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劍!”
歌盡依舊那副嫌棄蘇青鸞的模樣糾正着她,蘇青鸞聞言噗嗤一聲笑。
在側的蕭九看到蘇青鸞與下面這個配着四把劍的男子有說有笑的模樣,看樣子十分的熟稔,蕭九走近了她一步,放眼看下去,仔細的打量了一眼。
是個遊俠打扮的男子,看這一身紅黑相間的箭袖,怕是個好手,況又一眼望去,在一幫粗悍的衙役襯托下,此人倒也襯托得……有那麼幾分英俊。
蕭九不禁又蹙眉。
他靠近了蘇青鸞一步,站在她身側,沉聲問:“你們大人呢?”
那衙役不識蕭九,但聽這話,怕是與他家大人相識,於是多問了句,“你是何人?”
“蕭肅容。”蕭九報了自己的名。
這一聲蕭肅容,悍然冷漠,蘇青鸞愣住了一下,側首看向阿九,眼下的阿九,眉目間全是凜然,但是……蘇青鸞才豁然反應過來,在錦城的時候他或許還能蕭九或者蕭肅容分開。
但是,這裡是雲城。
雲城便只有一個少城主,那便是九月九重陽所生的少城主蕭肅容,字九!
原是同一個人,卻生生的分裂成了兩個人,蘇青鸞想起他說起自己的過往,到底……被抹殺的那段過往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讓同一個人能夠如此徹底分明的變成了兩個?
她在猶豫他的過往,卻沒有發現蕭九臉上的不悅。
下面的衙役聽聞是蕭肅容,交頭接耳了一陣,而後領班的上前來雙手作揖,“不知少城主在此,在下們驚擾了。”說着,看向了歌盡那邊,“府裡接到報案,有一對夫妻想進城投靠,卻在半路被歹人所殺,於是便奉命來拿人。”
衙役說得倒也在規矩中,蕭九沒有爲那歌盡說話。
偏偏蘇青鸞開口了,“我瞧這人,不像是會殺人的呀!”她說着,笑嘻嘻的看向了那個亡了妻的男子,正是今日白天在破茶肆中的那對夫婦之一,她指着那中年男人,“你妻子死了?”
那男人懷抱着嬰兒,哭得悽慘,在蘇青鸞這般問話的時候,已是泣不成聲,連連點頭。
“他殺的?”蘇青鸞又問他,指向了歌盡。
那男人又點了點頭。
“哦!”蘇青鸞瞭然的模樣,但又緊蹙着眉心,“他那般好心,是個不可多得的熱心腸,怎得又殺了你妻子?”蘇青鸞說着,看了一眼那歌盡。
她看人向來準,這個人一身熱血,身手又好,一路上賑濟流民,又聽說於這對夫婦有恩,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殺他妻的人。
“他血口噴人。”歌盡忽然激動大喊,這一動,身旁衙役也全動了,將他團團圍住。
在旁的蕭九,從來沒聽蘇青鸞這麼誇讚過一個人,心中多掠了那遊俠一眼,心中滿不是滋味,他開口,“君無雙是個明察的人的,有無殺人回去一審便是,此處不是斷案的地方,也不是喊冤的地方。”說着,他順勢伸出手就要攬過蘇青鸞的肩。
錦城相處多時,都不曾聽到蘇青鸞對他有過如此盛讚,怎麼對一個剛認識的人,就這般熱絡,蕭九巴不得衙役趕緊拘拿了他去。
“別呀。”蘇青鸞卻是拉住了蕭九的手,一副興趣盎然的模樣,“入了衙役,還不是各說各的。”
“雲城司理參軍君無雙不是個會屈打成招的人,他若沒殺人,不會冤了他的。”蕭九越發的不悅了起來。
可是,下面的那男子卻繼續哭着喊:“便是他殺了我娘子,親眼所見,橫屍在前堂,這哪裡能假得了?”
歌盡走慣了江湖,向來信奉直來直往的做事方式,在聽到那男子這般胡說的時候,他也怒不可遏,原本一直按壓下的長劍在此刻一聲怒罵,“放屁。”
而後劍光寒閃,出招宛若游龍,在場就算再來兩撥人,也未必是歌盡的對手。
蕭九原本只想將事情了結,趕緊讓這人在蘇青鸞的面前消失,可當他看到這人出手的時候,神情卻異常認真了起來。
院子裡,歌盡只出一劍,幾步來回便輕鬆卸下了衙役手裡的武器和鎖鏈,他又退了幾步,作勢就要轉身離開,蕭九看得出,此人身手極是了得,哪怕是自己下去與他對峙,十招之內必定敗下陣來。
難怪,蘇青鸞會對此人刮目相看,就是蕭九也吃驚不已。
雲城周邊,居然有這等人物,居然還一直寂寂無名,這倒是奇怪了。
見歌盡要走,蘇青鸞依舊晃然着坐在窗臺上,在他橫劍戒備着後退出客棧的時候,她開口了,“喂,四把刀,你就這麼走了,哪怕人不是你殺的,你也成了畏罪潛逃了,揹着四把刀的殺人犯,這名聲你願意?”
蘇青鸞的話讓歌盡的腳步頓了下去,他凜然一身擡起頭來看着這個吊兒郎當的女子,本來這坐姿這說話語氣就帶着不正經了,再加上她這一頭隨風翩飛的墨發,看得歌盡又是眼一眯,盡是嫌棄。
他開口,“是劍!”
