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熾烈,刺痛眼球,讓人睜不開眼,紅色汗水在眼皮上彙集成血珠,日光在這時有一剎那的耀眼、炫目,而後那血珠就被隨意灑落身後,身前便只剩下一閃而過的刀光,眼眸瞬間成了血色。
手中環首刀從身前一名匈奴軍士胸前滑過,秦慶之嘶吼一聲,從血路上血幕中衝了出來,前臂向前一伸,環首刀在午後的陽光中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吟,穿透血霧,震開趙信手中的長刀,劃破了趙信的皮甲,在他手臂上撕開一大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趙信的吼聲與震怒的草原狼如出一轍,此時他如同被一隻無名的野狼咬傷的狼王,惱羞成怒的反撲,手中的長刀砍向秦慶之的脖頸。
秦慶之身體微側,避過了要害卻避不過傷害,最終用肩膀硬抗下了趙信這雪恥的一刀。獰笑一聲,笑聲滲人,秦慶之左手反握住砍進自己左肩的長刀,笑容中露出一抹狠意,在趙信抽刀不成回身不及時,右手的環首刀閃電般從趙信咽喉處斬過。
亂軍之中,敵我雙方的廝殺聲清晰可聞,人影幢幢,劍影血光。趙信驚恐而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慶之,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脖子,然而任憑他如何努力,仍然止不住鮮血從指縫間涌出、生命從手中溜走,漸漸地,趙信的瞳孔開始渙散,不甘的表情僵硬定格在臉上。
秦慶之看着趙信從自己面前摔下馬,心中大感痛快,他割下趙信那顆佈滿不甘之色的人頭,掃視身邊戰場一眼,陡然振臂大呼道:“趙信已死!”
吼聲如奔雷。
趙信戰死,匈奴騎兵開始潰敗,秦慶之率領驃騎軍輕騎一鼓作氣將其趕下山頭。而此時,在十里之外,伊稚斜親率的大隊兵馬正緊緊撲來,但是迎接伊稚斜的,卻是趙信身首異處的噩耗。
伊稚斜臉部的肌肉一陣抽搐,竟有不受控制的傾向,連身體也不禁一顫,他看向山頭上殘餘驃騎軍的目光惡毒無比,像是在看一羣死人。隨即,伊稚斜痛嚎道:“殺上去,一個不留!”
脖頸青筋暴突,狀若癲狂。
伊稚斜自十里之外衝至山頭,也需要片刻時間。短暫的空隙不足以讓驃騎軍休息,卻能讓他們調整好陣型,迎接下一場更加殘酷的惡戰。數千輕騎在山頭重新排好隊列,秦慶之依然傲立在陣前,目光犀利不失神采,即便是左肩仍在不停往外淌着鮮血。
親兵隊正爲秦慶之簡單處理了傷口,用白布包紮一起,不過那白布須臾便被染成了紅色,與秦慶之的戰袍黏在一起,難分彼此。
“將軍,傷口太大,你還是休息一陣吧,讓屬下替你打先鋒!”親兵隊正忍不住勸道。
重傷至此,秦慶之還能微微一笑,他道:“驃騎軍從來都只有戰死的主將,沒有臨陣退縮的主將。”
輕策戰馬出列,秦慶之在陣前緩緩而行,他改爲面向眼前數千輕騎,這其中還有不少人正在包紮傷口,而伊稚斜十幾萬大軍,則被他丟在身後。
“將士們,就在方纔,本將親手斬殺了趙信這個叛國賊,在大將軍之下,任何人斬殺此人,都足以一戰成名!本將從軍七載,六年前被選入驃騎軍,自那日起,便無一日不想沙場建功。六年了,本將終於等來了這一天。軍人,榮耀向來都跟馬革裹屍密不可分。今日本將有此戰功,足以青史留名,是以,本將已經死而無憾!”秦慶之手指向背後的伊稚斜大軍,大聲道:“現在,伊稚斜就在眼前,本將無天縱之才,卻也想將此人斬落馬下,若能如此,必能光宗耀祖,便是死了,也能在忠烈祠裡永享後世香火!將士們,告訴本將,爾等想立此功嗎?!”
