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對上的那一刻,蘇青鸞眼一眯,一笑。迎上她的,也是文嬛兒的一笑,那笑容依舊的癡癡傻傻,與之前那個傻姑娘並無兩樣。
蘇青鸞斜着頭往蕭九那邊一湊,聲音刻意壓低了,“說真的,之前我也一直在懷疑,文嬛兒到底有沒有癡傻。”她說着,又沉吟了下來。
“若要說這世上還有誰會給麻子收屍,也只剩文嬛兒了,可……他對文嬛兒做出那種事,她肯嗎?”蕭九說着,側首看過去時,正好碰到蘇青鸞側首趴在桌上倚靠向自己這邊的臉頰。
香風咫尺,她又此刻專注的看着文嬛兒,蕭九目光竟有些凝住了。
“試試不就知道了?”蘇青鸞忽然回過頭來,正巧也與蕭九對上,目光一炙,氣氛忽然尷尬了起來。
只見蕭九慢慢的湊近了她,薄脣緊抿,一臉嚴肅的模樣,倒是惹得蘇青鸞連呼吸都不敢,臉上頓又燒都通紅,此時目光挪也不是,不挪更不是。
她想起了之前在義莊中,第一次與蕭九見面時候,雙脣相親的時刻,這不要臉的臭男人,昏迷了還佔自己便宜,這會他要是敢動手的話,她暗自在袖中準備好了曼陀羅散,保管叫他睡上三天三夜。
就在蘇青鸞這麼想的時候,蕭九忽然半起身子,伸出手越過她的頭頂,懷對着她的側臉,只差一分她的臉就靠在他的胸膛上了。
“你髮帶散了。”蕭九幫她將頭上散落下來的髮帶給重新系上,垂墜着在紅顏墨發上,如春風,如水色,盪漾無邊。
蘇青鸞伸出手摸了下那被重新系好的髮帶,忽然泄了氣一般的笑,“原來如此呀,我就說咱倆打過架的,哪來那麼多事!”
說罷,她便起身朝文嬛兒走去,丟給蕭九一句,“我覺得她,大有問題。”有些話之前在國公府的時候沒法敞開了細說,若文嬛兒依舊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誰也奈何不了她,不像此刻,四下只有自己人。
蕭九看着蘇青鸞的背影,眼中卻帶着一絲落寞,桌子底下他緊攥着的掌心,亦有絲絲的熱汗沁出,原來,人心是相通的。
蘇青鸞走近藥櫃那邊,文嬛兒和藥童在撿藥,分別歸置在藥櫃上的時候,蘇青鸞一去那邊卻粗暴的一腳踢翻,藥童愣愣的擡頭,“小蘇,你怎麼了?”
文嬛兒見散落了一地的藥材,又癡癡笑着蹲下繼續歸置。
藥童要上前去幫忙,蘇青鸞卻將他一拉,在文嬛兒重新收拾起來之後,蘇青鸞又是一腳踢翻過去,這次藥材從文嬛兒的手中打翻。
藥童看不下去,“小蘇你瘋了?”可當他看到蘇青鸞此時的目光時,忽然又閉嘴了。
他跟小蘇生活了十年,小蘇的一舉一動他都懂,就好像此刻,藥童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回首無奈的看了一眼蕭九。
蕭九倒也想看看,蘇青鸞如何喚起一個癡傻的人,或者時候,他想看看蘇青鸞如何喚醒一個假裝癡傻的人。
蘇青鸞倒也不嫌累,一連數次都打翻了文嬛兒撿起來的藥材,甚至還將她歸置在櫃子中的藥材全部掀出來,就是藥童再瞭解蘇青鸞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小蘇,那個藥……很不好分。”
蘇青鸞依舊,“橫豎她此刻癡傻,別人對她做什麼她都沒有知覺。”說罷,她笑着湊近了文嬛兒的面前,與她四目相對。
蕭九眉頭一皺,這女人還真是夠直白。
文嬛兒依舊那副憨憨的笑,果真如蘇青鸞說的那樣,別人對她做什麼她都毫無知覺。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撿到你的地方嗎?”蘇青鸞用自己的肩膀輕輕撞了文嬛兒一下,提醒道:“金麻子的墓旁。”
文嬛兒蹲身下去,撿藥材。
蘇青鸞將身子挪在文嬛兒面前,阻礙住了她,她又對文嬛兒說:“阿九說,你有情有義,麻子那般對你,死後你還肯爲他收屍,我看不然。”
文嬛兒伸出的手去撿藥材時,聽到蘇青鸞這話的時候下意識的一頓,而後又像是要掩飾似的,笑着起身來四下張望了一會,然後又回到藥櫃邊上去歸置剛纔蘇青鸞打散的那些。
蘇青鸞不依不饒又上前去,“從你瘋了還不忘帶着匕首去戳他墳頭,說沒有恨,那是假的,可你又甘願爲他斂屍,這到底又是爲何?”
她站在文嬛兒的身後側,看去時,文嬛兒在收拾的地方正好是之前她撞在那裡的地方,血跡已經被清理乾淨了,但是那裡到底曾經有血腥的味道引來了許多黑蟻,放置在那裡的藥材早已經被黑蟻蛀得不能用了。
文嬛兒沒有面對蘇青鸞,但面對她的咄咄逼人,她一點點的往那角落邊上去。
蘇青鸞逼近了她,“我一直很好奇,你父親的藥方上開的那味蛇頭麝,用意何在?”
