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和李廣等在在隊伍最前面說着話,聲音比平日要大上好幾倍,後面的軍士都能聽得到,至於到底能產生多大效果,也就無所謂了,怎麼說口口相傳之下都比沒有的要好,說到底這只不過是秦城臨時起意罷了。
三人說完,一起大笑了一陣。笑完,李廣和秦城相視一笑。
這一笑,端的是深不可測。其含義,絕不僅僅指代方纔三人的一通話,而是一種對即將到來的戰鬥的一種默契。
此一行皆是騎兵,衆人腳程很快,行軍個把時辰便到了老馬原。
老馬原再向北,地勢要比較平坦了,中間一條大道直通長城,幾乎全是較爲平坦矮丘陵草原。而此番匈奴五股南下的騎兵,其中有兩股,就在老馬原向以北不遠。
恰在這時,一騎從老馬原北邊飛奔過來,看樣子是堡子裡的哨兵,哨兵遠遠見了立在老馬原上的大軍,大聲呼喊道:“敢問李將軍是否在此?”
李虎上前喊道:“李將軍在此!爾是何人?”
哨兵聽了李虎的回話,便大喊了幾聲“報”,就到了衆人跟前。
哨兵翻身下馬,向李廣稟報道:“報李將軍,小化城受到匈奴騎兵攻擊,屬下奉命來報,請將軍火速救援!”
小化城,老馬原以北百里外一個小鎮,駐守兵力一個屯,地方不大,設有供軍民躲避匈奴騎兵攻擊的堡城。匈奴騎兵來襲時,軍民便退到堡城中,匈奴騎兵走後,軍民就出來繼續生活。這也是上谷爲防備匈奴襲擊,爲減少人員和財產損失借鑑戰國李牧的辦法,只是如此一來雖然可以減少人員傷亡和部分財產損失,但是房屋莊稼等固定設施卻免不了遭殃。
聞聽這名哨騎的通報,秦城等人首先的反應是這些匈奴騎兵速度好快,李廣看向秦城道:“秦郎,先前我等已經有約,此番出征,戰事由你指揮,如有需要,本將再與你商議。眼下如此情況,你說該如何安排?”
李廣此話不假,出征前兩人在軍帳確實有過約定,而且約定內容不止此一項,可以說,爲了將秦城培養得真正能夠獨當一面,讓大漢又多一員對抗匈奴的虎將,李廣很捨得放權,也下了也大的心思。
秦城雖是驃騎校尉,統制軍營騎兵,但是逢戰事出徵,原則上他還是得聽李廣的安排。說到底,李廣纔是上谷郡三軍主將。
“將軍稍等,容我再細問一二。”秦城抱了拳,便問那哨兵,“我且問你,圍攻小化城的匈奴騎兵有多少人,何時到的小化,領頭的你等可認識,在你過來之前,你等可有接到附近其他堡子受到攻擊的警示?”
“這股匈奴騎兵人數在四百人左右,他們剛到小化城,屬下便奉命出來報信,此時已經過去半個時辰,領頭的之前不曾見過,並不相識。在屬下來此之前,接到楊子溝的示警消息,那裡也受到了匈奴騎兵攻擊,只是還不等我等派出的哨騎回來,我等便也受到了匈奴騎兵的襲擊,因而不知楊子溝的具體情況。”那哨騎倒是口齒清楚,一下子便將事情前前後後說了個明白。
楊子溝,同樣是一個小鎮,位於小化堡西邊,與小化堡相去近兩百里。
秦城聽了這哨兵的話,倒是沒有遲疑,跟李廣說道:“依屬下之意,全軍不宜分開,待我等剿滅了小化堡的匈奴,再去楊子溝不遲,另外,遊騎廣佈四周,各去五十里,以防匈奴人使詐。對此去小化城的路程,要嚴密監控,留下一部輕騎作爲後備力量,以備大軍撤退需要。”
“全軍集中力量才能應對突發情況,秦郎想的很周到,就依秦郎所言。”李廣點頭道。
秦城的佈局看似過於謹慎,但是面對五股匈奴騎兵背後可能存在的未知力量,秦城不能不小心一些。因爲當下秦城還輸不起,新成的重騎和輕騎更是經受不住打擊。
“傳令,輕騎後曲留下警戒,主力開拔,全速趕往小化城!”秦城肅然下令。
隨着旗語揮動,號角聲響起,傳令兵開始奔走傳令。
“輕騎後曲留下警戒,主力開拔,全速趕往小化城!”
