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薛澤有些魂不守舍的時候,秦城卻走了上來,對薛澤微微一笑,然後對劉徹說道:“陛下,臣上疏:丞相薛澤暗通匈奴,且與淮南國陵翁主等人一道,擾政亂政害國!”
“秦城,你休要血口噴人!”彼時多重打擊之下,薛澤再也無法維持一個士大夫的風度,手指着秦城怒喝道:“說話是需要證據的,血口噴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污衊重臣是會受到大漢律法制裁的!”
話說完,薛澤才覺得自己情急之下說出來的話竟然是與秦城先前說過的話無比相似,當下更是惱怒,轉向劉徹稟報道:“陛下,左大將軍這是公報私仇,請陛下明察!”
劉徹終於動了動身子,坐的更端正了些,對秦城道:“左大將軍可有證據?”
“陛下,臣說話自然是有證據的!”秦城拱手鄭重道,“不過凡事講究先來後到,且先請廷尉訊問先前一案,臣再交出證據不遲!”
“準!”劉徹沒有廢話,乾脆利落道。
“陛下......”薛澤大恐。
“丞相!”張湯的聲音比之先前莫名有力了幾分,也強硬了幾分,這讓薛澤心中又是一震,只聽張湯繼續說道:“現在還請丞相到大堂中聽問!”
“......”薛澤知道大勢已經不可逆轉,當下只能拖着微微顫抖的身體離開原座位,到大堂中站立,向劉徹張湯和衛青依次行禮,“薛澤聽問。”
張湯點頭,對秦城道:“請左大將軍旁坐!”
“有勞。”秦城拱手謝過,便到了先前薛澤坐立的地方,神態自若的坐了下去。
隨着秦城的動作,縱然薛澤已經活過了一個甲子,也禁不住瞳孔猛縮。世間事就是這樣,當事情不關係到自己時,便是再大的事自身也能保持淡定,但是當自己入了局,特別是困局時,才發現要保持淡然並不是那般簡單。
一刻之前,秦城還在大堂中央接受薛澤的訊問,轉眼之間,攻守易行,秦城現在成了掌控別人命運的人,而薛澤,卻隱隱有了階下囚的趨勢。
這種突然的巨大落差落在薛澤身上,無人能夠想象此時薛澤的心情,堂堂一國之丞相,被如此“赤-裸-裸”的羞辱,他沒有當場氣暈過去,已經是心理素質極好。
此時,劉徹的臉色漸漸凜然起來。若說先前訊問秦城時劉徹還是一臉平靜,那麼現在,當訊問的對象變成薛澤時,劉徹已經不能保持平靜。
或許到了這個時候,衆人才明白過來,劉徹今天到廷尉署來“旁聽”的真正緣由:絕對不僅僅是給秦城撐場面!恐怕最爲關鍵的,是爲了此刻訊問薛澤!
貿然訊問一國丞相,若沒有帝王坐鎮,誰說能夠順利進行?
而除此之外,很多人更是在琢磨,廷尉署如此急切的訊問薛澤,到底是何意圖?
“丞相薛澤,在過去的一年之內,先是派殺手死士刺殺左大將軍秦城,事情不成,則跟客居長安的淮南國翁主劉陵,合謀誣陷左大將軍秦城與匈奴謀國!”張湯的臉上寫滿了鐵面無私,這個時候,他的語調也有節奏的鏗鏘起來,真正展現出了大漢著名酷吏應有的風采,“本廷尉且問丞相,爾可認罪?”
“不認!”薛澤在看清楚今天的形勢之後,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全身而退,此時雖然沒能及時想出應對之策,但是要做到不慌不亂卻是不難,他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努力讓自己的語調顯得悲憤:
“本相身爲一國之丞相,怎會做出圈養死士這種事情出來?更不會謀害同朝爲官的左大將軍!雖然本相與左大將軍政見有些不合,但那也都是爲了大漢的江山社稷,本相斷不會做出刺殺同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出來!”
“好,既然丞相不承認,那麼本廷尉且問你,元光六年十一月初七,長安城北城突起大火,大火燒燬諸多民居。不僅如此,官府更是在大火中心的院落中搜出一些殘損的甲兵。不知丞相可還記得這事?”張湯接着厲聲問道。
“自......自然記得。”只是聽聞張湯將那件事實講出來,薛澤便已經是汗流浹背,因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這讓薛澤方纔苦苦營造起來的心裡防線瞬間就有了崩潰的趨勢,“長安出現這樣的事情,確實是本相的失職,當時本相.....”
“丞相!”張湯打斷薛澤的解釋,聲色俱厲起來,他身體前傾,盯着薛澤問道:“丞相可記得,當時你是派何人去誘殺左大將軍的?”
“廷尉,本相併未......”
