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根驟然斷裂的筆桿,小鬍子瞬間明白了他們的處境,確實沒有時間了,山外的救援隊伍趕不過來。他和球哥已經被逼到了山洞最裡面的角落中,力場和他們兩個人之間一兩米的距離,是這個世界上最難跨越的距離,是一個生存和死亡之間轉折的紐帶。
“快寫吧,如果你有想寫下來的話。”球哥另取了一支筆遞給小鬍子,他本人則很小心的彎腰脫下自己的靴子。靴子夾層的子彈已經被取掉了,但是還有一根短短的槍管,球哥把它拆了下來,然後又把自己寫的紙條搓細了塞到槍管裡:“槍管是無縫鋼管,如果我們身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夠抵禦力場的扭曲,那可能只有槍管了,寫吧。我已經寫完了,但願,我老婆和女兒能看到我留下來的話。”
小鬍子看着球哥,在這種情況下,人所流露出的,纔是自己內心深處最真摯的情感,不會有什麼僞裝。他突然覺得,球哥這個人還是很值得交往的,一個人如果在臨死之前惦念的是自己的老婆孩子,那麼就說明他心裡有一份不會褪色的本善。
小鬍子捏着筆,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該寫點什麼,也不知道該給誰寫。他很想給嘉洛絨,給衛天還有貢覺都留下一些話,但這些話即便能從力場中保存下來,也不會落到對方手裡。想到這裡的時候,小鬍子就沒有任何書寫的**了,他不願讓其餘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心聲。
據說,沒有人能夠看到狼最脆弱的一面,因爲它們總是在誰也看不見的角落裡舔舐自己的傷口,心靈上的,身體上的,然後默默的死去。小鬍子在心底深處嘆息了一聲,然後丟掉了手裡的紙筆。球哥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不過很快就笑了起來:“還是你想的開。”
“我,真的想得開嗎?”小鬍子也跟着笑了笑,不知道爲什麼,在將要死去的時刻,他們反而把平時一些拋不下的東西都丟掉了。
死亡是一種歷練,可以讓人明白很多,臨死前的一瞬,勝過神明的點化。只不過這種歷練沒有回頭的機會,一旦開始,就是結束。
“喝一點吧,再不喝就沒機會了。”球哥盤腿坐了下來,從揹包裡取出了白酒,打開瓶蓋聞了聞:“我就好這口,可惜過去的時候沒有太多機會喝,現在嘬一口,自己給自己個安慰,也給自己個交代,兄弟,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都不需要我的開導,不過我告訴你一句,人活在這個世上,就好好的活,如果要死了,就安心的死,臨死之前是最不能悲哀嘆氣的時候,我們都累了半輩子了,現在,是放鬆的機會。”
辛辣的白酒像一把刀子,從咽喉劃過,小鬍子感覺自己胸膛燃起了一堆火,他和球哥靠着洞壁,在最後僅存的一點點空間裡享受生命終結前的盛宴,他們抽着煙,喝着酒,球哥哼起了歌,是哄女兒睡覺時的兒歌。
無論怎麼樣,他們兩個人都無力改變眼前的困境,球哥偷偷帶來的兩瓶子白酒都被喝光了,這是個短暫的過程,但致命的力場已經在這個過程中又蔓延了很多。他們無法再坐着,只能站起來,緊貼着洞壁。
腳下的兩個空瓶子被捲到了無形的力場中,玻璃粉碎,這個時候,只要他們稍稍朝前邁動半步,很小很小的半步,就會粉身碎骨。
死亡的氣息已經近的不能再近了,小鬍子感覺有一種強大的強壓在擠着自己,胸腔發悶,順暢的呼吸都成爲一種奢望。他不知道球哥此刻在想些什麼,但是他覺得自己眼前的昏暗突然一下子閃亮起來。
他看到很多人從自己眼前一個一個的走過去,每個人都沒有表情,木然的望着自己。這些,都是死去的人,它們像是要引領小鬍子從這個世界走向另一個世界。
“向騰霄,你,要死了。”小鬍子閉上眼睛,自己對自己說了一句話。
除了空氣,強大的力場把一切都絞殺的粉碎,小鬍子和球哥感覺自己都要窒息了,力場的邊緣幾乎貼緊了他們的鼻尖,一個細微的動作,甚至一個迫不得已的深呼吸,都能讓死亡提前到來。
“不能送你了,自己走好,我從來不相信死了之後會有天堂地獄,不過還是很希望過一會兒能和你搭伴繼續走......”球哥蚊子哼哼一樣說了一句話,他已經笑不出來了。
力場的捲動彷彿抽乾了最後僅存一點點空間內的稀薄氧氣,窒息感包圍着小鬍子,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如果連呼吸都不能,那還不如早一點死去。
氧氣的缺乏讓小鬍子的意識開始模糊,他像是沉入了一片深邃的深海中,身體即將被擠壓的爆裂,他的視線隨着意識一起模糊,儘管他很強大,很堅忍,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中,他能堅持多久?