“好好好,是劍!”蘇青鸞轉過身去對蕭九說,“搭把手。”說着,她伸出了手就往蕭九的肩上一撐。
蕭九隻覺肩上一沉,這個女人竟然撐着他的肩膀一個借力,竟然在窗臺上一躍而下,足尖翩然點地,落在了地面上,正好落在了歌盡和那幫衙役的中間。
蘇青鸞不是個熱心腸的人,但蘇青鸞對這個遊俠的事情尤爲熱心,這讓蕭九的心像是塞滿了石頭一樣,沉甸甸又被棱角割得難受。
蕭九本可以跟着蘇青鸞一起從窗臺上躍下的,但是他復又想起自己此刻是蕭肅容,是雲城裡衆所周知的手無縛雞之力的蕭肅容,他要是能從這窗臺上一躍而下,那明天,說不定就有一撥殺手來了結自己的性命了。
於是,蕭九隻能不厭其煩的轉身走出房間,再下客棧的樓梯,從迴廊處繞到院子裡去。
不知道爲什麼,蕭九一到院子裡就能夠感受得到那個歌盡,似乎服軟了,沒有再要走的意思,這點的確讓蕭九詫異。
蘇青鸞一句話,就能讓這樣的人留下來,他心中反覆躊躇,最後看了一眼那幫衙役,此次來人的是班頭,因出了人命案,緊接着連府衙裡仵作也一併匆忙到來。
一時之間,這小小的客棧院子便顯得擁簇了起來。
那婦人的屍體停在前堂,爲了驗屍,班頭也讓人將屍體擡了過來。
屍體蓋着白布,從白布上都能看到從頸部處流出的鮮血,仵作掀開白布看了一眼,斷定,“一劍封喉!”
說着這話的時候,那班頭看了一眼歌盡手中的劍,本想上前去取兇器,可那歌盡身手實在了得,於是班頭又有些不是很好意思的轉頭看向了蘇青鸞。
蘇青鸞明報他的意思,但又躊躇不前,她說:“我有什麼好處?”
“官府辦案,還要好處?”班頭瞬間炸了。
蘇青鸞倒是好笑,“我又不是你們府衙中人,何況你看那人身配四刀,身手你們也領教過了,你們拿不下他。”
班頭一時無語,“那,那你想怎樣?”雖說如此,但班頭畢竟人微言輕,道:“好處你要多的,可得經我家參軍大人批准。”
蘇青鸞沉默了一瞬,仔細的盤算着眼下這盤生意,她沉默了好一會之後,道:“我想要看你們府衙近十年來刑獄人員的卷宗。”
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怎麼找到兄長的線索的,是從書生吳禛的身上找到兄長的那枚玉佩,而書生吳禛的身上,烙有云城刑獄的烙印!
這條線索,不能不查。
而在一旁的蕭九,心思何其的縝密,他在聽到蘇青鸞想要查雲城刑獄卷宗的時候,心中忽然就全部明瞭了,順帶着,蕭九心中居然失落了下去。
蘇青鸞很顯然,還是不夠相信自己。
她依舊沒有放棄自己手中的線索,甚至從沒想到過他少城主的身份能夠幫助她,而是想着從這個遊俠的案子身上入手。
蕭九不禁看了一眼那遊俠,不知道怎麼的,看他的眼神沒那麼酸了,最起碼蕭九知道了,蘇青鸞是爲了什麼而出手救他。
那班頭卻是怎麼都沒想到蘇青鸞居然會提出這麼過分的要求,他憋紅着一張臉,“刑獄檔案乃是機密,哪裡是隨隨便便就能看的,即便如此,也不是我能決定得了的。”
“如此呀!”蘇青鸞倒是陷入了爲難,“那我便隨你去一趟府衙唄!”
她說着就要動身的時候,蕭九終於沒忍住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我答應你了。”
“什麼?”蘇青鸞沒反應過來,蕭九在說的什麼。
蕭九深吸了一口氣,“不過看卷宗,小小一事何須大費周章,君無雙那邊我去說。”
蘇青鸞眨了眨眼,眼神之中豁然有種開朗的感覺,這讓蕭九陷入了疑惑,他有些哭笑不得,“你該不會一直放着我,不知道怎麼利用吧?”
此時此刻,蕭九渾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更不介意自己只當一個工具人,只要能被她利用就好,絕不允許她對另外的人側目。
蘇青鸞一副我纔想起的樣子,她喊冤道:“誰,誰叫你……不辭而別,自己悄悄的就先到了雲城,我沒想起很正常。”
蕭九眼神一冷,竟有些不知該時候什麼的窘迫。
蘇青鸞轉頭,拍了拍雙手,將垂落在肩上的秀髮一撥,撩往身後去,她說:“事已至此,就算我還你人情。”她指之前歌盡帶回小藥那事。
她說着,轉頭看向那具屍體,她道:“把劍給我吧!”
歌盡沒有動,也沒有要交劍的意思。
蘇青鸞無奈的笑了一聲,“你要真是殺她的兇手,那我便不管你了。”她站直了身子看着歌盡。
此時此刻,她高揚着下巴,露出下巴那好看的弧度,一雙燦若星子的雙眸有着歌盡所未見過的自信,便是這般看似不靠譜的女子,鬼使神差的,歌盡竟然順從了。
他緩緩伸出手來,手中握着的長劍橫在蘇青鸞跟前。
蘇青鸞笑着伸出手要去接劍。
可是,卻是在她接住劍,一眼瞥見劍身上刻着的兩個字的那一刻,蘇青鸞頓時瞠大了雙眼,在這一瞬間渾身僵硬了起來,就是拿着劍的手都隱隱顫抖。
只見劍身上,小篆深刻着“蘇慕”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