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嘆了一聲,古皓昀又道:“父皇打算封秦仙仙爲安寧郡主,不日便會頒下詔書。 安寧郡主府,暫定在城東南角上。”
古璟瑄一愣,城東南角,便是離他的瑄王府,還有沈碧瑤的和豐郡主府一個南邊一個北邊,相距甚遠。想來,這地方,應是皇兄選的。
朝古皓昀看了一眼,沒說話。
秦仙仙的事,已經與他無關了,只要不佔了沈碧瑤的府邸,其他一切,他都不想多問。
說出去的話又沒得到迴應,這種事情,古皓昀在他這個小皇叔面前,也漸漸習以爲常了。頓了頓,問道:“皇叔可有打算何時回去上朝”
“身子好了,自會去。”古璟瑄心不在焉,回答得很是敷衍。
他現在腦子裡想的全是沈碧瑤的信,哪裡聽得進這些朝堂瑣事
古皓昀壓低了聲音,沉沉地說了一句:“小皇叔,如今朝堂,不太平。”
古璟瑄瞥了他一眼,道:“京中並無大事。江湖之中,亦只是匪患。”
匪患自打建朝時起,便沒斷過。大齊開國皇帝將整個天下從前朝末帝手中直接接手過來,憑一道禪位詔書,順順利利地改朝換代,並未遇上多大的阻力。
是以,前朝亡國之事,亦成爲大齊朝最大的借鑑。
自開國以來,大齊這幾任皇帝,都以前朝爲鏡,實行仁整。減賦稅,重教育。軍隊武力養爲主,不從主動挑起戰事。
最初時期地江湖匪患,多是前朝所留。前朝末年,征戰不休,朝廷四處徵兵,田地荒蕪,以至民不聊生。百姓們爲了生存,便三五成羣,四處搶掠,逐漸成爲了匪類。
大齊建朝之後,休養生息,百姓的生活漸漸好了起來,可匪患,卻依舊留存了下來。朝廷多次招安,可效果並不明顯。先祖皇帝也曾想過要派兵剿匪,卻因建國初期根基不穩,朝廷大臣意見頗多而擱置。
時至今日,匪徒們已形成了各自的規模,大多盤山而據,有自己的規矩,只截道求財,鮮少傷人性命。多地商戶也願破財消災,路過之前便備好過路禮送往匪首處,以換取一路平安。是以,這匪患,朝廷也就漸漸不甚重視起來。
故此,江湖雖然匪患衆多,朝廷卻不曾真正派兵鎮壓過,多是發佈通緝令,讓江湖人去解決這些江湖事。因而匪患雖一直有,卻也並非什麼值得傷筋動骨的大事。
古皓昀卻是神色凝重,對古璟瑄道:“小皇叔有所不知,先前,父皇得到消息,說是朝廷中或有官員與蠻夷人勾結,便派人下去查了。一番查探之下,發現,勾結蠻夷之人,很可能是朝廷品級頗高的大官。”
古璟瑄皺着眉頭,正了神色,問:“可有證據了”
古皓昀搖了下頭,道:“父皇並未言明,只說此事事關重大,讓我此次前來,務必要告知皇叔一聲。”
古璟瑄皺着眉頭低着思索着。既然說是朝廷大官,那便是品級不低的官員。朝中大官與官員之間,多是盤根錯節,手下各有黨羽,暗中調查之事,確是不能泄露出去。即便是皇上對誰有所懷疑,在沒有確切地證據到手之前,也不能表現出端倪來。
“皇兄可有說其他”古璟瑄開口問道。
“父皇並未多言,只道,皇叔若是身子好些了,不妨進宮走走。”古皓昀道。
古璟瑄點了下頭,道:“我知道了。若無他事,你便回吧。”
這樣趕人的話,古皓昀在他小皇叔這兒,都不知道聽了多少回了。仔細想了想,確實該說的都說了,該問的都問了,一會兒回到宮裡,見了父皇與皇祖母也能交差了,於是,便起身告辭。
出了大門,上了轎,古皓昀又不禁唏噓起來。
他堂堂太子爺,得父皇重視,得太后喜愛,母后更是對他疼愛有加。無論宮裡宮外,走到哪裡,都沒有像在古璟瑄面前這樣被趕得如此乾脆。
不過,話說回來,古皓昀雖然對古璟瑄口稱皇叔,實際卻反倒比他大上幾歲。然而,心甘情願地稱他這聲叔,卻並非只是因爲血緣上的輩分。
他對古璟瑄,是打心眼裡的佩服。
古璟瑄十三歲入宮,賜名入族譜,被封瑄王。一開始,誰對他都不看好。甚至太后,也並不多親厚。
到底,是外頭來的人,即便身上有着皇家血脈,但,想真真正正成爲一個皇家人,卻並不容易。
