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湖邊月夜下,清波盪漾中,蘇青鸞那一抹曼陀羅朝着他們撒去時,赫家人全部被麻番在地,只餘蘇青鸞站在當處,以及離她最近的赫雲娘。
赫雲娘一個勁的往蘇青鸞跟前跑來,一邊嘶聲喊着“公子、吳禛”,蘇青鸞將蕭九放在一邊,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幸好只是暈過去。
而後,蘇青鸞站了起來,一步步朝着赫雲娘走去,聲音帶着一絲絲的牽引,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
赫雲娘也記不得了,只記得那夜的雨,如此的下。
蘇青鸞站在赫雲孃的面前不動,可赫雲娘看蘇青鸞……卻儼然將她當成了書生吳禛。她衝過來死死的抱住了蘇青鸞,痛哭不已,“我錯了,我錯了公子,願將我一命換你一命,我求你回來,回來好不好?雲娘思你,思得生不如死啊!”
相思之苦,可藥人,可毒人。
雨夜之中,赫雲娘渾然失聲痛哭,抱着她心愛的吳禛慢慢的滑倒跪地,但雙手卻還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吳禛不語,赫雲娘幾乎要將肺腑哭出來。
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赫雲娘追悔不及,“我不想殺你的,我不想的……”她大吼出聲來。
那夜,雨下得極大,宛如此刻,赫雲孃的淚和雨一同傾灑下來,在過往與現在不斷的迴旋着,彷彿一切都從沒發生過似的,一切都還是在大錯鑄成的那一夜。
父親嫌吳禛浪蕩,草草用一筆錢便打發了他,雲娘想他,想得快瘋了,小翠幫她送信給公子,爲何也遲遲不來?
分明……她在信中說了自己,今夜有小產跡象,公子不應該這般鐵石心腸纔對呀!
雲娘一個晚上都坐在銅鏡前,看着這些日子以來爲公子和父母抗命,如玉的容顏已然消瘦不堪,再加上病體孱弱,看上去更是蒲姿弱柳,我見猶憐。
直到外頭有人影穿過風雨朝她院子裡走來,雲娘驚喜問:“可是公子前來?”
可誰知道,是小翠請了大夫回來。
這個大夫,一直是父親請來替她治病的,只是今夜……她只想就見到公子。
文大夫過來的時候,丫鬟告訴他姑娘小產,當即小覷不得,於是摸出診巾搭在小姐脈搏上,可是診脈診着診着,文大夫原本臉上緊張的神色先是一陣狐疑,而後又想再度替她診脈,“小姐,恕我直言,你這……並無懷孕跡象啊!”
就在大夫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卻見得到赫小姐忽然整個人激動的站了起來,“公子,公子……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往外面衝出去。
文大夫老眼昏花,再加上外邊雨大,只看得是個白衣郎模樣的人,撐着傘踏雨前來,赫雲娘見到他時再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
雨水淋溼了兩人,書生吳禛站在當處渾身僵硬,即便是手上撐着傘卻依舊難以抵擋雨水的沖刷,雲娘心滿意足,“我的公子啊,你爲何不早些帶雲娘走呢?”
順着雨水沖刷下來,就是雲娘自己也渾然分不清楚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了,只覺得渾身顫抖得厲害,好似面前一切都是假的,虛幻的,不真實的,只消一放手就會不見似的。
“雲娘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只要咱們一起離開,我爹孃再如何決絕也無濟於事,我們去到一處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一起共度餘生!”她說着,拉着吳禛的手往自己小腹處摸去,“你摸摸看,咱們的孩子……我就知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定然也會爲了孩子回來的……”
可是,吳禛卻一直以一種深邃且責備的目光看着赫雲娘,在她拉着自己的手捂向她小腹時,吳禛卻冷冷的打斷了她的話,“你爲何誆我?”
光是這一句話,卻也讓赫雲娘原本滿臉的笑意忽然凝滯了。
書生再度說了一句,“你明明沒有懷胎,爲何還誆我回來?”說着,他苦笑了一聲出來,“雲娘啊雲娘,你我如何相守,我甚至都分不清楚……哪個是你,你爲何會如此?”
“我一心與你相守……我……見不得你與青樓女子廝混,更見不得你爲了一絲銀錢便離我而去,要是如此我寧死!”雲娘緊緊的抓着吳禛的手,指甲尖尖,因爲激動而掐進了他的血肉之中。
吳禛一吃痛,收回了手,只見手背上一道鮮明的血紅色,尚且有鮮血流下來,卻在雨水的沖刷下變淡,吳禛推開雲娘退了一步,神情中帶着懼怕,“我今夜就不該趕回來,你知道我爲何要離開嗎,我怕你呀,你根本就是有病的,你看看你現在這模樣,這眼神……你想殺我嗎?”
