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土下,露出了兩具慘不忍睹的屍體,這是非常恐怖的一幕,儘管是在大白天。小鬍子看得出,兩具屍體一高一低,都被剝掉了皮,臉朝下丟在坑裡。
他剛剛慶幸沒有讓格桑梅朵過來,但是腦子一轉,立即想到一個很可怕的念頭。尕耶河,可以沖走一切的湍急河水,撈屍人……
如果沒有意外,晉普阿旺和李能都會順着水流被衝下來,他們被撈屍人撈上來了?
想到這裡,小鬍子就有一點目眩,這是個讓他無法接受的想法。他馬上把所有的浮土都抹掉,用鐵鍬把一具屍體翻了過來。這種屍體的慘狀是絕對能把人嚇死的,整張皮都被剝掉了,以至於死者生前的相貌幾乎辨認不出來,但是小鬍子看了看,就無形中鬆了口氣,因爲他看到死者的眼球已經是灰色的了,晉普阿旺和李能從掉落裂谷到現在,滿打滿算一天多的時間,不可能會這個樣子。
他把另一具屍體也翻了過來,這具屍體死亡的時間更長,屍臭味薰的人想吐。小鬍子回頭看看被緊緊綁在樹上的兩個撈屍人,剝皮這種活兒,不是心理素質非常好的人根本幹不出來。如果是晉普阿旺遇到這種人,說不定會忍不住一鐵環把他們給砸死。
他慢慢走了回去,路過雜亂的窩棚時,又朝裡面看了看,這時候他就發現,窩棚裡其實也有一種臭味,只不過剛纔山風帶來的屍臭把這股味道給壓下去了,現在風一停,站在窩棚外面就能聞得到。
格桑梅朵一個人在那邊站的心慌,忍不住張口叫小鬍子,小鬍子示意她沒事,接着就走進窩棚,裡面很臭,就像一個住着野獸的山洞一樣。他就覺得這兩個撈屍人比水泊梁山的人都狠,根本沒有板刀面和餛飩那一說,直接就把人皮給扒了。
就在窩棚裡看了看,小鬍子立即明白了那股氣味的來源,那是兩個撈屍人睡覺墊的褥子,人皮的。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狠人見的多了,從來沒見過墊着人皮睡覺的人,怪不得兩個撈屍人從骨子裡散發出一股屍臭,洗都洗不掉。
他從窩棚裡走出來,走到兩個撈屍人的面前,那個結實的年輕人仍在大叫,小鬍子的目光瞬間變的冰冷,他不是做善事的,也沒有普度衆生的心,但是在這種地方遇見這種人,他不介意把對方做掉。
“不是!不是不是!”那個老頭兒有些見識,看到小鬍子冰冷的目光和漠然的表情,就意識到情況不妙,他馬上來回的搖頭,急切的說:“我們沒有害人!那都是河裡撈上來的死人。”
老頭兒看出來小鬍子不是善茬,立即就開始解釋,他說他們這一行從來不打活人的主意,之所以這麼做,是撈屍人之間代代傳承的一個規矩。
“爲什麼這麼做。”
“這麼做,水鬼會放過我們。”
撈屍人的起源幾乎和水葬的盛行是同一時間出現的,就和土爬子一樣,他們有一些古怪沒有理由卻被人信奉的秘訣。比如說土爬子下坑點蠟,是祖訓,爲什麼要這麼做,很多老輩的土爬子說不清楚,但是他們就認爲,下坑點蠟可以保他們平安。撈屍人也一樣,正經的撈屍人都睡人皮褥子。
有的河上游住着人,只要有人死了,就會葬進水裡,常年都飄着死人的河,說它沒一點古怪也不可能。撈屍人做活的時候要下水,很多人下去就上不來了,一串水花一翻,人就永遠消失,據一些倖存者說,他們確實感覺有東西在水裡拼命的拖着他們。
“活人的陽氣太重,水鬼不會放過的。”
正統的撈屍人之間就有個說法,身上不養出那股臭味,就沒法下水。吃十香肉當然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但是太噁心,再冷血的人也沒辦法把這個當成培訓項目,過去的一些撈屍人真的是跟死人睡一起的,不過天氣暖和的時候,死人三兩天就開始爛,後來的撈屍人就把程序簡化了,剝死人皮硝一下,可以墊着睡一年半載。
“我說的是真的。”老頭兒已經帶着央求的口吻,很怕小鬍子一鐵鍬掄過來,把他半個腦袋削掉。他說自己幹這個這麼多年,下水的筏子不知道被水裡的東西掀翻了多少次,但總能撿條命回來,就因爲常年睡人皮。
小鬍子鬆了鬆手裡捏着的鐵鍬,如果換別人來聽老頭兒的解釋,肯定以爲他在扯淡,但小鬍子吃土飯,知道很多事情就是靠那種不可思議的方式來解決的,而且他能看得出老頭兒沒有說謊。
