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闊海的重甲陌刀營邁着整齊的步伐前進,形成陣勢之後陌刀營真的如同一座厚重的大山似的給人一種難以承受的壓迫感。張公謹下令弓箭手放箭,羽箭密集如飛蝗一般朝着重甲陌刀營籠罩了過去。但羽箭即便再鋒利,也鑽不透那厚重的鍊甲。
箭簇被卡在鍊甲上再難寸進,最多也只是將裡面的皮甲射穿一個小洞罷了,即便能傷到人,也沒有什麼影響。陌刀營的隊形依然嚴整,從上面往下看就如同一大塊刀子切出來的四四方方的豆腐。但很顯然他們不是豆腐,他們是一輛令人窒息的鋼鐵裝甲。漫天白羽籠罩下,鋼鐵裝甲依然穩步向前。
唐軍輕甲步兵根本就擋不住陌刀營前進的步伐,一排一排的陌刀之下,那些唐軍士兵毫無還手之力。即便有人能砍中那些重甲士兵,但橫刀再鋒利也切不開那厚重堅固的甲冑。
雖然推進的速度不快,但卻沒有絲毫停頓。
雄闊海走在隊伍最前面一排的中間,他左右還有他後面所有陌刀手的步伐都與他保持着一致。他進則進,他停則停。這種默契不僅僅是長期在一起訓練的結果,還是數十次浴血廝殺之後才能達到的配合。
刀起,刀落。
前面的一排唐軍士兵被整齊的砍翻,沉重而鋒利的陌刀可以輕而易舉的將人的身子劈開。陌刀營每向前一步,都要留下一地的殘肢斷臂,而當陌刀營的陣型整體踏過去之後,地上只會留下一層肉泥。
唐軍被壓制的節節敗退,眼看着再退就要頂到玄武門的城門了。
而此時,在城外燕雲軍的大隊人馬已經涌了上來,比城牆還要略高些的巨大樓車緩緩移動過來,樓車上的燕雲軍弓箭手開始覆蓋性的打擊城牆上的守軍。李閒從各營抽調出來了一萬弓箭手,從水師抽調一萬弓箭手,仗着拋石車將城牆上的牀子弩全都砸成了碎片,這兩萬人的箭陣移動到城牆外面之後開始發威。
兩萬人的箭陣,如果不親眼所見無法理解那種令人震顫的場面。
白羽漫天,遮天蔽日。
羽箭密集的甚至在半空中相撞!
幾十架樓車,還有城牆外的箭陣在很短的時間內往城牆上傾瀉-出去十幾萬支羽箭,城牆上的屍體和木樓上鋪滿了一層白色!
如果沒有拋石車發威將城牆上的牀子弩清理掉,沒有將唐軍城防軍的弓箭手砸了個七零八落,燕雲軍的弓箭手難以形成這樣規模的壓制,畢竟守城一方的弓箭手要佔據着絕對的優勢,最起碼射程要比城下的燕雲軍要遠。
隨着三輪齊射之後,城牆上的唐軍已經再難形成反擊。大隊的步兵擡起雲梯架上了城牆,巨大的樓車繼續向前移動最終靠在了城牆上,鋪上木板,樓車上的燕雲軍步兵潮水一樣殺上了城頭。上了城牆的燕雲軍開始清理唐軍殘兵,投降者一律不殺。
在靠近城門口附近,數十名唐軍士兵守着一個額頭上包裹着紗布的大唐將領。
“大將軍,撤下城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個唐軍士兵急促的勸道。
劉弘基臉上被火烤的爆了皮,顯得格外的難看。額頭上的紗布還在往外滲着血,但他的眼神裡卻沒有一絲絕望。
他心中有愧疚,但更多的則是釋然。
燕雲軍之所以如此迅速的攻上城牆,不僅僅是因爲拋石車的巨大威力和箭陣的覆蓋打擊,還有他的一道軍令。就在羅士信殺入城門的時候,他下令城牆上的守軍撤下去,除了軍令傳達不到的地方,數千名唐軍已經撤到了城內。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下決心以死抗敵。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但他卻沒有後悔。他這樣做只是想多挽救一些人的生命,對於這場戰爭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絲毫的鬥志。即便燕王不是皇帝的嫡子,可這也是李家人之間的爭鬥。長安城是守不住的,即便沒有城內燕雲軍密諜炸開了城門也是守不住的。燕王有備而來,若不是同樣心疼士兵他怎麼可能等這麼久纔開始攻城?
