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那雙天真無邪的雙眸,清澈見底,神情沒有半點動搖的意思,有那麼一瞬間,蘇青鸞都在懷疑,這個女人,是否在裝瘋賣傻。
蘇青鸞低頭輕笑了一聲,挑了挑眉,是人是鬼,還能從她眼皮底下糊弄過去不成。
她朝白玉驄走近,伸出手摘下纏繞在它脖子上蔓藤,頓了一頓,擡頭看去,只見文嬛兒還眨巴着那一雙清澈無雙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蘇青鸞微微嘆了一口氣,“多好的姑娘啊,麻子真是個殺千刀的不是?”說道,蘇青鸞的目光定定的看着這個姑娘。
只見,這個姑娘的目光由淺及深,依舊如那一汪清泉,不動波瀾。
蘇青鸞沒有理會她,依舊往下說:“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是因爲麻子對你做的事,還是……因爲你的父親,你到底知道了什麼?”
蘇青鸞甚至覺得,目前走訪了這麼多下來,如果文嬛兒不瘋的話,有可能是最大的突破口。
可眼下看來,文嬛兒還是那樣,一副標準的元寶癡傻笑,就連藥童都替她說話了,”小蘇,她是真的瘋了,我遇到她的時候,還在拿匕首刺棺材,哦,就是我們挖過的那個墳。”
蘇青鸞沒有看藥童,而是依舊看着文嬛兒,“麻子如果和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連死了都不放過人家?他和你爹的失蹤有關,還是……你還記恨着牡丹樓後面的事?”
她的話輕飄飄的,但是文嬛兒的眼睛卻越睜越大,那一雙原本清澄的雙眼,此刻也蒙滿了驚恐,就像是……見鬼了似的,直勾勾的,直視着前方。
蘇青鸞惻惻的順着文嬛兒的目光回頭看,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麻子屋子的方向。
未及蘇青鸞反應,文嬛兒忽然發瘋了似的朝那間屋子裡跑了進去,速度之快,竟連蘇青鸞想伸出手去抓都抓不住她。
“誒誒,元寶你幹什麼?”藥童架不住她忽然又發瘋。
然而蘇青鸞卻擡步往回走,在走向那屋門口時,她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污糟邋遢的屋子裡臭氣熏天,文嬛兒卻絲毫不在意,癲狂的撕扯着屋子裡的被單,一直喃喃着“元寶,元寶”,不解恨時,甚至還將那臭不堪聞的被子拿起來撕咬。
蘇青鸞看不下去了,進去雙手按住她的雙肩,雙目直視她,“文嬛兒,你不該瘋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麻子侮辱了你嗎?你父親呢,他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和趙嶺張曉武一樣,被麻子給殺了?”
有那麼一瞬間,文嬛兒看着蘇青鸞的眼光鎮定無比,但是,她那汪清澈無比的雙眸就像是深淵一樣,不斷的拉她往下沉,她在沉寂了一瞬之後,不斷的抓着自己的頭,瘋狂的喊着:“疼疼,好疼,不要這樣對我,我不是,我不是的……”
“小蘇,要不算了?”藥童在外面看得不忍。
蘇青鸞卻異常堅定,她讓文嬛兒看着自己,“有些事,沒法一瘋了之,你的父親到哪裡去了,你難道忍心他生死不明嗎?”
文嬛兒滿臉是淚,明明多麼美好的一個姑娘,此刻卻這般不堪,她連連的搖着頭,明明想要啓齒說話,但是卻像是受不了自己控制的一樣,哭着哭着又笑了起來,“元寶元寶不要,她來找爹爹,爹爹……元寶!”
“她是誰?”蘇青鸞追問,她的瞳孔驟然縮,心潮忽然緊肅了起來,“不要怕,放鬆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她是誰?”
“元寶,元寶……元寶出去了,跟着爹爹……”文嬛兒最終說出了這話。
“元寶是誰?”
已經,無數次從文嬛兒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了,蘇青鸞猜測應該是金錠,麻子的諢名,亦或者……文嬛兒這麼叫他。
文嬛兒沒有迴應蘇青鸞,蘇青鸞靈機一動,轉身將麻袋裡原本收好的東西翻出來,她拿出那張藥方,“這藥方,是不是就是給元寶開的,元寶就是金錠,金錠就是麻子,對不對?”
蘇青鸞的追問緊緊相逼,文嬛兒無處可退,最後發泄似的吼了出來,“對對對,就是他,就是他,跟着爹爹走了,他……他殺了爹爹,殺了爹爹!”她大吼着的同時,整個人僵在那裡。
這話說出來,文嬛兒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牙關在顫抖,就連整個身上都是冷汗涔涔。
舊事重提,這對文嬛兒來說是一種加倍的殘忍,可……蘇青鸞必須搞清楚一切,“麻子殺了你爹,在哪裡?還有……你說的‘她’,是誰?”
文大夫失蹤的那晚上,除了文嬛兒、麻子之外,還有另一個人在。
“她,她是誰,是誰?”文嬛兒倉皇之餘,不斷的朝着蘇青鸞的手上扒去,不知道在找什麼,只緊緊的攥着那道藥方,在麻子被子裡層找到的藥方,“她,是她!”
