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大牙一聽辰年說的這話,心裡不覺有些發慌,又怕已惹了她不悅,忙帶着大夥磕下頭去。辰年見此只微微笑了笑,拉着陸驍不急不緩地在一旁坐下了,也不說話,任這羣人跪在地上給自己磕頭。
溫大牙本料着辰年心軟,磕不幾個頭就會叫大夥趕緊起來,他們也好藉着這機會提要求出來。誰知她竟拉着那陸驍坐下了,看戲一般地看着他們磕頭。這與他預料的全然不同,倒叫他心裡一下子沒了底,也不知這頭是繼續磕下去,還是就這麼自己停下來。
跪在後面的傻大最先不磕了,他人高馬大,一會兒的功夫就把自己磕得有些發暈,也顧不得溫大牙的交代,自己就先停了下來,直直地看向辰年。
辰年卻向着他笑了笑,偷偷地向他擡了擡手指,示意他先站起來。傻大也沒猶豫,很聽話地站了起來。因着他在最後,溫大牙等人也瞧不見他,更是聽不見辰年與陸驍發話,只得硬着頭皮繼續磕下去。
又過片刻,竟聽得辰年百無聊賴地問陸驍道:“他們這是磕了多少個了?”
陸驍奇道:“還要計數?這我可忘了,只能從頭數了。不過這多人我可記不過來。”
辰年便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就只數溫大當家一個人的吧。”
溫大牙聽了這話,一腦袋差點沒扎到地上去,等聽見陸驍竟真得一本正經地數了起來,他這頭就再也磕不下去了,只得停了下來。他早已瞧出辰年纔是主事的那個,便頂着已經有些紅腫的額頭,可憐巴巴地看向辰年。
辰年笑了笑,還是剛纔那句話,“溫大當家,我從不受人脅迫。”
溫大牙咬了咬牙,說道:“謝女俠,大夥想求着您收留咱們。”
辰年聞言訝異地挑了挑眉毛,道:“溫大當家,這可是你們的寨子,我們不過是借宿的人。”
溫大牙點頭,“您也在這裡留了幾日,知曉咱們寨子到底是個什麼光景,若不是有您兩位在這兒,昨夜裡大夥做了那些官兵的刀下之鬼了。他們都叫我一聲大哥,可我是既養不活他們,也護不住他們,我實在沒臉做他們的大哥了。”
他說着,又將跪在地上的這些人指給辰年看,“謝姑娘,您再看看咱們這些人,說出去是山匪,像是多麼威風一樣,可大夥要是能在外面討口飯吃,誰會躲進這山裡來?不是在官府有案底的,就是沒人要的歪瓜裂棗,也就是在道上嚇唬嚇唬過往的客商,詐兩個飯錢,就連那打家劫舍殺人滅口的狠勁都沒有。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農忙的時候,咱們還要給那大戶去做短工,只爲着賣把力氣換口糧食。咱們和虎口嶺那幫殺人劫貨的傢伙不一樣。”
溫大牙說得言辭懇切,辰年不覺收了臉上的嬉笑,沉聲與他說道:“溫大當家,您起來說話。”
溫大牙聞言卻是仍不肯起身,繼續說道:“我知道就這樣訛上您實在不該,您本是好意救了咱們,咱們卻像狗皮膏藥一般甩不掉。可我真是沒別的法子了,求您給大夥指條生路。”他說完便又伏下身去給辰年磕了個頭,這個頭磕得極重,全不像前面那般偷巧。
辰年半晌沒有說話,在那裡靜靜地看了溫大牙等人良久,這才肅然說道:“溫大當家,不是我不肯出手幫你們,而是我自己也是無根浮萍,還不知會飄到哪裡。”
溫大牙忙道:“您到哪裡,咱們就跟着您到哪裡!”
辰年又沉吟片刻,這才說道:“你們先起來吧,此事得容我考慮一下。”
溫大牙等人不好再說什麼,心中雖不情願,卻都知道了辰年不吃這一套,也不敢再拿磕頭來迫她,只得站起身來。溫大牙這才忽地記起自己剛纔回身的時候好像看到傻大是站着的,忍不住回頭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傻大十分委屈,忙出言解釋道:“大哥,我磕得勁大,一個頂別人兩個的。”
這話卻把辰年與陸驍兩個都說得笑了,傻大瞧着他們笑,便也跟着傻呵呵的笑了起來。這時,忽地聽見肖猴兒叫道:“崔小二醒了,崔小二醒了,他要說話!”
衆人聽見了忙都湊過去看,就見楊熠果然正在低聲呻吟,嘴裡還喃喃自語的,不知在低聲說些什麼。溫大牙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只覺得那額頭熱得燙手,不由氣得罵肖猴兒道:“他這哪裡是醒了,分明是燒得都說胡話了!”