說到這裡的時候,蘇青鸞堅信自己不會看錯,文嬛兒伸出拿藥的手定住了,她是戳中了要點了,蘇青鸞打鐵趁熱。
“要說治麻風病,止癢治潰爛可用的藥材許多,哪一樣都沒有蛇頭麝這般金貴,但能起藥效卻也不遜蛇頭麝,文大夫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纔給麻子在藥方中開起了這麼一味藥?”
被蘇青鸞這麼一說,蕭九也重新翻了翻那沓藥方子,的確……文大夫在之前給麻子開的藥方都沒有這一味藥,獨獨最後一張方子加上這麼一味。
居心何在?
“你爹從醫多年,深知用麝過度能中毒要命,偏偏麻子用這味藥來殺人,這也未必太巧了點?”蘇青鸞已然走得與文嬛兒極近極近了,她都能清楚的看到文嬛兒此刻抖動的雙肩,“難不成,這一開始就是你爹爲了替你報仇,特地加了這麼一味藥,安排麻子去殺人的?”
“不是吧?”藥童聽到此處時,瞠大了雙眼,沒人迴應他,他轉向蕭九的時候,他只低着頭在看蘇青鸞說的那方子。
只見那張方子上,最後那一味藥引子的筆墨……蕭九將方子拿近鼻息下輕嗅了一下,目光一遲滯,而後又輕輕搖了搖頭。
蘇青鸞卻依舊是緊鎖住文嬛兒的,她說:“我仔細查過那張方子了,筆跡一致,墨色深淺都仿得極其用心,但唯一一處算錯了的地方,你爹先前是用沉墨寫藥方,那味蛇頭麝字跡上,沒有香氣。”
“與其說麻子設計殺人好生的聰明,倒不如說……”蘇青鸞拽起了文嬛兒的手,拉着她此刻必須面對自己,“文嬛兒,你好生的手段啊!”
“咯咯,咯咯咯……”文嬛兒依舊在笑着,可是這笑聽久了卻是這般滲人,她看着蘇青鸞的時候,目光之中是凝有霧氣的,但是這笑卻又時那般的淋漓痛快。
看着文嬛兒這笑,蘇青鸞一時怒了,將她整個人一推,擠在了藥櫃上面,她斥道:“文嬛兒,說到底殺人兇手是你吧?那味藥是你下的,麻子殺人也是你指使的,你想殺的除了張趙二人與小云雀之外,還有璽揚陽吧?”
這一下,文嬛兒的笑容僵住了,就是蕭九也微微吃驚。
“麻子死後將張趙二人的屍首丟到國公府喂狗,不止你對張趙二人恨之入骨,你也是深知璽揚陽有豢犬的習慣,麝香攝入過多會導致神經過分興奮,我正巧聽到了國公府下人說近日那頭紫麒麟兇性瘋起,但你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的是,璽揚陽會被蕭九打斷了肋骨,這幾日無法遛犬。”
“啊,啊,啊……”文嬛兒大喊了出來,她掙脫了蘇青鸞的手,含在眼中的霧水化作珍珠垂落下來,她一反剛纔那種柔弱癡傻的模樣,此刻她將那些藥材全部推倒,撒着氣在那大叫着,“都是兇手,都是兇手,誰又無辜了,都該死,統統該死,該死啊!”
她撒完瘋之後,笑得雙肩都顫抖了,她盯着蘇青鸞看,斜着頭問:“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聽不懂啊!”
早料到文嬛兒會如此了,所以蘇青鸞留到此刻才說起這些。
蘇青鸞退了幾步,乾脆雙手一撐,撐起了身子讓自己坐在了桌面上,和藥童剛纔一樣的動作,一邊說話一邊不斷的晃着雙腿,“你聽不聽得懂不要緊,我且隨便說說,你且隨便聽聽就行。”
“那日,藥方也如今日一樣的亂吧!”蘇青鸞忽然這麼一問。
文嬛兒一愣,倒是出乎意料的隨着蘇青鸞的話朝着地上的一片凌亂望了望,頓時,又溼了雙眸。
那日你父親與麻子衝突到一半時,恰逢夜半有人求醫,你父親不得不出診,麻子追了出去,只餘你一人在此處。
那時,文嬛兒記得的只有痛,被羞辱過後全身都痛,頭也痛,心也痛。
是了,她當時一身是血,就倒在此時她站立的地方,她依稀睜開眼的時候,只見到父親隨着一把燈籠拎着藥箱就走了,而麻子也拿着雨傘急急的追了出去。
她只覺得頭痛又重,昏昏沉沉之際她伸出手來摸了摸後腦勺,血糊糊一片,溼黏溼黏的,那感覺讓人作嘔。
可她暈了過去。
等到她再醒來的時候,不知什麼時候了,迷迷糊糊之間,一睜開眼見到的,便是那個長着爛瘡一身惡臭的麻子。就好像當時她在泔水屋裡,張趙二人折騰得她渾身痛暈過去之後,她再一睜開眼的時候就是看到這張臉。
宛如噩夢的一張臉。
那時,麻子毫不知恥的告訴自己,“求你了,不要叫,我就進去一下,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