“輕騎後曲留下警戒,主力開拔,全速趕往小化城!”
“輕騎後曲留下警戒,主力開拔,全速趕往小化城!”
“走,去會會這些匈奴小兒,也讓我等看看咱軍營的新騎如何!”李廣豪氣道,一馬當先,帶頭躍出。
“我等拭目以待!”秦城大笑兩聲,也是豪氣頓生。
不管如何,他一手打造的新騎,雖然戰力未成,但終究是要上戰場了,叫他心中如何能沒有波瀾?
畢竟是三千漢軍騎兵,對陣四百匈奴。
全軍從老馬原全速奔出,不到半刻,便看見北方天際升起一股濃煙。
看到這股濃煙,衆人心中都是一緊。
“那便是小化城的方向,衆將士隨本將殺過去,砍了這些狗-娘養的匈奴人!”李廣在前大喝,引得身後的衆軍士呼喝聲響成一團。
火光沖天!
近了小化城,秦城等人衝在最前,因而看得清楚,小化城的屋舍已經燃成一片,就連地裡的爲收割的莊稼,也被大火環繞。
半邊天給映照的通紅!
此番匈奴人可謂是窮兇極惡了,雖說之前匈奴人也時常南下侵奪,但是卻極少如此燒燬房屋,更別說莊稼。畢竟,匈奴人也知道不能竭澤而漁,更不能趕盡殺絕,如果他們來年還想有東西可侵奪的話。
但是此回則是不同。
“直娘賊!”李廣恨得一陣心痛,忍不住破口大罵。
全軍在稍有起伏的草原上奔馳,眼看離小化城近了,在又一個低谷時,秦城果斷下令。
“遊騎,散開!”
“輕騎前曲,左側迂迴,輕騎右曲,右側迂迴,以弓箭射之,防其散逃,避免短兵相接!”
輕騎方訓練三四個月,用用弓箭還可以,要是短兵相接,就完全是找死的行爲了。
“輕騎左曲,向楊子溝方向奔進三十里,如有來犯之敵,但以弓箭射之,射完便撤回,切記不可短兵相接!”
“重騎,全速前進!”
隨着秦城一條條指令發出,一聲聲應諾便果斷響起。
令行禁止,無人有異議。
重騎本身速度要慢些,在重騎奔近的時候,輕騎的迂迴也能完成。
不大不小的小化城,一片火海,房屋被燒者,十之有七。小化城外圍聚集着不少匈奴騎兵,看樣子是想等堡子中的軍民承受不住烈火的溫度而自行奔出,如此他們便可以將其殺盡!
這些匈奴人,先前冒着堡子射下的箭雨,頂着小盾牌,硬是在軍民容身的堡子外堆起了不少柴火,這會兒早已經點燃,他們是想將堡子裡躲着的軍民烤出來、薰出來!
萬惡的異族!
秦城和李廣一起,奔在最前,在進入衝鋒距離之後,秦城長刀猛然出鞘,直指前方已經有所反應的匈奴騎兵,大喊一聲:
“犯我中華神威者,殺無赦!”
“殺!”
