強側開身子,雙手連翻用出折花手。
趙熙年冷哼一聲,“花拳繡腿。”
他左手握拳,手臂一甩如鞭,直接撞了過去。
聲勢驚人,顧小年自然不敢接。
‘折花手’雖然是不錯的武功,但畢竟輔助作用多於實戰,尤其還是碰上趙熙年這種勁敵。
他不敢接對方的刀。
風滿樓的殺手劍法雖然精深,卻浩大堂正,刺中自己後詭異地被內力吸附住,自己纔敢接了對方的劍。
可現在不同,顧小年不敢打賭被趙熙年砍上一刀自己還能將他的刀吸住,因爲自己對那種詭異的現象還沒有摸索明白,更何況對方的刀上同樣是帶着煞氣,雖然與自己的並不相同,但他還真不敢拿命來做賭注。
這是休命刀,自己捱上一刀,就再沒反抗的餘地了。
當雙方武道境界相同時,所習武功便要發揮極大的作用。人分強弱,武功自然也就有了高低。
趙熙年內力渾厚,此時刀法詭譎,自己不是對手。
眼前刀風再次襲來,四面八方俱是尖嘯,此時已避無可避,因爲身後還有一人!
在這一瞬,世界好似變得緩慢,周遭的一切,在顧小年的眼裡彷彿就要抽離出去。
這一刻的顧小年明明睜着眼,卻好像過了許久,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鋒,他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確是太過拘於形式了。
力,應該不只是出拳的力道。
剎那而過,鋒芒刺眼,顧小年挑了挑眉。
丹田氣海中的雲層轟然炸裂,將整片天地染上灰濛,自此,他的體內再無內力,只剩煞氣。
‘登仙劍章’運行時彷彿到了一個臨界點,顧小年身上發出‘啵’地一聲輕響。
身後的柳施施原本平靜的目光陡然一變,彷彿湖中落了石子。
眼前的趙熙年瞳孔驟縮隨後渙散,渾身毛孔一瞬間收緊張開,透體寒涼。
他的刀再難劈下,哪怕刀刃已經觸碰到了眼前人的髮絲。
斷掉的髮絲被風拂落,顧小年身子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一步正被柳施施抱在了懷裡,他渾身鬆軟,提不起一絲氣力。
體內沒有一點‘氣’的存在,他的臉色蒼白的嚇人,方纔,‘登仙劍章’遂了自己的心意,真的將能量都釋放出去了,爲的便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內力宣泄一空,反觀趙熙年的身上,卻是破開了無數個細密的孔洞,肉眼很難分辨的模糊氣息向外緩緩溢散,那是從顧小年身上噴出的煞氣,方纔盡數衝進了對方的體內。
趙熙年的經脈、丹田氣海包括內臟,已經在一瞬間全部被破壞了。
風吹過,趙熙年眼中再無神采,只有臉上還殘餘駭然與不解,一世不忿掛在臉上。
他的面容以及手掌等露在外的皮膚迅速枯萎,像是深秋後的草木一樣凋零,生機喪盡。
這是被濁穢襲身,瞬間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倭刀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同樣斷成兩截。
煞氣催動,人身尚且如此,何況刀乎?
……
顧小年被柳施施攙着回房。
‘摸屍’還是沒忘的,在柳施施明亮的目光下,顧小年強撐着幾乎是爬到了趙熙年的身上,哆嗦地摸了個痛快。
然後,柳施施安靜地去燒水,只餘他一人坐在牀上。
起居的艙室不大,牀是不高的木板搭成,鋪着薄薄的被褥。
渾身疼得要命,就像有萬千只螞蟻在身上爬一樣,身上難受,心裡更是陣陣地犯惡心。
方纔發出那一擊,讓他精氣神虧損到了極致,那不是有技巧性規則性地將能量釋放,而是一種純粹的發泄。
就像是槍彈和黑火藥一樣,前者如同能量催發後的武功招式,是一種具體表現;而後者爆炸卻是單純的能量宣泄,就跟顧小年方纔所用的一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種方法不可取,因爲這會壞了自己的根基。但話說回來,方纔已無其他手段,對方刀在眉睫,若想活命,只能如此。
顧小年緩緩運行‘登仙劍章’,薄弱的氣息在丹田氣海內生成,卻不再是那種如煙似霧的氣息,而是像撕成一縷縷的烏雲。
原本體內孕養煞氣不假,可總歸還是有原本的‘氣’存在,由這道氣來轉化,可現在,就連最初的‘氣’都不再有了,兩者已經完全相融,無形之‘氣’的表現已經轉爲煞氣這種具有實質定義的能量。
這樣的壞處還沒發現,但好處明顯就是‘登仙劍章’這一功法運行更加流暢圓滿,氣遊周身更爲輕鬆,疲感也是更少,就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寄宿一樣。
原先它是無根的浮萍漫遊,如今卻是生根的種子參天。
鐵器就算無鋒也可殺人,但若是給它上了個把手,就更容易控制,也不會輕易傷到自己。而開了鋒刃,就能更快地殺人,甚至是說,只是它存在着,無需殺人見血,就具備一種威懾。
現在的顧小年,體內煞氣便是如此。
“吾善養吾浩然之氣。”他睜開眼,暗自咂嘴,“那我便養我渾身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