可能只是幾秒鐘而已。
死亡的感覺終於侵入了自己的骨髓中,小鬍子的意識渙散了,在保留着最後一絲清醒的一刻,他彷彿看到眼前炸裂開了一片血紅色的光芒。
力場外圍的一大片空地上,臨時搭起了兩個帳篷,有人在睡覺,有人在外面用燃料燒水,這是蒼茫大地上唯一的一點點生機,應該說,他們的運氣相當不錯,在這個季節裡,大雪山羣的深處能保持這樣的平靜,可能是一百年都難遇一次的。
小鬍子終於醒了,當他醒來的第一時間,看到的是晉普阿旺那張緊繃着的臉。昏迷讓小鬍子的思維也瞬間短路,這一刻,他有些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那裡,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但是他認出了晉普阿旺,而且迅速的從自己殘留的記憶中看到臨昏迷前的模糊印象。那一片血紅的光芒後面,是瘋了一樣衝進來的貢覺。
小鬍子坐了起來,除了感覺頭有些眩暈外,身體狀況還算良好。晉普阿旺一直緊咒着的眉頭終於舒展了。
“貢覺在什麼地方?”小鬍子有點緊張,他沒有看到貢覺的身影。
“他很好,在另一個帳篷裡,和那個胖子說話。”
小鬍子和球哥的命,是被貢覺還有其他人盡全力救回來的。在預算的時間裡,救援隊的成員每天只有三個小時的睡眠時間,但是爲了救人,貢覺堅持每天只稍稍合一下眼就繼續趕路,他們爭取了幾個小時的時間,然而就是這短暫的幾個小時時間,改變了小鬍子和球哥的最終結局。
晉普阿旺簡單的跟小鬍子說了一下救援的過程,對於那些設備,他不懂,但是有一點卻毋庸置疑,貢覺,絕對是和衛天一樣比大熊貓都稀少的純血者,他的血,可以打開力場的基因鎖。
“他們在談什麼?”
“我不知道,那個胖子比你早醒兩個小時,他開始的時候是找貢覺問一些事情,接着就聊到一起去了。”晉普阿旺道:“貢覺好像對那個胖子的印象不錯。”
小鬍子的心裡隱隱感覺,會有一點事情發生,但他說不清楚要發生什麼。他和晉普阿旺一起走出了帳篷,當他們走出來的時候,貢覺也正好朝這邊走着,連着幾天幾夜的苦熬,讓本來就精瘦的貢覺好像又瘦了一圈,他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神情有些萎靡。
但是當貢覺看着甦醒過來的小鬍子時,就露出一絲髮自內心的笑。小鬍子從不對任何人說謝字,他感覺命運這個東西很神奇,不管是貢覺還是衛天,小鬍子都比他們強很多,然而每每到了生死的關頭,都是這兩個不如他的人挽救了他。
“好好睡一覺。”小鬍子說不出感激的話,就指着帳篷讓貢覺去休息。
“是很累了,要睡一睡,不過在睡之前,我想和你說件事。”貢覺低頭想了一會兒,說:“你知道,我沒有多少親人了,我很想和你一起把該做的事都做完,然後去見見那個和我一樣的人。但這些以後還會有機會,現在,我想跟着球哥走。”
“什麼?”小鬍子的眼睛立即爆出一團寒光,之前對球哥的好印象頓時消減了很多。他不知道球哥跟貢覺說了些什麼,貢覺謹慎,身手也算不錯,但是他生活的環境註定了他的心對抗不了複雜的人和事,在處事方面,他甚至不如衛天。
小鬍子最希望的是什麼?他希望嘉洛絨能活的久一些,希望衛天和貢覺能活的安穩一些,這是他的逆鱗,任何人都不能觸碰,否則,小鬍子會翻臉。
“不要急。”貢覺察覺到了小鬍子眼睛中的寒光,連忙就解釋,他說這完全是自己自願的,和球哥沒有多少關係。
“爲什麼要這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有一句我剛剛學到的話。”貢覺認真的對小鬍子說:“球哥說,跟着他走,我可以完全找到自己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