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上的戰局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襄陽城這邊卻平淡的有些出奇。整個白天,不管是李世民大營中的士兵,還是襄陽城裡已經困頓疲乏不堪的樑軍,又或是在漢水西岸的燕雲軍士兵,都有些百無聊賴。
尤其是一向以紀律嚴明著稱的燕雲軍,除了必要安排的斥候和遊騎之外,大部分士兵因爲天氣轉冷竟是沒有操練,都窩在帳篷裡呼呼大睡。李世民派過來的斥候藏身在草叢裡,觀察了整整一日,發現燕雲軍的士兵們在中午吃過飯之後便一頭鑽進帳篷裡,很少有人再出來。
這個消息在天黑之前傳回漢水東岸的秦王軍大營裡,這讓李世民的心裡踏實了幾分。
在他的大帳外面,所有從五品別將以上的將領全都聚集在這裡。爲首的幾個將軍神色都有些緊張,因爲他們已經知道了今夜將會發生什麼樣的大事。中低級的將領們還沒有得到消息,但隱隱間人們似乎都猜到了些什麼。
在衆人到齊之後,不多時,身披金甲的李世民緩步走出了大帳。
披着一件大紅色的披風,身穿金甲的李世民顯得格外英武。他將金盔抱在懷裡,緩步走到衆人身前站住。
視線緩緩的在這些將領們的臉上掃過,李世民的臉色竟然平靜的出奇。
“你們所有人可能都想過,這一場戰爭會在什麼時候結束。你們的前程又會是什麼,戰死?還是成爲驕傲的勝者?”
李世民語氣平緩的說道:“不只是你們,孤也曾不止一次的想過……這一戰,能不能取勝?現在……孤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逐漸將語氣提高說道:“要想取勝,就必須有一顆必勝之心!”
“如果你們自己心裡都在不安,都在忐忑,都在做着兩個打算,沒有一顆必勝之心,那麼這一戰還沒有打就已經輸了!孤也犯過錯,就在不久之前還犯過錯!若不是尉遲恭用他的無畏來告訴孤,孤現在還不明白什麼叫做戰爭!”
“以決死之心上陣,方能百戰不殆!”
李世民大聲說道:“今夜,孤將與你們一同,以決死之心上陣殺敵!敵人就在漢水對岸,他們不會想到咱們會在這個時候突襲。孤不願意瞞着你們……軍中的糧草已經不多,要想活過這個冬天咱們只能去敵人的大營裡將糧草搶過來!”
“而搶糧草之前要做什麼?”
李世民緩緩掃過衆人,高聲說道:“殺光敵人!”
“今夜,如果你們不能把所有的勇氣都拿出來,那麼勝利者就有可能是對面的敵人。想想吧,你們戰敗了之後會成爲什麼?成爲死屍?還是懦弱的乞求一口食物搖尾乞憐的狗?而若是你們奮力向前,將所有敵人踩在腳下,那他們纔是狗!纔是屍體!”
“殺燕王!”
李世民縱聲高呼:“創基業,建功勞!”
他猛的將橫刀抽出來,指向濃墨一般的蒼穹:“用你們手裡的橫刀,去爲自己博一個前程似錦!踏平敵陣,誓殺李閒!”
“殺李閒!”
不少人的熱血被李世民鼓動起來,紛紛抽出自己的橫刀。就連一些樑軍的將領也被李世民的激昂所感染,骨子裡那股軍人特有的鬥志逐漸復甦。他們雖然戰敗了一次,成爲了李世民的俘虜。但他們骨子裡依然有着對勝利的渴望,既然大梁已經走到了盡頭,那麼他們有必要爲了自己的前程而拼爭。
誠如李世民所說,軍人,是不願意去做懦夫的。
只要有勝利的希望,誰願意成爲敗者?
嗣十三站在衆將面前,眼神格外的明亮。他高舉着橫刀,跟着李世民呼喊口號的時候表情十分激動。他似乎很興奮,在期待着這個時刻的來臨。
“尉遲傷重……嗣十三……你可願意跟在孤的身邊,爲孤護持左右?!”
李世民忽然看向嗣十三問道。
“臣……萬死不辭!”
嗣十三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說道:“臣雖不如尉遲將軍勇武,但臣願意用自己的身體爲主公做盾牌!除非臣死了,否則無論是誰,都不會威脅到主公安危!”
“你與尉遲,是孤之肱骨!”
李世民將自己的橫刀遞給嗣十三,接過嗣十三的橫刀:“今日以此刀爲證,若得勝,孤與卿當爲兄弟!不離不棄!”
夜色中,留下了親信龐德帶兵五萬鎮守大營。李世民親率十幾萬大軍分作四路,往漢水下游水淺處渡河。天黑之後大軍即刻開拔,繞出去最少七八十里的路,趕到燕雲軍大營的時候恰好是天將亮,正是人睡的最深沉的時候!
李世民告訴自己,自己一定會成爲勝者!
一定!
