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清晰的感覺出來,死神已經逼近了麻爹。這一刻,我在小鬍子身上體會到的那種感覺又猛然間強烈起來。不管是誰,都有他極爲脆弱的一面,即便他強到極致,但是在垂死的時候,他和普通人沒有多少區別。
只不過這種感覺,讓我傷感。
我知道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是有些情緒在這個時候無法控制的住,我仍然想要拖着麻爹離開這裡,到安全的地方去。即使他死了,我也要帶着他走。
我剛一動,麻爹冰冷的手就微微的用了下力,示意我不要再走了。他微微閉着眼睛,嘴裡不知道在說什麼,我幾乎把耳朵都貼到了他的嘴邊,才隱約聽到了兩句話。
“我家在李陵山,可惜,我回不去了,回不了家了......”
“麻爹......”我極力壓制着自己的哭聲,但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順着臉頰流下來。
“衛少爺。”麻爹緊閉的雙眼突然一下子就睜開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別人常說的迴光返照,但是他的精神彷彿瞬間就好了很多。
“麻爹,你堅持住,不會有事,你練過功夫,一定不會有事。”我連忙就抹掉淚。
麻爹的眼睛完全睜開了,那道濃重的連心眉彷彿也舒展開來,他扭頭衝着我就笑了一下。在這一瞬間,他的神情又變了,好像變回了那個我所熟悉的有點駝背又有點猥瑣的老頭兒。
“衛少爺,不要怪老子囉嗦,把老子燒了以後,趕緊走,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麻爹和以前一樣,面部表情豐富起來,一邊對我說,眼睛上的連心眉一邊挑動:“另外說一句,不要走老子的老路,當年在省長女兒那件事上,老子幾乎後悔了半輩子,雷家的小姐其實還是不錯的,回去把她娶了,安穩過日子。還有,見到她時,替老子跟她問個好......”
這些話如果放在過去聽,我會覺得麻爹囉嗦,同時又會覺得溫暖。但是此刻,這些話就像一根一根鋒利的針,扎的我心口疼。
“另外,老子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合適,衛少爺,你趕緊走吧,把老子放在這裡就好,不用再拖到木塔那邊燒了,你現在這個樣子,拖不動......”
麻爹可能真的是迴光返照,他的精神只恢復了一瞬,當他說完這些話之後,眼神突然黯淡到了極點,抓着我的那雙冰涼的手,也漸漸鬆開了。
他臉上那種帶着些許猥瑣的笑,永遠定格在這一刻。他閉上了眼睛,嘴巴里發出不甚清晰的幾個音節。
“衛少爺,好好活着......”
我的手一下子抓的很緊,但是卻無法再把他拉回來。他死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感覺周圍空曠的黑暗,彷彿更黑了,像一大團凝結的冰,陰暗且冷。
我的腦子瞬間就空了一下,好像突然之間失去了生命中很寶貴很寶貴的一些東西。我仍然牢記着麻爹的話,當我的眼淚將要流乾的時候,就一點一點的拖着麻爹,朝不遠處的木塔爬去。
這段並不長的距離,耗費了很長時間。木塔已經燒塌了,我在火堆旁站了片刻,最終,把麻爹的屍體丟了進去。我的手裡,只剩下那塊原屬於麻爹的虎威牌,銀牌在火光下閃着點點銀光。
燃燒的木塔肯定會吸引經過附近的人,我在周圍收拾了一些能用得上的東西,就朝着石壁盡頭那個死角的方向走。這段路很長,我又不敢開光源,所以走的非常慢。這裡是主戰場,幾批人都散開了,中途,有一些人從我不遠處經過,我看不清楚他們,忍了很久,終於沒有做聲。
我一直在不斷的轉移,用了大概五個小時的時間,纔到了麻爹所說的那個死角附近。因爲沒有光線,我看不到前面的情況。我靜伏了很久,感覺周圍沒有什麼動靜之後,飛快的打開光源朝前方掃視了幾眼。
這個死角,應該是一個傾斜而下的大坡,坡底可能連通着暗河,從這裡朝西邊走若干距離,可以摸到六指大門。我找了個地方躲起來,長長喘了口氣。這裡確實很僻靜,休息了一個小時左右,沒有任何人的影子。到了這時候,我只能做最壞打算,用搜來的給養熬下去,熬到這裡的決戰結束,所有人都撤走之後,再慢慢離開。但是我不知道這段時間會有多長,如果腿上的傷得不到妥善處理,可能會有嚴重的後果。
我盤點了一下給養,又自己簡單弄了下傷處,隨後就靜臥不動,節省體力。但是這種安靜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就有人朝這邊趕過來,從他們打出的光線來看,人數還不算少。