他罵完又看向辰年,向她討主意道:“謝姑娘,你說怎麼辦?”
辰年問溫大牙道:“近處可有郎中?”
不光是楊熠這裡需要郎中診治,便是另外那兩個重傷之人,現在雖還未發熱,可這樣重的傷勢,怕是也要熬不過去。
溫大牙遲疑了一下,答道:“南邊鎮子上倒是有,只是要把那郎中請過來,就怕官兵的事就瞞不住了。”
辰年自是也明白這個道理,她想了一想,與溫大牙說道:“那也沒法子,總不能這樣看着他們幾個等死。這樣,先去鎮上將那郎中糊弄了過來,莫叫別人知曉,再把他在這裡扣些日子,以後的事那就等以後再說。”
若是被人知曉了那些官兵都死在了寨子裡,到時候大不了帶着這幫人逃走便是。其實也有更好的法子,那就是將那郎中糊弄了來,待用過了之後便殺人滅口,只是此種行徑太過狠毒,不論是辰年還是溫大牙,都自問做不出此事來。
寨子裡眼下沒受傷的人連一手之數都湊不夠,拋去辰年與陸驍兩個,就只剩下了傻大與肖猴兒還算是好的。可傻大太憨,肖猴兒則與那鎮上的人太熟,這樣算下來,只得由辰年與陸驍出面去鎮上請那郎中。
溫大牙雖下定了決心要攀住辰年與陸驍兩個,可那是想着求人家收下他們幾個做小弟,不料卻先要人家來替自己這幫人跑腿辦事。他不覺甚是難爲情,對辰年與陸驍謝了又謝,又叫肖猴兒給他們兩人帶路,道:“有他領着,路上也方便些,待到了鎮子,不叫他進去就成。”
此刻外面的風雪早就停了,倒是一片晴好的天氣。辰年與陸驍牽了馬匹出來,卸下了那些一眼就能認出的軍中裝備,由肖猴兒帶着,上馬直奔南邊的鎮子。幾十裡山路,三人不斷揚鞭催馬,直過了晌午,這才跑到了那個小鎮之外。肖猴兒怕被人認出,不敢進鎮,只在坡上遠遠地指着小鎮上僅有了一條青石板路,與辰年說道:“東邊第六家就是李家藥鋪,裡面有坐堂的郎中,”
辰年順着肖猴兒指的方向看了看,輕輕地點點頭,與他說道:“你尋個隱蔽點的地方藏一藏,我們儘快趕回。”
她與陸驍策馬從山坡上俯衝而下,馬蹄踏起碎雪,揚到半空之中被陽光一照折射成多彩的光點,亮亮閃閃的煞是好看。肖猴一時看得有些呆愣,直到那兩人在鎮子外勒馬,這纔回過神來,自去尋了地方藏身。
辰年與陸驍兩個並轡而行,進入這個小鎮。雖剛過晌午,街上卻已是沒了什麼人,街道兩旁倒是有幾間店鋪,不過看樣子生意卻甚是蕭條。兩人沿街向東而行,一直尋到了那家藥鋪門外,陸驍看一眼辰年,在她前面進了那藥鋪。
一般藥鋪的佈置大多相同,迎面衝門的是櫃檯與藥櫃,正廳左側纔是那郎中坐堂看病的地方。陸驍是鮮氏人,卻不知曉這藥鋪里布置,進門後左右看了看,這才瞧見那左邊坐着有郎中模樣的人,可待他在瞧清那人模樣,步子卻是不由一頓。
辰年就跟在他的身後,他這一停害她差點沒撞到他的身上,偏他個子十分高大,把辰年的視線遮擋得很是嚴實,辰年只得偏頭從他身側看去,一瞧那坐堂的郎中,竟也是嚇了一跳。
那又黑又瘦的郎中不是別人,竟是有着神醫之稱的道士朝陽子。
正好朝陽子也擡頭看過來,瞧到他兩人也是微微一怔,可隨即就變了面孔,十分不耐煩地叫道:“你兩個怎地又來了?快走,快走,我說過了,你家老太太那病沒治,趕緊回去準備後事吧!”
陸驍還有些愣怔,辰年那裡卻是反應過來,把陸驍往旁邊一撥,央求朝陽子道:“求求您出手救一救家母吧,家母勞苦一生,到現在還沒想過什麼福,求求您救一救她吧。”她說着,聲音裡竟都帶上了哭音。
陸驍人又不傻,自然瞧出這兩人都在做戲,雖不知道這戲是做給誰看的,卻也知道不能從自己這裡露了餡。可他實在沒辰年這說哭便哭的本事,只得耷拉着眼皮沉下臉來,強擠出一些悲色,暗中卻凝了心神去聽着藥鋪中的聲響。
這樣仔細一聽,便辨出這藥鋪裡除了朝陽子,裡間似還有一人,氣息甚是細微綿長,幾乎爲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