她一邊說一邊顫抖,臉上已然分不清楚是淚是笑,在癲狂過後,忽然一瞬間的冷靜,彷彿風來得驟,忽然吹皺了這一剎那的平靜,文嬛兒忽然嘶聲的大叫了起來,神情都變得扭曲了起來。
她看到了什麼?
蘇青鸞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時,只見她的目光停放在那些褻衣褲上,那是她的!
文嬛兒適才那一瞬間的安靜再也難以持續,她就像是看到了足以毀滅她的惡魔似的“啊啊啊”的狂叫,最後跌跌撞撞的也要過去,拿起那些衣褲不斷的撕扯着。
衣料撕不破,文嬛兒反倒將自己的虎口處撕得血跡斑駁。
她經受過什麼樣的傷害蘇青鸞是知道的,這會重見到這些讓她癲狂的東西,難免受不住,就是蘇青鸞再冷血也不忍,她拉開那些褻衣褲,將這個女子摟在自己的懷中。
可文嬛兒一旦撕扯開來,瘋病一旦發作卻難再輕易鎮靜下來,不斷的掙扎着,最後似乎沒法經受得住這種苦痛折磨,宣泄一般的隨意拉起了蘇青鸞的手臂,張嘴便咬了下去。
“嗯!”蘇青鸞悶哼了一聲,眉頭緊皺,任憑文嬛兒撕咬。
“小蘇,你推開她啊!”藥童看得心疼死了,皺巴巴的一張小臉上緊張得都快哭了,正想要上前來拉開文嬛兒的時候,蘇青鸞卻示意他止步。
“她心裡塞的東西多,若不排泄出來的話,只會瘋得更厲害。”蘇青鸞說話的時候,聲音也時重時輕,很顯然,文嬛兒不會嘴下留情,蘇青鸞也不推開她,只能生生忍受。
“可……”藥童都覺得痛,但小蘇的話他從不反駁,只能忍着淚站在那裡。
“你是個可憐的姑娘,”蘇青鸞忍着那痛,一邊伸出手摸着她的頭,她的發都打結在一處,根本就順不下來,蘇青鸞就用掌心輕輕的撫摸她,一下一下,輕輕的安撫,“那晚上,還有誰來叫你父親?是否一個書生?身上帶着香氣的書生?”
“告訴我,我幫你找父親。”
“我不會傷害你。”
“知道你爲什麼拿匕首去刺麻子的棺材,你恨他對不對,不但毀了你,還毀了你父親,對不對。”
“那現在你告訴我,那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蘇青鸞的話一句句的飄忽進了的文嬛兒的耳中,文嬛兒還低着頭咬着她的手臂,可是蘇青鸞原本因爲疼痛而緊皺的眉心卻逐漸放鬆下來。
文嬛兒也逐漸鬆開了嘴,她呆呆的看着前方,“那晚,那晚的香氣,我我……”她在努力的回憶時,卻緊捂着自己的頭,“我不知道,我疼。”
蘇青鸞目光一凜,目光移到她緊捂的頭上,順着文嬛兒的手蘇青鸞給她查探了一下,只見她的後腦勺處一片乾涸的血跡,和着她的髮絲黏糊在一起,幹了,緊緊的貼着……
她的腦袋受過傷!
蘇青鸞記得藥童曾經打暈過她,可當時並沒有流血,可見腦後的傷是在這之前受的,誰打的?
蘇青鸞這下全然明瞭了,文嬛兒會瘋癲,除了受到刺激之外,還有外力的因素,她的後腦被人傷過,看這血跡乾涸的厚度與硬度,傷得不輕,能保住一命,算她命大。
可,像現在這樣瘋瘋癲癲的活着,何嘗不是比死還難受?
蘇青鸞也有些氣餒,面對心病還可催眠,可眼下她是被人所害,蘇青鸞沉吟了下去,她轉頭對藥童說:“先把她帶回義莊去醫治,若能醫好……”
若能醫好,她定然知道一切。
可蘇青鸞沒有把話說下去,文嬛兒卻忽然起身來往外跑去,一路狂奔,哈哈大笑着。
“就差一點,爲何偏偏就瘋了?”蘇青鸞看着她這樣,惋惜了一聲之後,對藥童說:“你追上她,帶她回義莊,我儘量醫她。”
藥童應了聲,拉着白玉驄轉身追了過去。
蘇青鸞心中莫名的失落,她的目光卻停留在剛纔被文嬛兒緊攥成一團的藥方的,她伸出手來,展開那張藥方,一直堆放在惡臭的被子裡,原本是聞不出什麼的。
但此刻,藥方在外面,惡臭散盡,原本當中的香氣再度悄然泄露,蘇青鸞將那藥方放在鼻息下,輕然一嗅,整個人再度怔住了。
這是金秋桂花的香,搗了梅雪混合在一處的香氣,和書生留下的香囊,一模一樣!
原本,讓蘇青鸞一直不斷懷疑書生與文大夫一案是否有關聯,但此刻……她不再懷疑。
那個孟浪風流的書生,定然與這其中有關聯,只是她還沒查到而已。
不管是書生的事也好,麻子一案也好,文嬛兒都是必不可缺的一個環節。不知爲何,文嬛兒這麼一跑出去,蘇青鸞的心裡倒多了幾分不安,她緊起身來也往外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