“你我不過是逢場作戲,哪個姑娘似你這樣,一發狂就似另外一個人。”吳禛說着,轉身就要離開,可是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雲娘卻不再哭泣,而是如同書生說的那樣,彷彿變了一個人樣。
她的目光滴着恨,“若不是你,我何至於落到今日地步?”她說着,上前一張手從他的後背圈抱住了他,也在吳禛被雲娘抱住的那一剎那,書生忽然雙目圓瞠了起來。
目光中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慢慢的低頭看了下自己的心口處。
但只見雲娘雙手環過他,抱住他的那一刻,手中不知何時攥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鋒處已然全部沒入了書生的心口處。
“你……”吳禛難以置信,他就知道,不該再回來的,爲何還要回來呢?
他說得沒錯呀,雲娘就好似變了一個人。
此時此刻,雲孃的雙手依舊從後面抱住書生,但面孔卻冰冷無情,甚至還帶着一絲狠戾,此刻半點不像抱着一個相思入骨的男兒,更像是抱着一塊冰冷石頭的模樣。
雲娘說:“你說得對呀,我知道你對我從我實情,我今夜約你前來,便不希望你再離開了,這樣,你就能永遠留在我身邊了,公子!”
雨水磅礴下來,吳禛手上的傘不知道掉落到哪裡去了,只有隨着雙手垂下來,兩人就這麼緊緊的抱在一處。
夜雨打芭蕉,芭蕉之水順着葉脈的紋路又一路蜿蜒直下,順着地上的石縫悄然流到了不遠處的碧湖裡去。
大夫有些不知所措,今夜本就因爲自己女兒的事情而無了主張,今夜又碰上了這事,見赫小姐衝向雨外,心下也不忍,於是追了出去,卻只是……在碧湖附近,見到了赫雲娘擁抱着書生的身影。
血紅色隨着雨水澆熄下來,都衝不淡那汩汩不斷的顏色,即便是在深夜,即便是這樣的傾盆大雨,都能夠從這空氣中聞到那血腥的味道。
“啊,啊……”文大夫嚇到了,忽然一下子叫了起來,有些倉皇無措的想要跑,可是卻無奈腳下被石縫一絆,整個人跌倒在地。等到老人家顫顫巍巍的扶了起來時,轉過頭去卻見到那書生直挺挺的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那執傘的手,纖長如玉,此刻竟只剩下了悄無聲息,宛如枯朽之木,了無生機。
再看赫雲娘,陰狠的雙眸中殺意不減,勾起的雙脣上有着毫不掩飾的殘忍,“讓大夫見到了今夜這些事,實在不該,您不會說出去吧?”
但說着,赫雲娘卻狂笑了起來,站在風雨中,她一身的孱弱卻半點沒有薄弱的感覺,反而更像是一把利刃,刺穿着所有人的胸膛。
“不,不會說……”文大夫結結巴巴的道,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全身已經溼冷涼透了,就連說話時候舌頭都打結了起來。
可是,赫雲孃的笑聲卻止住了,“不,你會說的,就好似今晚,你爲何要拆穿我?”她說着,執着手上的匕首朝大夫狂奔了過來。
文大夫瘋狂的想要躲閃,但是終究年邁之人,只能用麻子追來匆匆塞給自己的那把雨傘拼命的揮舞着,可是風雨大,雨傘灌了風也被吹折了,斷在地上。
這一幕,被追趕出來的小翠看到,在匕首的尖端刺入文大夫的胸膛時,小翠大叫着,“不好,不好了,老爺夫人,小姐,小姐……殺人了!”
這一場雨下得極大,後院中的所有動靜全部被風雨聲掩蓋了過去,當赫府兩老趕到的時候,那把匕首被丟在道旁,而赫雲娘則是蹲在這兩具屍首邊上痛哭流涕。
即便,有再多的責備,赫老爺和夫人在見到女兒哭得如此、渾身淋透了的時候,也心有不忍。
赫雲孃的所有驚懼與怯懦,在父母前來的這一刻全部傾泄,她不明白爲何……爲何就會殺了這麼多人?她撲倒在吳禛的屍首邊上,痛心疾首。
最後,是赫父下定決心,將這兩具屍首綁上石頭沉在湖底,這件事情只要不被人發現,就不會出事,最後,包括文大夫那把雨傘也一併被扔在了湖裡去。
對,今夜大夫前來醫診,也是無人知曉,唯一的……小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