皇家人,並非只是流着那份血脈而已,更重要的是那份自小養出來的貴氣。從小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打出睜眼開始,就沒見過腌臢之物。從來高人一等,受人跪拜,擡腿伸手都有人伺候着。習的禮樂詩書,是全國最有學問的先生悉心教導。所見所聞,必定是最高貴的人與物。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人,想不貴氣也難。
但古璟瑄不同。他雖是皇家血脈,卻自小在江湖中長大,不曾吃過好的,穿過好的,甚至,連識的字也並不很多,更別說那些詩詞歌賦了。
起先,大家都很看不起他,包括古皓昀。才聽聞有關於他的事時,甚至還把他當個孩子,嬉笑於他。可是,待見了第一面,他便笑不出來了。
古璟瑄初進皇宮,小小年紀,卻能做到不驚不懼,對着這滿宮滿殿的雕龍畫鳳目不斜視,未曾流露出絲毫讚歎的神色。通身殺氣,讓人心底發寒,大夥連盯着他看,都覺得心中怯然,哪裡還顧得上他有沒有貴氣
之後,皇上便請了太傅出山,教導他習文。古璟瑄聰明,教什麼便學什麼,但凡教了的,都能學會。幾年下來,倒出都能給拿得出手。
不過,最讓古晧昀佩服的,並非他的這份心性與堅韌,反而是他那不爲人知的能力。
古璟瑄十分得皇上信任,很多朝中秘事,連古皓昀這個太子尚不能知曉,可古璟瑄卻知道。
許多事情,皇上寧願與古璟瑄商量,也不與身爲太子的他商量。
古皓昀曾經很是納悶,不知道古璟瑄究竟有哪樣通天的能耐,竟然得父皇如此信任。可是想來想去,終是想不明白。漸漸的,他也就不想了。
這些事,他不知道,因爲他還只是太子。這一點,他十分清楚。太子便是太子,並非掌國之人,便不能知國之全事。從前,父皇還是太子之時,亦是如此。
在京城呆得越久,古璟瑄骨子裡的皇家血脈也漸漸顯露出來,殺氣內斂,通身貴氣,行爲舉止有度,任誰也挑不出錯來。但,殺氣便是殺氣,即便收斂了起來,卻依然無人能親近於他。
六年,古璟瑄當了六年的親王,至今能與他鎮定自若地說上些話的,只有皇上。哪怕是太后,也去不下他的那份疏離感。
想到此處,古皓昀不禁想起了沈碧瑤來。
沈碧瑤此人,在京城有着大名聲,然而,卻都不是好名聲。但凡姑娘家不該做的,她幾乎都做全了。可是,正是這樣的一個爲士大夫所不齒的女子,卻讓他這個從不與人親近的小皇叔,動了凡心。
古皓昀不禁好奇,這個沈碧瑤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能讓這位冷麪皇叔如此癡戀在他眼裡,這沈碧瑤無非是一個不懂規矩,行事大大咧咧,絲毫沒有大家閨秀氣度的一個俗女子。
唯有這相貌,倒是能讓人高看一眼。但是,相貌是爹孃給的,與自身修養並無多大關係,再者,沈碧瑤雖美,這天下美女也並非只有她一個。爲何偏是她呢
古皓昀仍是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轎子搖搖晃晃進了宮門,古晧昀先去了皇上那處,回稟了公事,再去了太后那處,向太后告知皇叔的情形。
太后一聽說古璟瑄放着好好的王府不住,一人守着沈碧瑤那間小院,幽幽地嘆了聲。
“他想,便讓他想吧,這動了情的心,是管不住的。等過些日子,自然也就淡了。”
這話,說出來也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除了等時間慢慢癒合這心上的傷,也再沒其他法子了。
太后先前不曾想到,瑄王對沈碧瑤竟然如此情深。又或者說,她壓根就沒想到,自己這個冷心冷面的小兒子,一旦動了情,便是生死不顧,一往情深。
她用了整整六年,噓寒問暖,日日掛念,都沒能打動他分毫。而區區那樣一個女子,竟然能夠讓他決然赴死,對這王爺之位,這世上親人,毫無留戀。
沈碧瑤死了,他便一心求死,不吃不喝,不念不想。而沈碧瑤一個託夢,卻又立刻讓他活了。
一個死人說的話,竟然敵過了這世間所有。即便是太后在宮中看盡了這人心醜陋險惡,也依然不得不爲之動容。
至此,她才知曉,古璟瑄對這沈碧瑤,究竟用情有多深。
只是,沈碧瑤已死,一切,都已是晚了。
太后知道,或許,這一輩子,她的小兒子都不會再原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