“也對!丞相貴人多忘事,自然是可能已經忘記了這件事,那麼無妨,本廷尉便幫你將這件事情記起來!”張湯冷冷道,說着攤開案桌上的一卷書簡,但卻並未去看其中的內容,而是逼視着薛澤說道:
“元光五年十月二十四,令公子在長安飄香樓爲左大將軍秦城無意中所傷,而在那次的事件中,令公子卻也知道了一個喚作蕭兒的女子與左大將軍有些交情。元光六年左大將軍到長安時,丞相便脅迫這位蕭兒姑娘引誘左大將軍,同時埋伏大量死士殺手,想將左大將軍刺殺於城北!丞相,本廷尉沒說錯吧?”
薛澤已經驚得“花容失色”,因爲薛澤說的完全都是事實,只不過,只裡面還有劉陵參與謀劃的份!但是這個時候,薛澤明顯不會承認,“廷尉,你可有證據?!若是沒有,你這便是赤-裸-裸的誣陷!”
如此荒唐之事,薛澤自己事後都不敢相信,只不過當時受了劉陵的“溫柔攻勢”和洗腦,“糊里糊塗”便應承了下來。
張湯冷笑,“當然有證據。”說着一揮手,對下面的官吏吩咐道:“帶蕭兒——蕭淑女!”
“什麼?!”薛澤聞言,腦袋一聲轟鳴,身體險些支撐不住癱軟下去。
當薛澤不可置信的看着蕭淑女走進大堂的時候,他還在心裡不停的問自己:“這人不是已經葬身火海了嗎?怎麼可能還活着?怎麼可能?”
來人正是被郭希希郭鼕鼕從吳城請回長安城的蕭淑女,看到蕭淑女的時候,秦城朝她微微點了點頭,蕭淑女也看了秦城一眼。兩人眼神短暫的碰撞中,已經交流了很多東西,其中就包括秦城給蕭淑女那封書信中提到的內容。
“民女蕭淑女,拜見陛下!”蕭淑女先是朝劉徹行禮。
“免禮。”劉徹道,直視着蕭淑女,“待會兒你要將你知道的情況如實說出來,不得有半點兒虛言!”
“民女明白!”如此近距離的面見劉徹,蕭淑女還是有些誠惶誠恐。
“蕭淑女,你且將當時之事當着衆人的面陳述一遍,一個細節都不能放過!”張湯說道。
“諾!”蕭淑女畢恭畢敬道。
“陛下!”不及蕭淑女開口,薛澤已經失聲朝劉徹叫道:“此女乃是市井女子,幹得是江湖營生,平日不知犯了多少律法,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命!這種人斷無什麼誠信可言,她們的話更是不可信!請陛下將此人轟出去治罪,不能讓她在此胡言亂語!”
“丞相!”劉徹低喝一聲,“你這是怕了嗎?”
“那便讓她說!”劉徹大手一揮,將薛澤剩下的話塞回了肚子裡。
“蕭淑女,還不快快道來?”張湯提醒道。
“諾。”蕭淑女應了一聲,這便將當時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直到此時,薛澤終於明白,劉徹恐怕已經事先知道了什麼,現在是要整治他了!
然而薛澤仍舊不解的是,劉徹怎麼敢如此爲所欲爲?
讓主戰派的秦城無罪不說,更要將主和派代表的自己徹底被打壓下去,難道劉徹就不懼怕那些士族生亂嗎?
薛澤面色蒼白如紙的看了劉徹一眼,卻見坐在上首的劉徹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那份氣定神閒中,還有着濃厚的自信——那是一種掌控一切的自信!
薛澤迷茫了。在面對眼前自己看不清的局勢時,他迷茫了。
一日前,未央宮。
汲黯面見了劉徹。
“老大夫的意思是,你現在支持與匈奴交戰、支持新法了?”劉徹在聽汲黯道明來意之後,仍是不能不驚異,驚異中同時有些驚喜。
“是,臣正是此意。”汲黯說道。
劉徹當然知道汲黯立場的轉變,其影響將是何等深遠,他深深吸了口氣,問道:“能告訴朕,是什麼讓老大夫轉變了立場麼?”
“之前是老臣愚鈍,不明與匈奴交戰於天下之利,不知新法施行於百姓之利,更不曾明白陛下心中之志、不明白陛下治國之理念。”汲黯用平靜的語調說道,“這些年來,老臣眼見了陛下的大志向和決心,才終於明白,之前老臣是什麼都想到了,但是唯獨忘了,陛下是一位古來罕見的雄才大略的君主。”
“陛下治國,有陛下的理念,並且能堅定不移的實行這些理念,縱然千難萬阻,也不可能動搖陛下的志向和決心!現在,老臣終於明白了——陛下已經不再是多年前那個需要老臣督促教導的少年郎了,而今的陛下,是大漢的皇帝,是天下萬千百姓的君主,是會讓大漢百年昌盛的君主!”
“作爲臣子,老臣應該輔助陛下,幫助陛下施展鴻鵠之志,而不是將自己的政見強加在陛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