……
小化城的屯長名叫山甲,是個窮苦人家出生,十三歲之前就沒吃過幾頓飽飯。到了他十二歲那年,本來世代莊稼漢的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把破獵弓,單槍匹馬闖進深山老林。在裡面呆了一天一夜,差點兒沒死在裡面,出來的時候臉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手裡也多了一隻小野兔。自打那之後,只有一個母親在世的他幾乎天天往山裡跑,白天進了山林,夜幕時或者空着手出來,或者拖拽着些小獵物出來,然後夜裡藉着月光又幫老母親幹些積攢下來的農活。到了他十三歲那年,一次進山呆了三天,常人進山要是三天不出,肯定是死在裡邊了,第四天這廝出來的時候,愣是坑着一頭不大不小的野狼出來,渾身血跡,震驚全村。也是從那之後,山甲再沒有餓過肚子。家裡的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好。但是好景不長,過了三四年,匈奴人劫村時將他老母親弄傷了,差點兒沒命。在他娘身子好了之後,這山甲便提前去戍邊,平日裡沒什麼正宗功夫底子的他,仗着一身狠勁和獵人的智慧,三年便坐到了屯長的位置上。
今日,山甲滿二十歲。
他本來不記得自己的生,但是他老母親記得,小時候家裡雖然窮,老母親也沒忘在他過生的時候給他弄個雞蛋吃吃。山甲去投軍那天,他老母親就給他說了,山甲啊,人不管出門多遠,做多大多小的時,活成什麼樣子,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忘了自己的生。
後來這山甲長大了,也終於弄明白,記得自己的生不僅僅是記得自己,也是記得老母親受苦的日子。自從投了軍,以往每到這日,他便要弄個雞蛋塞進肚子裡,不管是生的還是熟的。
今日,這剛去買蛋,就接到楊子溝的示警,出於謹慎,山甲便開始招呼小鎮軍民往堡子裡躲,還好是及時,匈奴人來得時候,軍民基本上已經躲進了堡子。
當然,例外。當山甲衝出堡子門去搶空地上一臉髒兮兮大哭的小孩子時,幾個衝的快的匈奴騎兵,長刀已經到了他跟前。最終,山甲在付出了手臂上被劃開一道大口子的代價下,成功收割了三條人命,也將臂彎裡突然被嚇得不知到哭的小屁孩兒抱進了堡子裡。
但是當匈奴騎兵在寧願冒着箭雨,付出一二十人的傷亡代價也要頂着小盾牌給他們的堡子外堆上乾柴一類東西的時候,山甲恨得通紅的眼珠子都要蹦出來,奈何堡子裡除了弓箭手,就沒其他可以殺傷匈奴人的東西,這以往匈奴人也沒幹過這等缺德的事,山甲情急之下也沒有很好的計策。畢竟,堡子門外面就有幾十個匈奴人拿着弓箭等着。
最終氣不過的山甲扛起一個大盾,點了一二十個個身強力壯的軍士,道:“橫豎是個死,跟我出去,砍翻這些匈奴賊!”
“諾!”早已按捺不住的軍士,當下就跟着山甲,兩人一盾,衝出了堡子門。
山甲衝在最前面,幾十支弓箭一下子射在他扛出去的一張大門板上,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後退了一步就穩住了身形,用力將門板向前一扔,那門板彷彿受了千斤力,重重砸向門前那些匈奴兵,當下就有兩三人被砸的噴出鮮血!
扔了門板,也砸開了一羣匈奴兵,趁着這個空檔,山甲頂着重盾向前一步,手中長戟狠狠刺出,便又是一聲慘叫!
四六個身強力壯的軍士跟在山甲周圍,也不離門多遠,就在那裡藏在重盾後,手中長戟比毒刺還毒。衆人以重盾拒弓箭,以長戟拒騎兵,範圍又小,又是出其不意,半會兒便殺傷好幾個匈奴騎兵!
山甲衝出來之後,又是十好幾個軍士扛着重盾衝出,這些人在山甲身後分向兩邊,對着那些向從旁邊過來想襲擊山甲等人和在堡子下堆乾柴的匈奴兵就是一頓狂砍!
二十幾個呼吸的時間,匈奴兵就被砍翻二十幾個。山甲身處正中,受到的攻擊也是最猛,但是他憑藉着一戟一刀,仗着重盾,自己沒受什麼傷,硬是將五六個匈奴騎兵砍翻在地!
而這二十幾個呼吸的時間之後,在堡子外的匈奴騎兵經過了短暫的混亂,也終於重新排好了陣型。
山甲見好就收,大喊了一聲“退”,衆人便又交替掩護着退回堡子。待到斷後的山甲想要跨進堡子門的時候,側後一個軍士被一名匈奴人射中了大腿,跪倒在地。
眼看周圍已經圍上來三四個匈奴兵,山甲猛地將手中重盾掄起,呼喝着輪了一圈,將衆人逼開,然後順手將那個軍士提起,像是扔小雞一樣扔進堡子!
方纔退開一步的幾個匈奴兵又棲身而近,四把長刀同時就劈向山甲!
山甲一手重盾擋下兩把砍來的長刀,一手長刀擋開另外兩把,長刀一橫,從那兩個匈奴兵的胸前劃過,帶出一片血肉,不等後面的匈奴兵跟上來,長刀劃過重盾那邊的兩個匈奴兵的脖子。正要側身進門,只感到背後一陣風來,山甲不及細想,雙手在重盾後猛地一推,將重盾推出!
