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東北軍殘部
突擊營連夜離開佘山,向西撤退。羅毅不知道日軍是否會有報復行動,早一點離開戰場就多一分安全。夜行軍對於突擊營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科目了,大家點着松明火把,在泥濘的鄉間道路上走得飛快,到天亮時分,已經走出了30多裡,到了一個叫作方橋的小鎮子。羅毅看了看地圖,問許良清:“老許,你看咱們算不算已經脫離險地了?”
許良清說:“我覺得差不多吧,鬼子經過三個月的惡戰,剛剛佔領上海,肯定需要休整一段時間,所以我判斷他們暫時不會大規模地前來追擊我們。我們走出了30多裡,應當是比較安全了。”
“那好吧,讓部隊休息吧。”羅毅說,“走了一夜,我的腳也不行了。這是什麼鬼地方,地上又溼又滑的。”
許良清笑着說:“羅子,你就知足吧。你好歹也是南方人,只是不習慣這一帶的水網地形罷了。我可是東北人啊,俺們那疙瘩哪有十一月份還下雨的。”
羅毅聽到許良清說“那疙瘩”,不由呵呵笑起來:“好親切喲,老許,你可是好長時間沒有說東北話了,我還以爲你這個江西女婿已經完全被同化了呢。”
許良清說:“哪能啊,走到哪我也是東北人。……傳令兵,去傳營長的命令,部隊到鎮子邊上休息,注意,不準擾民。還有,讓一連派一個排在鎮子東邊兩里路的地方警戒,警惕鬼子的先頭部隊。”
突擊營有800多人,全部進鎮子去休息是不可能的。按照平時訓練的規矩,各連在鎮子邊上找了塊空地,支上帳篷開始宿營,只派出幾個人到鎮上採購一些食品。羅毅和許良清帶着警衛排也進了鎮子,打算考察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這也是他們養成的習慣了,每到一處,都要和當地的居民接觸一下,有時,通過這種接觸往往能夠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報。
羅毅等人正走着,突然聽到前面一陣喧鬧,其中有突擊營士兵的江西口音,似乎是突擊營有人與其他人發生口角了。
“怎麼回事?”羅毅問。
警衛排長塗九帶了一名士兵跑過去了解了一下,回來報告說:“報告,前面有一隊國軍在宿營,看到咱們的兄弟,以爲是敵人,雙方對峙起來了。”
“胡鬧!”羅毅罵了一聲,“走,老許,咱們過去看看。”
兩人走到近邊,聽到突擊營的一名排長正在自我介紹:“我們是江西來的義勇軍,也是抗日的隊伍。是中國軍隊,不是日本人。”
只聽對面一人回答說:“你說的什麼**鳥語,俺聽不懂。你別扯那沒用的,這疙瘩哪有什麼義勇軍……”
羅毅看着許良清,笑着說:“你看,剛纔說東北人,這還就遇到東北人了。沒準你們還是老鄉吧。”
許良清說:“唔,昨天聽蔡團長介紹說,守松江的是東北軍的67軍,被打散了。說不定這些人就是67軍潰散下來的殘兵呢。也罷,我過去看看,東北人聽不懂南方話,一會別鬧出誤會來。”
他緊走幾步,來到衆人中間,見雙方都平端着槍怒目而視,大有一觸即發的味道。對方的人數大約有100人左右,其中大多數都靠在牆角下抱着槍睡覺,只有十幾個人在與突擊營的士兵對壘。
許良清用手按了按突擊營士兵們的槍口,示意他們把槍放下。大家見許良清來了,連忙把槍口對着地,向對方作出了一個讓步的姿態。許良清走到對方士兵的面前,先行了個軍禮,然後說:“鄙人是江西抗日義勇軍江東突擊營的連職參謀許良清,請問各位可是東北軍的弟兄嗎?鄙人過去也在東北軍服役,請問各位兄弟是哪個部分的。”
對方當頭的一人聞聽此言,驚詫地看着許良清,好半晌才遲疑地問了一聲:“你……你說啥玩藝?你說你是許良清?東北軍的?”
“怎麼,這位兄弟認識我?”許良清問道,他在九一八之後離開東北軍,現在已經過去六年多時間了,相貌變化了不少,加上服裝和過去大不一樣,以前的熟人還真有可能認不出他了。
那人又仔細看了看許良清的臉,突然把槍往肩後一背,挺直腰向許良清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帶着哭腔大聲喊道:“團長!許團長!”
許良清一怔:“你是……”
那人一把摘下軍帽,露出光頭,說:“團長!我是二虎啊!警衛連長張二虎!”
“張二虎!”許良清的眼睛裡涌出了淚水,他激動地一把抱住了張二虎,張二虎也張開雙臂,抱住許良清,兩個東北漢子哭得如淚人一般。
“團長,你怎麼會在這啊!”張二虎問道。
許良清反問道:“二虎,你怎麼到這來了?咱們的弟兄們呢?”
張二虎鬆開許良清,回過頭對着睡覺的那羣士兵大喊了一聲:“大家快醒醒,我們團長在這呢,許團長在這呢!”