“想!”數千將士齊聲吼道。
秦慶之繞有意味一笑,繼續大聲道:“你們都想,不錯!不過可惜,你們沒份!爲何?因爲本將已視伊稚斜人頭爲囊中之物,爾等沒有機會了!不過,若是你們能衝在本將之前,或許能和本將爭上一爭。你們,想掙嗎?!”
“想!”這一次,衆將士聲音更大,不少人都紅了脖子。
秦慶之策馬回到隊列中,注視着衝到山腳的伊稚斜十幾萬大軍,渾然不懼,在彷彿要將這山頭震塌的馬蹄聲中,秦慶之凝神靜氣,緩緩拔出環首刀,目光堅毅而果決,更有一絲決然,旋即,他舉刀,前指,大喝:“驃騎軍,衝鋒!”
“驃騎軍,衝鋒!”一陣喊殺聲,數千驃騎軍輕騎,從山頂俯衝而下。
面對十幾萬敵軍,他們亮出長刀,殺意凜然。
方圓二十里之內,飛鳥絕跡。
殘陽如血。
率領大軍越靠近狼頭山,秦城的一顆心便揪得越緊。因爲那廝殺聲,越近便越清晰可聞,越清晰可聞,便越能清楚其中的慘烈。那是一場一比二十的廝殺,每前進一步,秦城的心便難受一分,心中的急切便更甚一分。
直至心急如焚,心中煎熬幾不可承受。
隱隱的,秦城還能聽到“驃騎軍,可死不可敗!”的軍號在迴盪。
在秦城這個驃騎軍主將身後,衛青等人都不時緊張而擔憂的看向秦城,因爲衆人都知道,驃騎軍之於秦城,意味着什麼。
對於一手組建驃騎軍的秦城而言,驃騎軍如子,他如父。而這回,卻是秦城親手將驃騎軍輕騎送上絕路。
在衆將之後,是驃騎軍重騎。
他們戾氣沖天,殺氣盎然。他們死死盯着前方的目光,讓身邊的其他軍士,不忍直視,心膽俱寒。
離狼頭山越近,那路程便彷彿越漫長。
狼頭山在秦城眼中,一步步放大,終於,秦城感受到坐騎出現了傾斜,那是大軍已經在爬坡。
秦城擡頭向山頭看去。
山頭,沒有一個驃騎軍的影子,只有數杆聳立的驃騎軍大旗,在如血殘陽下,隨風飄揚。
如戰士的脊樑。
終於越過山頭,秦城一把拔出環首刀,也終於看見了眼前戰場的景象。只一眼,秦城的心涼到了極點。
下一刻,秦城的憤怒與戰意也爆棚到了極點。
“啊!”秦城嘶吼一聲,竟似如泣如訴,無限悲壯。
“全軍出擊!”秦城下達軍令,率先衝下山坡。
在秦城身前幾百步之外,十幾萬白袍黑甲的匈奴騎兵,如同一隻巨大的洪水猛獸,在侵吞僅存的零星房屋般,在衝殺幾處死守不退的殘餘驃騎軍輕騎。
那些殘餘的驃騎軍輕騎,看起來如此渺小,已經不能用單薄來形容。
只要秦城晚來一步,這些人便已經全軍覆沒。
而此時,驃騎軍輕騎依稀的喊殺聲還不是鑽進秦城的耳朵,“驃騎軍,衝鋒!”
“驃騎軍,可死不可敗!”
“將士們,大將軍在看着我們,誰也不能......”
最後那聲吶喊沒有喊完,因爲吶喊之人已經死在了匈奴騎兵亂刀之下。
“我操尼瑪!”
