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真有白猿神猴嗎?什麼山精鬼怪滿爹只聽過沒見過。滿爹一直認爲所謂的神鬼是人心在身體外的顯化,美好願望化神,恐懼憂鬱化鬼,僅此而已。
滿爹估計着村上就沒有幾個傢伙見過真的猴子,更別談什麼神猴。
倒是這白猿神猴就在這靈官村腳下顯聖身旁顯靈的,聽得倒是多了。滿爹亦是盼着一見,倒底自個兒心中是美好願望還是恐懼憂鬱。
靈官大隊一條壩如手掌撐開上湖下湖,打了個結如猴一般插入大湖中,冬日半壩白雪秋日半壩白蘆之時恰如毛絨絨的白猴橫臥,形似難免意化神似,就有白猿神猴的傳說。
不僅是聽到這傳說,新搬來的社員們似乎惹惱了這猴子, 經常被這猴子鬧。前陣子妙音婆娘蛇纏身的事,據說就是猴子搞的鬼,因爲都沒有看到蛇精,倒是把老道士折騰得象只猴,社員大半信了猴子。
更有妙音婆娘經常半夜三更大罵細尤爲證:“你就是個無賴,你就是個猴子精變的。”
白猴有沒有,有的,滿姑見過。
就在年後,正是青黃不接之時,老大老二家又鬧起了饑荒,滿姑滿爹淘乾淨米缸沒能弄出幾粒糧支援,急得滿嘴的火泡。餓死兒子媳婦那是活該,餓着孫子會心碎。
隊上能借的人家亦無幾粒糧,滿爹圍着隊上到處轉圈,最後將眼光瞄上了公家的糧囤。這是隊上的儲備糧,開春後就要運走支持這運動那運動的。
這時候也正是縮肚喝水充飢的緊要關頭,家家都像惡狼一樣盯着隊上的糧囤。今天一個老鼠洞,明天一個追麻雀,各種招數抖盡,就沒一個省心的。抓了幾個還耍無賴,往地上一躺“打死我吧,反正要餓死了。讓我先吃口飽飯再打死我吧!”
書記隊長沒法,不能真把人打死了,只好罵一頓趕回家去,派一堆的社員看糧囤。爲防止內鬼搬空糧囤,書記隊長輪着帶隊守,連換個班都要卷着褲腿看看有沒有夾着幾粒米。
“這怎麼辦纔好,這怎麼辦纔好。都是吃奶娃,會餓死去。”
滿姑 沒有辦法,大隊有糧只能看着,總不能去搶吧?這年月清平世道江湖包袱客也不行,搶是不濟事的。滿姑像老鼠掉缸裡,到處亂轉圈。
“你能不能不轉了,轉能轉出米來?別把家裡的地給踩壞了行吧?”
“就你能,你是萬事不操心。現在孫子都餓死了,你還有閒心說笑話,就是個沒良心的。我算看透你了,你就是個自顧自的沒良心的,一走就是十六年,無情無義就你這樣。怪不得你柯大要降成柯滿。”
滿爹故做鎮定的話讓滿姑炸了毛,又開始翻老帳,頂針兒刺。滿爹蹲門框上陪着笑不吭聲。
“其實還是有辦法的!”
“你個死滿爹,有辦法不講?”
“三步走。一、狗娃白天去挖野藕;二、晚上狗娃趁着大夥都盯着糧囤利用守湖的便利偷擔魚回來,連夜的和你娘一起送到你大哥家去......”
滿爹還沒說完,滿姑就不樂意了。
“吃魚吃藕大人能活,不沾米這吃奶娃活不成的。”
“你就是急,等你們明天回來後,大隊基本上就能猜出家裡得了藕和魚, 會認爲我們家不缺糧食了。明晚我再找本地神猴借兩挑米,連夜的送過去。江湖救急,我想他老人家不會不講義氣的。”
“你怎麼弄到米,你真以爲你是猴子的兄弟?你也就是個江湖包袱客,還是個見勢不妙金盆洗手的。”
“鬼子的炮樓老子一個人都能挑了,這算個屁,不夠塞牙縫的。”
“你可別亂來啊!”