聽到張二虎的喊聲,靠在牆角睡覺的那羣兵全都一咕嚕爬起來了,他們中間有一些也和張二虎一樣,曾經是許良清手下的兵。另外一些不認識許良清,但也滿耳朵裡灌過許良清的事蹟了。他們嘩啦一聲涌上來,把許良清圍在了當中,一個個敬着禮大聲喊道:
“團長!”
“許團長!”
許良清眼裡淚光閃閃,他拉着士兵們的手,一個一個地喊着他們的名字,拍着他們的肩膀,對有些人還能問起他們家人的情況。士兵們更是眼淚嘩嘩地流淌着,圍着許良清訴說着離情。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看着他們那久別重逢的樣子,連站在一旁的突擊營士兵也都覺得鼻子發酸了。
羅毅和塗九站在東北軍士兵圍成的圈子外面,聽着他們與許良清的對話,羅毅似乎心裡明白了幾分。塗九拉着一名士兵小聲問道:“兄弟,你們爲什麼管許參謀叫團長啊?他不是說他過去在東北軍是當排長的嗎?”
那名士兵瞪了塗九一眼,道:“什麼排長?我們許團長是張大帥親自任命的主力團團長。九一八,整個東北軍都撤了,就是許團長帶着我們一團人,跟鬼子連打了七天七夜,最後沒子彈了,纔不得已退回關內。結果,許團長不但沒有受獎,反而被撤了職。他一氣之下就離開部隊了,我們這些弟兄也被編到其他部隊裡去了。誰能想到,今天竟然會在這裡碰到他。”
羅毅分開衆人,走到人羣中間。許良清見到羅毅進來,連忙鬆開拉着士兵們的手,立正向羅毅敬了個禮。東北軍的士兵們見到團長居然向這樣一個小年輕人敬禮,不禁都對羅毅帶了幾分敵意。大家停止說話,沉默地看着羅毅,等着看他如何表現。
羅毅走到許良清面前,按下他敬禮的手,用自己的雙手握住,說:“老許,你不該瞞我啊。”
許良清說:“羅子,對不起,我……實在是不想回憶往事。”
“你就是你自己說過的那位率部抗日被撤了職的東北軍團長?”
“正是……我還以爲這輩子我不會再提此事了呢。”
“唉,老許,我真是瞎了眼,這麼長時間,居然讓你一個英雄團長給我當下手。不知者無罪,老許,請原諒。”羅毅連聲地說。
許良清說:“羅營長,千萬別這樣說,我許良清能遇到你這樣一個上司,十分榮幸。我情願給你當部下,鞍前馬後,沒有怨言。這些人,都是我當年的兵,我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
說完,他鬆開羅毅的手,轉身對東北軍的士兵說:“弟兄們,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義勇軍江東突擊營的羅營長,現在他是我的長官,也就是大家的長官,大家給長官敬禮。”
東北軍的士兵們面面相覷,但也不敢違逆許良清的話,一個個老大不情願地給羅毅敬了個禮。羅毅趕緊給大家回了禮,說:“各位的禮,我不敢當。大家都是抗日英雄,我羅毅是個後來者,應當是我向大家敬禮纔是。我原來不知道老許是團長出身,讓他屈尊在我的手下當了個參謀,實在是太孟浪了。”
張二虎在一旁插嘴說:“可不是嗎,就你們這種地方民團,請我們團長當頭都是委屈他了。”
“二虎,不許瞎說。”許良清喝道。
羅毅說:“關於許團長的事情,我回頭再和他細談。各位東北軍的弟兄,你們現在遇到老長官了,不知道有什麼考慮啊。”
許良清看了羅毅一眼,回頭也問道:“對,你們怎麼會到這裡來了,你們的部隊呢?你們下一步打算去什麼地方?”
二虎說:“您被撤職後,我們都被拆散編到中央軍去了,後來纔回到東北軍,被編爲吳克仁軍長的部下。松江一戰,吳軍長殉國,我們完成堅守三晝夜的任務後撤離,部隊全部被打殘了。我們這100多人因爲原來都是一起的,所以撤退的時候也走到一起了。本來打算在這方橋鎮休息幾天,然後回河南去找老部隊。現在既然遇到您了,我們願意跟着您幹,您還是接着當我們的團長吧。”
“對,您接着當我們的團長吧。”其他士兵也喊道。
許良清說:“既然大家是這個意思,那麼我想先這樣,大家先編成一個連,歸到羅營長的麾下,我自請當各位的連長。以後再怎麼發展,我們從長計議。羅營長,你看突擊營能不能先接收一下我這些弟兄。”
羅毅說:“當然沒問題,只是要先委屈一下各位兄弟了。”
許良清說:“好吧,二虎,你先暫時擔任我的連副,帶領兄弟們到鎮子外面宿營。九叔,麻煩你替我安頓一下這些兄弟吧。”後一句話他是對塗九說。
塗九點點頭:“沒問題,各位兄弟,先跟我走吧。”
東北軍的士兵們雖然有着一肚子的意見,但既然許良清發了話,他們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了。二虎指揮着衆人列了隊,跟着塗九往鎮子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