……
……
李世民知道,在下游可以渡河的地方,李閒必然佈置了大量的斥候監視着,所以他將隊伍分成了兩批,挑選大約兩千名精銳善水的士兵游泳到河對岸,在燕雲軍斥候返回本寨的必經之路上埋伏,來一人殺一人,以確保大軍行蹤不會泄露。
這兩千在黑暗中游泳渡河的士兵,能活着到對岸的將成爲戰爭勝負的關鍵。所以李世民許以厚祿,他許諾,只要是渡河過去的士兵,每個人在戰後都能得到一百畝良田。不幸戰死的,將會得到五百兩銀子的撫卹。
李世民親自率領大軍,用了一個多時辰趕到下游淺水處,大軍開始渡河,在河道那邊果然有燕雲軍的守兵,廝殺一場之後,守兵開始撤退。李世民下令大軍加速前進,天亮之前必須趕到燕雲軍大營。
撤走的燕雲軍守兵被事先渡河過來的秦王軍攔住,一場廝殺之後上百名斥候被殺。趁着濃烈的夜色,秦王軍十幾萬人馬瘋了一樣的往燕雲軍大營方向急衝。
在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時候他們終於趕到。
看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燕雲軍大營,李世民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冷冽!
“衝進去!殺李閒!”
“殺李閒者,賞萬金,封國公!”
李世民大聲吼了一句,用橫刀向前一指!
“殺!”
洶涌如潮的秦王軍士兵點起了火把,匯聚成一片火的海洋。照亮了半邊夜空的火海蔓延向燕雲軍大營,如洪水決堤一般。很快,燕雲軍大營裡便響起了示警的號角聲,能看到數不清的燕雲軍士兵迅速的往營寨這邊衝了過來。
站在一處高坡上的李世民忍不住在心裡暗歎一聲,燕雲軍果然是當世一等一的強兵。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集結起來,不得不讓人敬佩。但李世民看的出來,燕雲軍大營中的火把很凌亂,顯然敵人已經慌了。
聚集起來的燕雲軍弓箭手開始放箭,而已經衝到大營不遠處的秦王軍弓箭手也開始放箭,不同的是,秦王軍的弓箭手射出去的是點燃了的火箭。就好像從九天之上墜落下來的銀河,火箭如滔滔大河一樣洶涌澎湃的衝進了燕雲軍大營中。
羽箭之密集,讓人震撼。
士兵們臨死之前的哀嚎聲響徹天際,短短片刻,在燕雲軍大營外面秦王軍士兵的屍體就覆蓋了一層。衝在最前面的秦王軍士兵被羽箭,和威力更大的牀子弩放翻在地。當大批的燕雲軍弓箭手登上箭樓之後,進攻的一方兵力的損失越來越大。
站在大營營寨裡面的雄闊海臉色肅穆,看着洶涌如海的敵人緩緩的攥緊了拳頭。
堅守最少三個時辰!
這是燕王殿下給他的嚴令。
而他手中,只有不足兩萬人馬。
李世民派來藏身在燕雲軍外圍的斥候,看到燕雲軍中士兵們吃過飯之後就進了帳篷裡沒有出來。但他們沒有看到的是,天色黑下來之後,絕大部分燕雲軍精銳已經悄然集結離開了大營。
此時在大營中的燕雲軍士兵,要裝出淬不及防的樣子還要堅守住。
雄闊海看了看身邊站着的張公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分兩隊,你在後我在前,若我的人馬扛不住,你爲督戰隊。若敵軍攻勢太猛,你再帶兵上來。”
“三個時辰”
張公謹揉了揉鼻子,忽然搖了搖頭:“你退回去,重甲陌刀營不到守不住的時候不能上來。我在前,你在後!”
雄闊海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好!珍重!”
“放心吧”
張公謹笑了笑:“我這個人沒別的本事,就是命大。而且說起來……論戰場衝鋒,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我不如你。率軍防禦,佈陣阻擋,你不如我。三個時辰而已,我來擋,你來反攻!”
……
……
一個年紀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磕磕絆絆的往前跑着險些栽倒在地。跑在他身邊的漢子伸手拉了他一把,壓低聲音說道:“別隻顧着跑,看清楚前面有沒有人擋着自己!羽箭無眼,別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少年感激的看了身邊的漢子一眼,卻發現對方身上穿的是樑軍的甲冑。
“你是樑軍?”
那漢子一怔,奔跑中從地上的一具死屍身邊撿起來一塊盾牌遞給少年:“是,但你應該記住,現在在你身邊的都是同袍!”
“嗯!”
少年臉一紅,頂着盾牌往前跑:“大哥!你說咱們能打贏麼?”
“肯定能!”
樑軍士兵笑着說道:“燕雲軍就算再強,夜晚驟然遇襲也必然大亂。再說,你看到沒有,前面的弓箭手放的火箭已經將燕雲軍的大營點着了。只要大火一燒起來,敵人就不得不往後撤!這種時候,誰退後誰就輸!”
他交待道:“這會別急着往前衝,等到燕雲軍撤的時候再減加速衝上去。黏着敵人的屁股後面殺,只要咬住,敵人必敗無疑。看着敵人的後背殺人,立功也容易些!記住,砍夠了五顆腦袋就停住,功勞有的是,但命只有一條!”
“我知道!”
少年使勁點了點頭:“就是天太黑了!看不清前面的路!”
“天太黑了!”
站在防禦陣列後面的張公謹看了看天色,忍不住搖了搖頭:“若是李世民派人四面圍攻,防禦起來就難了。天太黑……他派人滅了火把從別處偷襲……來人,請雄闊海將軍分兵巡視大營!”
“喏!”
他的親兵大聲答應,轉身跑了出去。
“天之將明……其黑尤烈”
張公謹喃喃的說了一句,看向外面的火把海洋:“但終究會亮起來,就看這天亮……屬於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