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出門後,蘇青鸞稍稍拾掇了一下自己,便也跨門而出,徑自往都尉府而去。
自查出陰兵是城防營失蹤的士兵之後,黎子壑便暫賦閒在家,避嫌也好,等待查證也罷,他總算是找了個藉口在家好好養腿上的傷。
蘇青鸞來到都尉府的時候,已是另外一番景象。
黎府剛出了人命案,這會府中正在辦喪事,入眼處一片死寂的白。
蘇青鸞到都尉府的時候,與門房的人通報了要見黎子壑之後,先往靈堂上了柱香。頭戴白花的侍女將清香插往香爐裡的時候,門外小廝來請。
“蘇姑娘,大公子有請。”
蘇青鸞微微頷首,跟着小廝一路前行,往後進東廂院而去。
她不是第一次造訪都尉府,這裡的地形蘇青鸞都熟悉,自然知道這是黎子壑的廂房方向,只是如今府中形勢與往常不同,她一個女子如此堂而皇之的前來找大公子,一路上自是惹得不少人側目。
這一路行來,蘇青鸞也覺察到一事,從府中進進出出的除了前來憑弔的,還有不少武人!
黎府武將世家,這倒也不足爲奇。
沒等蘇青鸞多想,已經隨了小廝至黎子壑跟前。
墜馬的傷其實也並大礙,此時已然沒多大問題,只是既然城主下令暫時在家等待案子查明,故而黎子壑身穿着常服。
卸下了那一身冰冷鎧甲,這個男子倒是眉目間有一股英氣在,也不似那般厚重。
蘇青鸞前來時,與雲城中大多閨秀不一樣的是,沒那麼多扭捏的規矩,只是目視了他一眼,便站在當處,目光離離,看着黎子壑院子中放置的刀槍架。
黎子壑見她目光遊移,乾脆將自己身邊石桌上放置的一把刀朝着刀槍架一扔,“哐當”的一聲,長刀落在刀槍架上,搖搖晃晃幾下,停得穩當。
蘇青鸞意識也被拉回,轉頭看向黎子壑,“大公子好身手啊,若真要打,我可不一定是你的對手。”
“姑娘不是打打殺殺之人,也無須跟我打。”黎子壑漫不經心的道。
然而,蘇青鸞卻低頭抿了一下脣,悄然接道:“除非,咱們是敵人。”
這話一出,倒是讓黎子壑目光冷卻了下來,瞥了一眼蘇青鸞,神思沉沉。
“我沒功夫與你開這等玩笑。”黎子壑神色倒是一貫的冷峻,“舍弟遭此橫禍真相未明,父親已然病倒在牀,我又被暫時禁足於府中,與誰都不能爲敵,說不定明天的雲城,就沒有我黎家了!”
“所以,大公子這是開始未雨綢繆了嗎?”蘇青鸞忽然正色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黎子壑轉身來到刀槍架前,伸出手在武器上挨個摸了一遍,最後在一柄長槍上做停留,頓了一頓後,豁然將長槍一抽一拋,順手一接,槍出如龍,漾起銀色槍頭下紅色的槍花。
蘇青鸞就站在那裡,看着黎子壑練槍的身影,不得不說此人颯颯英姿,舞動游龍之際,一招一式皆是無懈可擊,黎家在這個大兒子的身上,付諸了不少心血上去。
難怪蕭定山想剪除黎家,先殺黎子壑。
蘇青鸞看着黎子壑如此,反倒是堅定了這一次前來的信心,“一個人越是想要忌諱什麼,就越躲避這個話題,本來我是可直接去找都尉大人的,他所託之事已有眉目,但想了想,怕都尉大人受不住驚喜,直接把破雲莊掀了。”
蘇青鸞的話音落下,黎子壑一套槍法還沒完,忽而收槍,他盯着蘇青鸞問:“什麼意思?”
蘇青鸞走上前去,打量着黎子壑,道:“咱們說話沒必要遮遮掩掩,本來這樁案子兇手是誰,我想你們心裡比我更清楚,但問題是……這證據該誰去找,最後真相該由誰揭開。”
“都尉大人未必是病了,只是在剋制,就等着結局。”蘇青鸞乾脆直接戳破,那晚上她是見過那個老人的,悲傷是悲傷,但那種人物,絕不是悲傷能夠壓垮的。
蘇青鸞繼續說:“要找出兇手不難,難的是如何將真相大白於天下,大白於天下之後呢?你黎家如何打算?”
這下,黎子壑沉默了。
二公子死後,黎府便風聲鶴唳,遵從父親之命,黎子壑行事也謹慎了許多。卻沒想到蘇青鸞居然在這關口與自己說這些話。
蘇青鸞見黎子壑不說話,轉過頭看了看院子外頭,說:“我來時,見都都尉府一片素白,但門客卻進出不少,細看之下,當中有不少武人,是軍中麾下吧!”
黎子壑這下擡眉,看向蘇青鸞,眼裡滿是戒備。
“府裡喪事未斃,已糾結舊部,如若城主知道……”
“蘇青鸞!”黎子壑狠狠的喝住了她,目光中盡是凜冽,但……稍許之後,黎子壑才微微鬆軟了下來,“你季沛然什麼都知道,還來做什麼?”
“無論結局如何,黎家與城主之間必是無可挽回,可大公子想過城中百姓沒?”蘇青鸞也乾脆直白的問。
“城主由誰做,都與百姓無關。”黎子壑終於肯正面迴應此話,他伸出手摸着自己的槍,神色陰狠,“黎家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沒有我父親的扶持,哪有他蕭璟的今日?”