伴隨着一聲憤怒之極的咆哮,幾道身影閃過,那些個亂刀砍死正吶喊“大將軍在看着我們”的驃騎軍校尉的匈奴騎兵,一個個的腦袋便飛上了半空,其身後的隊形也被衝殺的七零八落。
這名臨死的驃騎軍輕騎校尉,最後一眼,終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威武身影,他嘴角扯了扯,想笑,卻僅僅完成了一個開始動作,便沒了氣。
“驃騎軍,衝鋒!”在輕騎們無力在發出吶喊聲的時候,秦城一馬當先,從山坡上衝下,戰馬所到之處,鮮血橫飛,而後他張嘴大喊,將驃騎軍戰爭的號角,接過來,吹下去。
“驃騎軍,衝鋒!”驃騎軍重騎們緊隨秦城身後,吼聲連連,殺入敵陣。
衛青等人無不是心頭燥熱,一一招呼身後將士,殺向面前的匈奴騎兵。就連那跟在後面的烏桓三族騎兵,也好似受到了感染,衝殺起來也不遺餘力。
十萬大軍,越過山頭,如下山猛虎,向伊稚斜的十幾萬匈奴大軍,發動了總攻!
“漢軍必勝!”
“斬殺伊稚斜!”
戰鬥持續一個時辰,匈奴騎兵便宣告潰逃。秦慶之等人守住了山頭,得以讓秦城能領軍從山坡衝殺而下,佔盡地利,最大程度發揮了騎兵的優勢,而匈奴騎兵逆着山勢,騎兵失去了機動性,自然不敵,加之有樂毅率虎賁從側翼切割匈奴軍陣,即便是伊稚斜連連調兵遣將,希望穩住局面,也無濟於事,最終只能戰敗狼狽而逃。
衛青帶領大軍追擊伊稚斜大軍,秦城則在狼頭山留了下來。
親兵隊正王二方纔戰死,這讓秦城對秦慶之這個前親兵隊正的生死更是牽掛。
片刻之後,親兵來向秦城稟報,“大將軍,秦慶之將軍找到了!”
“在哪兒?快帶本將去!”秦城聞言精神一陣,心頭也不免一陣輕鬆。
親兵指了指從不遠處行來的一行人,道:“秦慶之將軍,在此。”
那是四個軍士,擡着的一個擔架,擔架上,安靜的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將領。
秦城呆愣在原地。
“大將軍,”親兵低着頭,哽咽着開口,“秦慶之將軍,戰死了!”
“慶之......”軍士將擔架擡到秦城面前放下,秦城怔怔的看着眼前這個戰甲零落、戰袍撕裂傷口觸目驚心的年輕將領,頓感如噎在喉。
“大將軍,秦將軍說,他親手斬殺了趙信這個叛國賊,已經足以讓他名留青史,面對伊稚斜他要做的,就是完成軍令,不惜馬革裹屍......”一個擡擔架的輕騎軍士紅着眼睛說道,聲音哽咽,“將軍一直衝殺在最前,他還說,想要從他手中搶走伊稚斜的人頭,就要超過他......”
秦城擡起頭,看着這片日暮的天空,眼中充盈着淚水。
“令輕騎集結,本將要校閱他們!”半響,秦城對這個輕騎軍士說道。
“諾!”軍士應了一聲,轉身招呼道:“大將軍有令,輕騎集結!”
在圍着的軍士中,立即走出一羣軍士,站成一列,其中有些受傷嚴重,只能由同伴扶着。
這些人站好之後,秦城等了良久,然而,再沒人加入他們。
“本將說的是所有的輕騎!”秦城強調。
“大將軍!”先前說話的那個輕騎軍士悲慟開口,聲音嘶啞,“這就是所有的輕騎......這二十一個人,就是所有活下來的大漢驃騎軍輕騎將士!”
秦城身體一震,瞬間喉嚨硬如磐石。
他知道輕騎不會剩下多少,但卻不知道,輕騎竟然只剩下這麼多。
“此戰前出征八千輕騎,此時竟然只剩下二十一人......出長安時兩萬四千輕騎,此時竟然只剩下二十一人!”秦城張開雙臂,仰天長嚎,悲痛欲絕,“二十一人吶,老天,你好狠的心!”
而那二十一個驃騎軍輕騎,一個個昂首挺胸。
正是他們和八千同袍的浴血奮戰,才使得這場大戰最終以漢軍的大勝而結束;正是他們和兩萬四千同袍的浴血奮戰,才使得這場大戰最終以漢軍的大勝而結束;正是他們和三萬同袍的浴血奮戰,才使得這場大戰最終以漢軍的大勝而結束;正是他們和二十萬漢軍的浴血奮戰,才使得這回大漢四面烽火的鏖戰,最終以漢軍的大勝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