然後只感覺到手臂一震,彷彿要斷裂般,這時山甲也看清了剛纔竟然是一個騎兵騎着馬想要來衝翻他,他這重盾正好撞在那馬上,直接將馬撞翻!
跨進門的山甲,長刀一扔,便插-進了那騎兵的胸膛!
關上門,還聽見外面的匈奴人在焦急的嚷嚷着什麼“大百夫長”。
一戰,自己這邊死了一個,傷了七個,卻幹翻了二十幾個匈奴人,也算是不小的勝利了,只是這個時候,山甲等人卻是高興不起來。
因爲他們出去了一回,便不可能出去第二回。
也就是說,他們接下來,除了等待援軍,就是等死了。
沉默了半響,方纔跟着一起出去的一個軍士一拍胸膛,大聲道:“老子幹翻了一個,值了!”
“老子幹翻了兩個,還賺了一個!”另一個大個子大聲道。
山甲環視了一圈衆軍士和衆百姓,堅定道:“大夥兒莫要灰心,李將軍和秦將軍已經派兵來援救我們了,不要多時他們便會到得這裡,到時候我們再一起殺出去,宰了這幫直娘賊!”
“真的?”
“屯長所言當真?”
衆人又喜又疑。
“當真!”山甲道,“我何時騙過你們?”
“好!”衆人一陣歡呼。
山甲看着衆人,心中沒來由的苦澀,心道還不知李將軍和秦將軍有沒有出兵呢。
伸手摸了摸腰際,只碰到一片溼潤,那個雞蛋,在方纔的戰鬥中已經碎了。
不多時外面的乾柴便燃燒了起來。
堡子雖厚,但也經不住如此多的乾柴的烘烤,半個多時辰之後,堡子裡的溫度越來越高,到最後,衆人已經是汗流浹背,身體滾燙,不少漢子都拖了衣服,露出高溫的紅色皮膚來。
這時候,不停的有百姓問山甲援救何時到何時到,山甲也只能讓大家堅持,說是援救立馬就要到了。
而站在窗口的山甲,心裡焦急了一陣,已經慢慢平靜了。
此番,沒救了。
當他看到滿鎮的屋舍被燒了七七八八,連外面的莊稼也不能倖免時,山甲看向家的方向,只是想到了自己的老母親過的是否還好。
就在山甲瀕臨絕望的一刻,噼啪的燃燒聲和匈奴人的喝彩聲外,隆隆的馬蹄聲漸漸響起。
沒錯,就是馬蹄聲!
山甲心中猛地一驚,眼睛頓時睜得大大的。
然後,他就看到鎮外,遠處,奔來一羣騎兵!衝在最前的一白馬紅袍軍士,率先拔出長刀,呼喊了一聲什麼他沒有聽清,但是那個殺,他卻聽得清清楚楚!
是漢軍!
援軍到了!
然後山甲就看到匈奴人開始聚攏。
“弟兄們,援軍來了,隨我殺出去!”
“騎兵牽馬,步兵徒步,全速趕往鎮口,滅殺匈奴賊,殺!”
山甲一聲大喝,提起長刀,躍下梯子,一腳將門踹飛,首先衝了出去!
“殺啊!”
衆軍士緊隨其後,一起躍出。
後面,不少年輕力壯的男子也拿着農具跟着跑了出來。
……
“箭!”秦城一手長刀遙指前方匈奴,一聲大喝。
跟在秦城身後的一千五百騎兵盡數彎弓搭箭,動作乾脆利落。
原本,重騎是不配弓箭的,但是如今情況特殊,秦城不得不讓這些重騎帶上弓箭。
而且,這些重騎在過去三個月的訓練中,仍然有箭術的訓練,雖然不多,但是足以讓他們不退步。
這便是秦城爲應對匈奴騎兵而做的第一手預備。
如今正是用處。
“射!”進入弓箭射擊距離之後,秦城喝令道。
一千五百鐵箭,猛然撞進匈奴人的軍陣!
匈奴人在看到秦城這一千五百騎兵之後,做出的第一個行動便是聚集列陣,第二個行動便是——逃跑!
這並不是匈奴人懦弱,面對打不贏的對手,匈奴人向來都是邊跑邊回頭射箭!
這就是匈奴人的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