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任何解釋,小鬍子也知道博思巴所說的女人就是嘉洛絨,他的雙腿一下子像灌滿了鉛,再也無法邁動一步,站在原地,緩緩的轉動雙眼,想從古城內的黑暗中尋找到發出聲音的博思巴。但博思巴並不是用正常的方式傳遞話音的,小鬍子看不到他。
小鬍子一停下來,已經進入密道的貢覺和晉普阿旺也只能停下。小鬍子看着兩個重新鑽出來的同伴,突然有種自責。在小的時候,他聽後山的老和尚唸經似的說過幾句話,只不過當時的小鬍子並沒有體會那麼多。老和尚說,這個世界上最難戰勝的,是沒有慾望的人,他連慾望都沒有,你拿什麼去戰勝他?所以說,做一個強者,要清心寡慾。
小鬍子很強,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但他是個悲情的人,性格和出身註定了他的孤獨和沉默。特別是進入藏區之後,連他都覺得自己變了,就好像一個遁入空門多年的人,猛然間墜入了千丈紅塵,浸染的鉛華再也無法洗脫了。
他漸漸有了自己割捨不下的東西,一個人,或者一份情。
博思巴的聲音仍在飄蕩,對於這個可怕的敵人,小鬍子的殺機其實一直很重,他不僅主持抓走了嘉洛絨,而且老趙被俘的時候,無法百分百的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吐露關於衛天的情況,儘管小鬍子知道,衛天的周圍時刻都有人在保護他,但小鬍子想把所有威脅到衛天的根源斬除。
“我們這次的行蹤比較隱秘,朝聖者怎麼知道我們到這裡來了?”晉普阿旺皺着眉頭說:“是不是那兩個外國人走漏了風聲?”
“應該不會。”小鬍子繼續在周圍的黑暗中仔細的觀察着,一邊說:“博思巴純屬猜測。”
末世預言大事件和銅牌大事件不同,參雜進來的勢力有限,各個勢力之間也大概知道自己的對手有多少。神廟後面的城牆密室被小鬍子提前清洗了,導致後來的那夥人落了個空,這夥人可能就是朝聖者成員。博思巴只要慎密的一分析,就能大概猜出,這種事情,只有小鬍子做的出。
所以他沒有在古城遺址內親眼看到小鬍子,只不過沒辦法了,找不到人,只好以這種方式盡力試探一下。
這種方式對於小鬍子來說,其實是最管用的。
“朝聖者在這次爭鬥中取得了上風。”小鬍子覺得博思巴既然敢這樣大張旗鼓的在古城遺址內喊話,就說明朝聖者獲得絕對的優勢,否則不會這麼做,如果這樣一想的話,古城的入口乃至周圍,肯定到處都會有隱藏的朝聖者成員。
“你不會知道,你現在所做的,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博思巴的聲音又一次傳來,儘管聲音經過了擴大,進而導致略微的失真,但小鬍子還是能夠聽出來,博思巴說話時的底氣不足,他重創了黑袍人,黑袍人自然也不會讓他好受:“自己走出來,我以大法師的名義保證,可以留那個女人一條命。”
此時此刻,女人這個詞對小鬍子來說無比的敏感,每當他聽到博思巴喊出這個詞的時候,腦海裡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象嘉洛絨現在的樣子。她是個嬌弱的女孩,儘管內心很堅韌,但她也會知道痛,知道苦。
小鬍子忍了忍,沒有跳出來和博思巴直接對話,那樣必然會遭到蜂擁而來的攻擊。不過他也沒有馬上離開,繼續聽博思巴的喊話。但博思巴的喊話沒有什麼新意,反反覆覆都是那幾句脅迫的內容。
事實上,連博思巴本人也不能完全確定小鬍子在不在古城遺址內,他只是試探。一直過了大概有十分鐘,喊話停止了,小鬍子的腦子有一點亂。
“你以爲我在恐嚇你嗎。”博思巴的聲音沉默了兩分鐘後,再一次飄蕩過來:“古城的東方,十里處,一座小山的山頭,你可以看到那個女人。”
這一次喊話之後,博思巴的聲音徹底消失了,古城內恢復了沉寂,小鬍子的心一直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揪着一樣,但他的思維已經平穩的轉動。博思巴的話明明就是一個圈套,但小鬍子想親眼看看嘉洛絨,不管能否把她救出來,至少要知道,她是不是還好好的活着。
三個人重新進入密道,密道是貢覺的祖輩精心挖掘出來的,出口非常隱蔽,當三個人從密道悄悄溜出來的時候,又聽到了博思巴的聲音在古城外面廣袤的大地上來回的迴盪着。博思巴確實是在試探,想盡一切辦法也要讓小鬍子聽到他的話。
但小鬍子已經不在意對方說什麼,熟悉地形的貢覺小心翼翼的在前面探路,這時候是白天,他們的行蹤只有靠地形來掩護。他們朝東面悄悄的潛行,中途,小鬍子發現了幾個一直在隱藏着的人,毫無疑問,這都是朝聖者的成員,小鬍子對這些人沒有興趣,直接繞過對方。