這些人來的很快,他們大概有七八個人,都帶着裝備。這時候如果我要跑,肯定來不及了,心一橫,索性就完全靜下來,避免被他們發現。
當這幾個人來到這裡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羣中有曹實的身影,心頓時跳了一下。他們不知道到這裡幹什麼,不過很快,就有兩個人揹着揹包,到大坡下五六米的地方開始忙活。我不敢擡頭,也不敢亂動,看不清楚他們具體在幹什麼。
“他還活着!”我這時候又見到曹實,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曹實站在坡上,注視着這兩個夥計。他手下的人都很眼生,明顯是老頭子自己訓練出來的班底。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什麼交談,曹實盯着兩個夥計,剩下的人都在四周警戒,彷彿想盡快做完事儘快離開。
兩個夥計不知道在幹什麼,不過他們的手腳很麻利,前後十多分鐘時間,好像就做完了該做的事,這時候曹實就開口問了一句穩當不穩當,兩個夥計一起說沒問題。之後,曹實就沒再逗留,帶着人朝別的地方走去。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我藏身處旁邊最多幾米遠的石壁上,不知道怎麼落下一塊石頭,石頭只有拳頭那麼大,順着石壁朝下滾,然後落到了大坡上,又咕嚕嚕的滾了下去。這塊石頭可能是自然脫落的,但是卻帶給我很大的麻煩,它滾動的聲音立即引起了曹實那幫人的警覺。
這七八個人都是老頭子暗地裡培養出來的人,功夫不錯,反應很快,石頭滾落的聲響一傳出去,他們馬上就分辨出了聲音的來源,幾個人分頭散開了,光源也被關掉。我沒話可說了,這是天要滅我。這些人裡除了曹實,可能都沒有見過我,但是老頭子不可能不給他們看我的照片。
那些人也在猶豫,可能是全力分辨剛纔的聲音究竟是偶然的還是人爲的。如果在平時,估計他們不會太冒險來查看這些,但是他們剛剛在坡下面做了些手腳,不想出現遺漏。僵持了幾分鐘之後,我就聽到了有人移動的微響。
幾道光線一下子在我周圍照亮了黑暗,同時還有黑洞洞的槍口。這些人看到我的一刻,都是一愣,緊跟着就把槍口一起對準了我,回頭發了個信號。
曹實帶着兩個人過來了,他完全就想不到我會躲在這個地方,當他看到我的時候,驚訝就大過了其他人。而且他的眼神立即變的不安,朝身邊的人看了兩眼。我知道,在某些時候,他也用不動這些人。
而且,這一次是真的沒有人可能來救我。
我仍然不肯就範,儘管面對着幾個人,但還是舉着手裡的槍對着他們。我剛剛舉起槍不久,就有人飛快的撲過來,把我的槍給下掉,緊接着,又有一個人協助他,把我按在面前的石頭上。
“放手吧。”曹實在旁邊說:“他腿上好像帶着傷的,跑不了。”
曹實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只是望着我的眼神裡有一絲不解,他不知道我是如何流落到這裡的。這時候,我就看到曹實的目光,他對着我很輕很輕的搖了下頭,意思是讓我不要做無謂的反抗。
有人給我弄了下傷處,曹實在一旁看,他不是以前的曹實了,離開了江北,他也壓不住陣。此刻如果過多的和我交談,不免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他們給我重新打了個簡易夾板,然後兩個人就架着我準備動身。我記着曹實的目光,所以沒有隨便亂動。
他們行進的方向好像是六指大門那邊,我估計着,那裡應該是老頭子所在的位置。他們一直在沿着暗河的河岸走,可能是全力躲避路途上的風險。
“不要碰到他的傷腿,這個人有大用。”曹實回頭對架着我的夥計說:“從這裡到那邊,要走兩三個小時,你們都小心點。”
這句話無疑是在提醒我,要我暫時穩住心,因爲至少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中途可能會有機會。
他們極力的隱藏自己的行蹤,但是在行進中不可能不要光源,那樣會嚴重的影響速度,整個隊伍只有領頭的人開了一支不亮的手電。當我被人架着走了半個小時左右,從左邊就猛的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槍響。
開槍的人明顯槍法非常好,一槍就把拿着手電領路的人給做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