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悶,秋老虎很猛,建材基地的隊伍來得很快。在一個旁晚幾條船靠岸,上千號人根據草圖和門牌號烏泱泱的揹着雜七雜八的東西住進草棚子。
靈官大隊的社員們還沒來得及在書記帶領下舉辦個歡迎儀式或者聯誼會什麼的,然後宰頭豬聚個餐吃頓好的。第二天又是幾艘船靠岸下來推土機,開始在湖邊半山和石林上平整土地建廠。
書記沒排上號,是公社和縣裡的書記跑前跑後獻殷情。
他算是看出來了,建材廠是不太看得起自己這小村官,人家承擔着重大建設任務的廠子級別高,有事吩咐沒事不搭理。
搞建設就是要熱火朝天馬不停蹄,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推土機晚上就開始嘟嘟吵了。
緊挨着糧囤是石林、蘆葦蕩和一片山坡地,因着大湖形成天然的一個灣。從這個灣上去翻幾座山就到了省城,而如果是從湖裡逆江而上卻有七八十里。靈官廟灣就有兵家必爭之地的稱號,當年抗日時圍繞着這個灣連續打了幾場大仗,結果是鬼子輸了,屍體是堆得滿山滿蕩。
戰後,躲到山裡湖裡的百姓一顫顫兢兢大着膽子走了出來,幫着自家的軍隊打掃戰場。犧牲的子弟兵收斂起來,該擦擦該洗洗,整齊的找着木板裝着埋了,再沒有木板也要找塊布給裹起來,再找個樹枝做墓碑記號。
至於說死的了鬼子就沒那麼好的,當兵的說“家裡缺衣的撥衣服,不缺衣服的也要將銅釦子鐵盒子什麼的撥下來。那可都是錢!”“死在山上的扔山上,死在水邊的浸水裡!”
一灣的鬼子屍體光溜溜的隨意的扔在灣裡,點上蘆葦不管燒不燒得乾淨就那麼堆到了蕩裡,漲水時一灌漚了肥。
再後來,抗戰勝利了子弟兵的墓都遷到了烈士陵園,這荒野變成了只有鬼子的亂墳崗。
山裡的百姓純樸,覺得陽間你打不過那陰間也做不了怪,可這會兒自家陰靈遷走享福去了,那還不得由着這些凶煞出來做怪害人。
周遭十里八鄉老百姓恨極了鬼子,爲了讓這些鬼子永世不得投胎,最後魂飛魄散,不讓這些凶煞出來吸陽氣,請了法師在石林裡做了個鎮邪大陣鎮住這些妖魔鬼怪,又請了靈官奶奶在灣邊極陰之地駐陛,建了個靈官廟鎮住一方水土。
現在上湖下湖大湖邊的一邊山地上又建起了靈官大隊開湖種田,這靈官大隊實際就是在亂墳崗上。這會兒聽說要建個大型建材廠,都在傳說這是要借用燒紅磚、青磚的三昧真火徹底的將這些凶煞燒散,都對未來的好日子充滿了期盼。
天很熱,幾臺推土機一字排開順着坡朝下推平整個幾公里的場地好建廠。
凌晨,天最是幽黑,無星無光,是俗稱陰煞最重的時候,這一片場地上這兒冒出一蓬藍色火團搖晃着升到空中又像天女散花似的炸開,那兒冒出一團白光直往前撲又一晃消失不見,最後整片場子裡都形成了一個藍色的世界。有不信邪的,越是鬼火重越是關上燈故意去撞幾點火。
一臺落單的推土機在發力的喘着粗氣低沉着聲音賣力朝前推了幾步,突然車頭猛的爆發一陣白光,又凝成藍瑩瑩的一團在前邊飄着,這就是鬼火。師傅是個膽大的,停下推土機跳下來一看究竟。鬼火有靈往前跑,師傅發力在後追。師傅往左它往左,師傅發力它快跑,一人一鬼火就那麼圍着建設場轉着圈,看得旁邊指揮的一羣人直冒寒氣。
雖說陰陽兩分,陰不侵陽陽不涉陰,但對鬼子卻是沒有這說道。鬼煞很重,有臺推土機被鬼火躥進駕駛室將處油抹布給點着燒了,潑水還燒得更厲害,硬是把駕駛室燒乾淨,要不是師傅跑得快人都會燒掉。有個聰明人趕緊的喊大家捂鼻子走人,正午陽氣重再來收拾。
一早,恐怖幽靈事件就從建材廠的草棚裡傳到了靈官大隊,很多社員悄悄擺出香燭敬鬼神。滿姑想點上幾拄香被滿爹狠狠的發了一頓火。
“整天神神叨叨的,這世間哪有鬼,又哪有鬼吃人。有那閒心你不拜下自己的神,這還敬起鬼子了。”
滿姑一聽“對,要敬也敬自家的神不拜異國的鬼。”
這邊靈官大隊社員在滿爹吼聲中拜靈官奶奶,那邊搞建設的工程師們找到了辦法,“不就是磷燃燒嘛,白天夜晚都一樣,只是白天陽光足看不見而已。下次推土的時候往上撒上水就行了,場地溼不沾空氣降了溫就沒事。”
不知道誰傳的,結果傳到師傅們的耳裡就變樣了,說是要在場地裡潑糞,還要撒童子尿。結果每天開工的時候不管是不是童子的師傅們爲了證明自己的尿管用一字排開在場邊拉開褲子開炮排水。
靈官大隊無聊的婆娘們總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很不避諱的指指點點這個大那個小的。小的受不了只好躲到推土機邊拉,最後剩下一個自認爲還可以的在場邊展示自己的驕傲。
書記沒迎來建材廠的尊重卻被叫去居高臨下的一頓訓。
“愚昧。”
“更重要的是這比出個誰大誰小本來就不合適,這會讓很多人自卑,更影響頭頭腦腦們的團結。”
書記也覺得沒錯,丟人都丟到家了,召集社員們開會,發了好大的一頓火。好了兩三天,其後依然如故,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改變愚昧要文化人,書記沒讀過書,能認識的字還是從紅寶書上學來的,更不會教育社員。建材廠的頭頭腦腦們覺得靠這文盲書記改變這愚昧不太靠譜,有心放任不管又怕鬧出什麼有傷風化的事來,一紙報告上去,省裡、縣裡就派來一堆的知青。
無聊的婆娘們倒是不再騷擾工廠建設點評誰大誰小,只是那些小知青們今兒這個臉上被抹了一把黑灰,那個屁股上一個泥手印的,又成了靈官大隊最大的娛樂節目。
建材廠建得很快,不到年底建成一排排的磚窯。變化大的是靈官建材廠,靈官大隊是沒有變的。只是家裡人多的順便住進了建材廠騰空的茅草房裡,也算是村子整潔,有所變化。
書記也沒變,還得繼續努力。不過努力的方向由建靈官公社進革委班子變成了努力協調好靈官大隊社員與建材廠之間的矛盾。有時候這矛盾還是不可調和的,書記的權威不頂事,少不得晚上窗戶紙就被捅個稀爛,或者睡得正香的時候被人叫起撒尿。
“書記,起來撒尿囉!”
願望很美好,現實很殘酷。爲了不讓那幫爛貨如意,書記躺着不起牀,憋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