所以,其實早在二公子被殺的時候,黎家便已經開始有了動作了。
蘇青鸞輕笑了一聲,“你們兩家恩怨,我無從知曉。但公子可知道,現城外流民有多少?”
蘇青鸞這話,倒是讓黎子壑眼瞼一擡,他是不知的,也無須知。
“我一路從錦城來,途中見過不少流民,數以萬計,倘若雲城這個時候發生內亂,流民哄搶入城,外敵趁機北上,那到時……”
“到時,我在帶兵出城!”黎子壑接下她的話。
可是,蘇青鸞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好巧,城主也是這麼想的。”
這下,黎子壑的臉色不可謂不難看,看着蘇青鸞的目光時想要斥駁,可是卻找不出任何可斥駁的言語來。
蘇青鸞與他對上,神色也凌厲了起來,“城主想拔除黎家,必定得名正言順,假借陰兵之名再合適不過,這種情況下,黎家如果再行事端,更好,直接以叛賊之名定罪,連栽贓都省了。”
“你以爲城主會絲毫沒有忌憚你們父子手中的兵權,就對你們出手?”蘇青鸞走近黎子壑一步,伸出手想拿過黎子壑手上的長槍,但黎子壑依舊死死的握着。
她無奈低頭一笑,道:“城防營中既然能出陰兵,那麼等到你父子起事時,還會出多少陰兵,你可曾想計過?”
這下,黎子壑是真的鬆動了,雙目凝望着蘇青鸞的時候,原本緊緊握住長槍的手也緩緩的鬆了開來,讓由蘇青將長槍接過。
蘇青鸞道:“蕭九和君無雙已經帶着證據前往城主府了。”
“不出意外,真相大白,卻沒法公注於衆,到時候城主自該登門謝罪!”
“我二弟豈不白死?”黎子壑不服,“再說了,我父親也不肯。”
“我知道,所以,今日我趕過來了。”蘇青鸞爲的就是將事情不要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她說:“過後,君無雙會將一切證據上呈朝廷,那時,城主必定得封詔進京,無論天子如何處置……城中一空……”
“你是要我們趁機掌控雲城?”
蘇青鸞笑了起來,點點頭,“我想來想去,這個是兵不血刃的最好法子了,但我怕你爹不答應,所以找你了。”
“你憑什麼據誒的我會答應!”
蘇青鸞歪着頭思想着,“你們硬碰硬,你就有必勝的把握?”她這問題,也本不想等待他回答。於是,蘇青鸞繼續往下說:“殺你二弟的是蕭定山,蕭璟進京之後,蕭定山必定會留下掌控大局,屆時……他的頭顱就是你的了。”
蕭定山的頭顱,反倒是能引起黎子壑的注意。
黎子壑忽然笑了起來,“你在教我做事?”
蘇青鸞認真的點點頭,“對呀!”
想了想,蘇青鸞故作神秘的模樣,湊近了黎子壑的跟前,“我再贈送你一個秘密,蕭定山是蕭璟在外的私生子!”
黎子壑聞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了句:“難怪!”
蘇青鸞看到黎子壑如此,挽脣一笑,“所以,大公子是答應了?”
黎子壑盯着蘇青鸞,而後眼神中卻滿帶殺意,“蕭璟進京,就別回來了。”
蘇青鸞心中一凜,忽然意識到黎橦培養出來的這個接班人,是什麼樣的手段了,“你想在半途,截殺城主?”
“我只能答應你,不大動干戈!”黎子壑看着身上,顯露出他原有的本性,“權力之爭,本來就不可能兵不血刃,我唯一能答應你的就是儘量保證城中百姓安寧。但蕭定山也好,蕭璟也罷,我不會放過的。”
於黎子壑而言,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他登門謝罪之時,我自然可以聽你的,不動手,確保城裡安寧,但餘下的事……用不着你教了。”
“可……”蘇青鸞心中忽然像是壘了無數大石頭似的。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黎子壑便大喝了一聲,“送客!”
蘇青鸞看着黎子壑如此就堅定的模樣,堅定如鐵,怕是再說也枉然,她最終無奈的點了點頭,“還是感謝大公子,爲天下蒼生計。”
說着,她將剛纔拿過手上的長槍重新朝黎子壑一扔,轉身要走去,心裡想起了蕭九。
無論如何,城主是蕭九的父親!
就在蘇青鸞轉身的時候,黎子壑卻又說了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蕭璟若出事,蕭九到底還是他兒子,不可能不受牽連。如果,到時候蕭九的身邊容不下你,你可來都尉府找我,我保你平安。”
他並不覺得那從錦城回來的紈絝,能夠在動亂中保護好這個女子。
黎子壑說出這話,蘇青鸞倒是詫異得緊,她回過頭來驚訝的看了他好一會,而後道:“謝了,不過……我還是比較適合回雲城去看義莊。”
說完,蘇青鸞轉身離去。
黎子壑看着這女子的背影,深思沉凝了下去,再沒多說什麼。
黎子壑低下頭看了一眼剛纔接過蘇青鸞扔來的長槍,心裡也在隱隱的發愁,自己擅作主張答應了蘇青鸞的條件,還得向父親稟報。
但想了想,還是無奈的一笑,沒頭沒尾的道了句,“看義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