“這個事情不提了。”小鬍子丟了手裡的鐵鍬:“幫我撈東西。”
“好好好。”老頭兒忙不迭的點頭,對旁邊的年輕人說了幾句,那年輕人看起來還有些不服氣,斜眼看看小鬍子。
小鬍子鬆開他們,又接上年輕人被卸掉的胳膊,把剛纔說好的報酬交給他們,商業社會的氣息已經沾染了這塊幾乎沒有人跡的土地,看到紅彤彤的票子,老頭兒就把剛纔的事給忘記了,招呼年輕人到河邊去。
他們就駕着一個很小的木筏子,劃到已經打有木排的地方,年輕人脫下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來回活動了一下,一頭就扎到水裡。水下面有兩個木排,能攔住十多米之內流過去的東西,年輕人氣很足,一口氣憋了差不多兩分鐘纔上來,晃晃腦袋上的水,吸了口氣就又潛了下去。
他在兩個木排之間來回找了好幾次,都沒有發現什麼東西。老頭兒就划着木筏子回來,對小鬍子說不行的話,就再打兩個木排,這樣範圍更大一些。
“根據你的經驗,人是頭一天從上游那邊落水的,到現在,撈上來的機率有多大?”
“這個……”老頭兒搖搖頭,說機會很渺茫,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在這樣的水裡呆不住,肯定會被沖走,除非是比較沉重的東西,到了水流緩的地方會沉到水底,慢慢的順着水走,還有機會撈上來。
“那就試試吧。”小鬍子的心被揪了一下,晉普阿旺和李能,真的找不到了嗎?
老頭兒和年輕人幹活很賣力氣,他們又在別的地方相繼打下去兩個木排,能覆蓋的地方基本都覆蓋住了。從白天一直找到天黑的實在看不見了,兩個人才倒頭呼呼大睡。小鬍子和格桑梅朵沒有睡意,熬到天亮。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小鬍子已經習慣了下水的年輕人一次又一次空手而回。然而不知道是第幾次下水後,年輕人露出水面時,手裡明顯拖着什麼東西。
“是什麼?”老頭兒趴在木筏子邊上問道。
小鬍子站在岸邊,一眼就看到年輕人手裡拖着一個黑色的揹包,但是距離太遠,他看不清楚揹包的細節。老頭兒很快就靠岸了,小鬍子接過揹包時,立即辨認出這是他們所用的揹包。
揹包是晉普阿旺的,所有的東西都在裡面,包括那塊金屬條。這個揹包的出現讓小鬍子產生了一些希望,同時又產生了更重的憂慮,以晉普阿旺那種性格,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或者失去知覺,他不會丟下自己的包。
但這個揹包是唯一找到的東西,再接下來,他們就沒有任何收穫,結實的年輕人在水裡泡的身上一層白皮。到了當天下午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老頭兒就爲難的跟小鬍子說,估計沒有希望了,再找下去只是白費力氣。
小鬍子看了他一眼,老頭兒感覺心慌,連忙解釋並不是他們想偷懶,只是就事論事。
“我知道。”小鬍子拿起晉普阿旺的揹包,他很失望,甚至有一點傷感,但是他不會因爲這些而失去理智。
事情彷彿陷入了困境,絕對的困境,失去了兩個同行的夥伴,丟失了轉經筒,誰都無法保證格桑梅朵能不能順利的喚醒心裡的靈識種子。小鬍子還記得烏司藏的話,格桑梅朵不可能一直都平安無事的,如果種子膨脹到她無法解開又無法承受的時候,她會崩潰,會瘋掉。
“我們走吧。”小鬍子背上了行裝,順着他們一路而來的河岸朝回走,明天會怎麼樣,他不知道,但他會固執的沿着自己想走的路走下去。
他們用了一夜又加大半天的時間回到了木剌措迷霧深谷的附近,之前隱藏的車子還在,估計宋坤那幫人仍然在古殿內部沒有出來,否則肯定會開走或者破壞車子。小鬍子把能轉移的東西都轉移到一輛車子上,然後悄無聲息的離開。
“我們要去哪裡?”格桑梅朵的眼睛被風吹的睜不開,一頭黑髮隨風飛舞。
“暫時不知道。”小鬍子把車子開出去很遠,然後停下來,對着鏡子,用一把剪刀修了修自己已經顯得凌亂的鬍鬚。
烏司藏送的那張象雄古圖上,類似木剌措那樣模糊的點還有幾個,但小鬍子不打算忙着去理會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