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玄衍想說什麼,但眼中神采卻在迅速消退。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手有些涼,那是刺骨的涼意,將身心靈魂全部碾碎。
而他兀自難以理解,無法去相信。
自己籌謀數年,竊取大周龍氣破境宗師,橫壓同代武者,就算是老輩宗師他亦不放在眼裡。
可現在,竟是一招敗北。
所有人最拿手的絕學武功,在眼前人的手下連兩招都未撐過,這是何等的諷刺?
玄衍閉上了眼睛,冰冷的氣息摧毀了他的經脈竅穴,而氣海丹田如雪崩一樣轟然崩潰。
永陷黑暗之前,他彷彿看到了萬佛朝宗,舉世皆佛。信徒不遠萬里而來,白馬寺門開神都,而那站在蓮臺上頷首微笑的身影轉過頭來,那豔比桃花,俊美絕倫的分明便是他的模樣。
“人間佛國。”玄衍嘴角仍留一絲笑意。
黑焱自他體內而生,只是一息,便只有飛灰隨風飄散。
顧小年收手,平復內炁翻涌,同時心法運轉,蓬勃的內力自丹田中快速恢復,往四肢百骸間流通運行着,不曾間斷。
他看向白馬寺中,遠處佛塔上好像亮起了光,天空風雷匯聚,雨變得更大了。
一縷莫名的氣機隨着自然之氣落進他的感知。
“雲缺。”顧小年看着,這是雲缺破境宗師了,而他卻沒有去阻止。
玄優眼角滑下淚來,越淌越多,她的眼裡有着無限恨意,且隨着看着那人的時間之久而愈來愈濃。
顧小年本不甚在意,現在卻看了她一眼。
眼刀如電,玄優眼中仍帶血絲和仇恨,可脖子上卻濺出一道血線,接着便倒了下去,再無生氣。
然後,顧小年朝白馬寺中而去。
背後,恢復過來的煞炁轉化黑焱,火星迸濺落下,地上的幾具屍體便化爲飛灰。當然,他們身上的乾坤袋什麼的,自然是被氣機牽引,盡數被他收了。
……
死了這麼多宗師,而且天人大陣開啓,白馬寺裡的人不會不知道。可現在,夜幕降臨,寺中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哪怕是雲缺破境,現在也該有和尚出來纔是。
顧小年自是沒什麼好懼怕的,信步從容,連過四重山門。
有敲木魚的聲音傳來,夜雨下,有些突兀,也反而更讓人安靜平和。
那不是一個人在敲,而是幾十個人,幾百個人,低沉的誦經聲漸漸入耳,像是在超度,而不是做晚課。
顧小年站在雨裡,石板路就在腳下,眼前成片佛塔通亮,廟宇之中燭光搖晃,看不清有多少人,藏着多少心事。
而他的感知,在這一刻好像受到了阻撓,自然之氣不再親和,變得陌生。
這纔是白馬寺的天人大陣,這裡纔是中樞。十丈之外,目可及,耳可聞,可纖毫卻已灰濛。
“顧某應邀,前來喝茶。”顧小年語氣輕微,聲傳出卻如洪鐘大呂,傳遍整座寺院。
有鐘聲於此間響起,接連不停,悲愴蒼涼。
門開,有老僧自殿中而來,冒雨,面容平靜,只是眼眸含悲。
他穿着隆重,手捻佛珠,龍首禪杖頓地,氣機勾連,彷彿接引天地。
而此時,雲缺破境時引動的天地異象尚未消失,風雷二氣本該散去,卻因此氣機愈加洶涌,如受牽引,竟劈在了一座殿宇的飛檐上。
飛石濺落,更多的風雷之意卻帶着狂暴朝大地涌落,水面泛藍,幽影詭異。
顧小年沉默看着,如今才明白過來。
境界的差距會產生無法逾越的鴻溝,尤其是在天驕與庸才之間。武道宗師殺不死可以以人力引動天地異象的半步天人,因爲那代表着掌握了某種天地大勢,這是壓倒性的力量,而非人力可以彌補。
玄衍等人是爲了爭取時間,也未嘗沒有想要一擊功成的打算,當然,那些江湖人或許只是這麼認爲的,而不知道白馬寺裡還有現在的佈置。
一道身影出現在那座佛塔上,一身道袍,衣袂飄揚。
“這杯茶,怕是喝不到了。”雲缺展袖,夜空風雷匯聚,彷彿被他掌握。
顧小年擡眼看他,輕笑,“咱們可,無冤無仇啊。”
雲缺臉色複雜,只不過雙方相距二三十丈,有陣法和雨幕影響,彼此自然看不真切。
“你應該知道緣由的。”他擡頭看天,話語遙遙,“雖然手段有些不光彩,但也是爲了江湖。”
“江湖?”顧小年笑笑,“江湖會在意某個人的存在可能會影響到它嗎?”
雲缺一愣。
“是你們覺得自己的利益會受到影響,所以纔會拿江湖大義說事。”
顧小年淡淡道:“所謂的江湖,不就是你們麼?”
雲缺抓着窗沿的手不由得用力,這是他從前沒有想過的,一時間不敢去因此細想。
本是破境後圓潤自如,且正轉化內罡之氣的丹田氣海忽而有些滯緩,對方的一句話,如在他的道心,切開了一個口子。
他熟讀道藏,文武兼具,自身光芒壓制住了同時代的所有武者,就算是玄衍和葉聽雪,也多有不如。
可事實上,這兩人全都早他多年破境,而以往那些只能望其項背的武者,如鍾小喬等人也早早破境宗師,當年龍雀榜上有名的天驕,除去隕落的,現在這十年之後,幾乎皆爲宗師武者。
唯有他,道心受損,止境不前。而現在,他的道心又不穩了。
雲缺不免懷疑,自己腹中萬千道藏,道心爲何不堅?
自己行俠仗義,享譽江湖,道心怎能不堅?
他疑惑,他不解,他懷疑。
可他卻不敢自問。
問自己,是不是道藏中也不會說出江湖是什麼?
什麼纔是江湖?
自己的行俠仗義,是不是毫無意義,或者說,是真還是假?
雨夜飄搖,他也彷徨。
顧小年聽聞過有關對方之事,從自己還只是小小的錦衣衛的時候,就對對方的大名如雷貫耳。
無論出身還是傳承,武功還是人品,都得人豔羨,可現在,正值對方破境宗師之日,本該大喜,卻忽而有些殘忍。
自己囿困十年,對方也是止境了十年。
如今想來,自己剛纔有感而發的幾句話,倒是壞了對方的道心。
顧小年搖頭,雲缺只是太相信師傅祖師,道書所述,而自身的經歷少了,所以纔會如此。
他看着站在殿前階上,以氣機引動風雷,如今卻臉色陰沉的老和尚,挑眉。
“有什麼手段,用出來看看。”他輕笑,睥睨之意縱於眼底,囂張跋扈,幾乎溢在人的臉上。
老和尚臉色一黑,罡氣呼嘯,便要引動天地之威滅殺眼前此獠。
“什麼是江湖?”恰在此時,雲缺忽而擡頭看向這邊,出聲問道。
他的語氣帶着懇切,更有深深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