滿爹沒接腔直接將狗娃趕到湖中挖藕去,這是狗娃的特長。
滿姑和狗娃一晚跑個來回,書記當不知道,社員不告發,只是一個個的懊惱得不行,幹嘛盯着糧囤不放啊,不是還有湖嗎?一窩蜂的全跑湖裡挖藕晚上偷魚去。
晚上狗娃就熱鬧了,見着這個偷魚的就尿急,見着那個相熟就拉肚子,一晚差點把自個兒拉死。書記隊長照列不管,只要不偷糧,偷幾條魚誰都沒個數不是,再說晚上還不時在家門口撿到貓叨來的魚,就更不開腔了。
“隨他去吧,總不能守着谷堆還餓死人。這事我做不出來!”
都偷魚去了,關注糧囤的就少。半夜三更月黑風高正是偷雞摸狗的好時候。
滿爹拿出白襯衣襯上蘆葦綁在一根長長的細竹上,悄悄的來到糧囤邊將衣服藏好。又繞到糧囤不遠處的一片石林邊,衝着糧囤“嗷”的一聲長嘯,兩聲慘叫。看糧囤的社員有的正打屯、有的正吹牛,聽到刺耳的叫聲嚇得頭髮都豎起來,打着顫、抖着雞皮疙瘩聚成一團相互鼓勁往石林邊靠想看稀奇。
滿爹看着人羣吸引過來,隱好身形拿出藏好的鐮刀在一片石上刮出猛烈的火花,再一聲嘯叫,在打顫的社員心中就猶如是地獄中的鬼怪正要從被鎮壓的石林中爬出來,嚇癱了。膽小的尿水順着褲腳流,相互抱着不敢挪步。
書記拿着紅寶書壓在胸口,嘴裡一個勁的念語錄,邊念邊往石林邊挪。
滿爹挨着蘆草堆順着糧囤底輕手輕腳走到藏假人地方拎起竹杆,朝糧囤頂上扔出幾塊泥砸出個動靜來。又撐起竹杆順着糧囤暗影將假人從囤頂帶向石林。在看糧囤社員驚恐的眼中就像是隻白猴從屋頂飛過。
“這不就是傳說的白猿神猴嗎?”嚇得面無人色,閉着眼睛低着頭當鴕鳥,誰還會關心糧囤是否有失。
滿爹不管那羣慫人,找個低矮處縱身一躍進了糧囤,兩三下從幾個糧囤裡裝滿四麻袋的米,撫平米堆恢復原狀。兩臂一張,腋下各夾兩個麻袋跨到矮牆處拋到外邊。一個飛躍又到了糧倉外,找到竹杆啪的一聲折成根扁擔,收了假猴子,擔着兩挑米就往大湖飛奔而去。
書記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怕什麼鬼,老子有紅寶書在手,都跟我走,抓猴子去。”
抓個鬼,真的是抓個鬼,大家回到糧囤一看,什麼都沒有,糧食也沒少,虛驚一場,坐在囤裡發呆等天亮,誰都不敢去巡邏。
在大湖的一個隱蔽的小灣裡有着白天滿爹砍的幾根楠竹紮成的竹排,兩挑米壓得竹排往水裡一沉。滿爹將麻袋用腳一挑將竹排壓成一個前挑後沉,竹杆一撐如離弦之箭往湖中飛去。
入湖如入家,劃排勝過汽車,沿湖入江,再沿江逆流而上四十多裡就是兩兒子家,三五個小時就是一個來回。
早上,全大隊的人都在熱熱鬧鬧的議論白猴顯靈精怪出世的大事,滿爹推門而出打着哈欠若無其事的打了一趟蛤蟆拳。
出了這事有個好處,那就是社員們誰都不敢往糧囤那邊去,更別提偷糧食,哪怕沒人看着也沒人敢摸黑偷糧。
"人啊,過得像耍猴,要麼你耍猴,要麼被猴耍。無論耍被耍,都是個耍!“滿爹破例點了根發黴的紙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