古城遺址的正東方,確實有一片連綿的山,山都不高,這裡遠離敕侖湖,再加上季節的關係,彷彿一大片寸草不生的死地。晉普阿旺率先看到,在一座小山的山頭,站着一羣人,只不過距離還遠,看的比較模糊。
“近一點!”小鬍子讓貢覺繼續帶路,小山上的那些人肯定也在時刻嚴密注視着周圍的一切動靜,這給貢覺的任務帶來了很大的難度,他想盡辦法,繞了很遠,才使雙方的距離更近了一些。
這時候,小山上的那些人清晰了一些,他們彷彿一羣聳立在山頭的雕像,一動不動。晉普阿旺再次仔細觀察了一下,放下望遠鏡,轉頭對小鬍子小聲說:“嘉洛絨好像在裡面。”
小鬍子一把就拿過望遠鏡,但他的視力不如晉普阿旺,在這個距離上看,仍然看的模糊,無法辨認出人羣中的嘉洛絨。
“再近一點!”小鬍子放下望遠鏡,催促貢覺。
貢覺顯得有點爲難,但他能感覺到小山上那個女人對小鬍子的重要,所以貢覺擡頭在四面觀察了一下,又挑了一條隱蔽的路,幾乎爬行一般的朝那邊靠攏過去。
經過很長時間的一段潛行,他們距離對方又近了很多,在這段時間內,小山山頂那些人很有耐心,就站着一動不動。當三個人停下藏好之後,小鬍子又舉起了望遠鏡。
這一次,他終於看的見了,小山的山頂上矗立了大概一二十個人,在這麼多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嘉洛絨。
分離其實是短暫的,但對於小鬍子來說,這段時間卻如同世紀一樣漫長。當看到嘉洛絨的那一瞬間,小鬍子的手就抖動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的心裡究竟是喜悅還是悲哀,他終於看到了嘉洛絨,對方還好好的活着。
嘉洛絨身上沒有被繩索捆綁,但她被推到了人羣最前面,身旁的兩個人,都舉着一把雪亮的長刀。周圍的人都是朝聖者,具有足夠的忍耐力,在寒風凜冽的山頭上站立的一絲不苟,沒有一個人因爲寒冷而動彈。
但嘉洛絨和這些靜靜不動的人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她也站着,臉龐上還是那種恬淡且安靜的表情,山風吹動她的頭髮和衣角,嘉洛絨的雙手不斷的在比劃着,一刻不停。在外人看來,這些手勢都很難懂,然而對於小鬍子來說,他瞬間就看懂了嘉洛絨的手勢。
安靜的嘉洛絨並不知道小鬍子在不在周圍,但她這樣一直不停的比劃,希望小鬍子有機會可以看到。
她的手勢的意思是,自己很好,讓小鬍子放心,讓小鬍子要好好的活下去。
枯燥的手勢不知道被嘉洛絨來回比劃了幾百次,她不知疲倦的重複這樣的動作,小鬍子舉着望遠鏡的手幾乎控制不住了,他用鏡片隱藏自己雙眼中的一點水汽。人,彷彿都是自私的,然而在嘉洛絨這裡,小鬍子找到了另一種詮釋,這個世界上,有完全爲了別人而活着的人嗎?
有,一定有。
小鬍子他們三個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隱藏着朝那邊觀察,但小山頂上的嘉洛絨突然就停下了自己的手勢,她微微轉動了一下身體,面朝小鬍子隱藏的這個方向。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小鬍子的心跟着一跳,但雙方還有一些距離,那些耳聰目明的朝聖者成員都沒有一絲察覺,嘉洛絨,能感應到什麼?
但嘉洛絨彷彿真的可以感應到一些東西,她靜靜的站在那裡,沒有太多的舉動,臉龐上卻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站了兩分鐘,重新舉起了自己的手,開始打手勢。她打的非常慢,唯恐自己表述的不夠清楚。此時此刻,無聲的手勢彷彿是最最直觀的一種情感,小鬍子看到了嘉洛絨的手勢,也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隨着手勢,好像有一道安靜的聲音從小山那邊飄了過來,落入小鬍子的耳朵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宿,我想和你一起走,永遠的走下去,如果有一天,我的命運讓我不得不離開的時候,請你,好好的活着,無論我生,或死,這不重要。”嘉洛絨打着手勢,臉上的笑容似乎凝固在這一瞬間:“你只需記住,我的心,在你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