那麼多犀利的攻城器械,損失再大攻克長安也已經是註定了的事。正因爲他看透了這一點,所以纔會如此消極。
士兵們爲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喪命,不值。
他的愧疚是對皇帝的,也是對自己身爲人臣卻不想盡忠的愧疚。其實人們很多時候認爲愧對某件事某些人,說起來都只是愧對自己的心。劉弘基現在的痛苦,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可以理解。
“扶我起來。”
劉弘基語氣平淡的說道:“我要回家。”
……
……
雄闊海的重甲陌刀營每向前踏出一步,地上就會多出一層血泥。刀鋒砍斷骨頭,將活生生一個人劈成兩片時候那種聲音,如果真的聽清楚的話那麼無論是誰也不會平靜如常,那是一種能讓人瞬間起一身雞皮疙瘩的聲音。
吶喊聲,哀嚎聲,骨頭斷裂的聲,都是死亡的聲音。而最讓人無法承受的不是死亡的聲音,而是死亡的味道。
空氣中瀰漫着的不僅僅是血腥味,還有一種鑽進人鼻子裡就很久不能散去的臭味。人在臨死前基本上都會大小便失禁,就在陌刀臨身的那一剎那,往往褲襠裡都會不由自主的溢出屎尿。
血液的味道和糞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這種味道讓人一輩子也無法忘記。
戰靴踏着地前行,踏過去的時候踩碎的不僅僅是死屍,還有那些糞便。所以在李世民身邊的尉遲恭靴子裡鑽進水的時候,他會被種感覺噁心的想吐。水不噁心,噁心的是血肉和糞便混合在一起的那種溼膩。尉遲恭就是因爲靴子裡進了水,不由自主的想起戰場上的感覺……這種感覺,只要上過戰場活下來的人,只怕誰都不會輕易簡單的忘記掉。
戰靴踏地,踩着整齊的節奏。
唐軍節節敗退,眼看着就退到了玄武門前面。而此時的燕雲軍已經攻陷了整個西內苑,西內苑東北方向永安宮中埋伏的一萬多名唐軍也被伍天錫壓制住,根本就衝不出來。當西內苑攻克之後,李閒又調了五千弓箭手趕去永安宮裡支援,在箭陣的壓制下,永安宮內的唐軍將領不得不舉旗投降。
只短短半日的時間,西內苑告破。
這種速度令人咋舌,要知道當初李淵攻打長安城的時候,隋軍可沒這麼輕易的就放他進門,李淵是踩着上萬具屍體才走進了這座大城。
現在攔在李閒面前的,就只有一座玄武門。
玄武門後面有一座太極宮。
太極宮裡有一張龍椅。
龍椅上坐着一個皇帝。
“陛下…….”
高蓮生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臉色出奇平靜的皇帝,猶豫了一下還是勸說道:“如果不讓任何人進太極宮的話,張公謹和劉弘基也進不來,若是城破……他們兩個又進不了宮,難免會做出什麼有失臣禮的事情來。而且……前面西內苑的人馬若是退入太極宮整頓後再用來守宮城,兵力上就不至於顯得單薄。”
“太極宮城防堅固,守軍如果足夠多的話,堅持到其他各門的援兵趕來,賊兵未必就能佔了便宜去。”
李淵看了高蓮生一眼,臉色平靜如古井不波。高蓮生一直到現在都無法理解皇帝陛下,爲什麼往日那麼容易發脾氣,而現在到了這種時候卻能平靜的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
皇帝自登基之後,除了朝會就沒有坐到過那張龍椅上,今天他卻離開了御書房,進了大殿,坐在高大的龍椅上看着空蕩蕩的大殿沉默了很久。
“高蓮生”
“奴婢在”
“你若不是個閹人,朕一定會重用你。”
“奴婢只求能在陛下身邊伺候着。”
“高蓮生”
“奴婢在”
“你可知道朕輸在什麼地方?”
“陛下沒有輸,只要兩位國公召集全城軍民,燕雲賊未必就能得逞。”
“朕輸了,輸了就是輸了。”
李淵的手掌在龍椅的扶手上輕輕的來回摩挲着,感受着觸手的溫度,他手掌上的力度如此輕柔,就好像撫摸的不是冰冷堅硬的椅子,而是美人嬌嫩的臉頰。
“朕輸在於……朕從來不敢面對事實,而當不得不面對的時候,朕往往會變得猶豫不決。朕想做一個千古聖君,想開創一個萬世基業……可現在看來,只怕這個理想要留給朕的後人去做了。結果還不是最壞的……最起碼他也是朕的種。”
李淵自嘲的笑了笑道:“朕總以爲,所有人都在朕的算計中,無論誰也別想瞞着朕,無論誰也別想讓朕認輸!或許是朕心裡想的太多太多,以至於沒了果決,反而不如李閒想的簡單直接,他從一開始就想取代朕做大唐的皇帝,但朕卻一直沒有想好該怎麼對待他。”
“若是燕雲軍進了太極宮……高蓮生你就出去迎接李閒,朕不怪你……”
“奴婢不會,奴婢堅信陛下是戰無不勝的。”
“戰無不勝?”
李淵笑了笑,擺了擺手道:“現在朕可沒心思聽你講笑話……你去傳朕的旨意,後宮所有嬪妃,下人,禁衛在燕王攻入太極宮之後,列隊在大殿門口迎接他。朕倒是想看看,作爲一個勝利者,他用一種什麼樣的嘴臉出現在朕面前。”
“陛下……”
高蓮生哀鳴了一聲,緩緩的跪了下來。
“哭什麼!大唐還是大唐,沒什麼可哭的。”
李淵緩緩的站起來,離開那張他坐的溫熱了的龍椅。他緩步走下臺階,仔仔細細的看着大殿中每一根柱子,每一塊地磚,看的極認真,似乎是想記住每一個地方的摸樣。他的步伐雖然緩慢,但卻並不穩定。每走一步,他的身子都在劇烈的顫抖着。
“朕是皇帝!”
走到門口的李淵擡起頭看着無盡的蒼穹喃喃道:“就算你贏了又能怎麼樣?史書上朕依然還是大唐的開國皇帝。”
西內苑城門,精甲武士站立在街道兩側迎接燕王進城。已經投降了的唐軍士兵密密麻麻的跪在後面,他們手裡已經沒有了兵器,他們低下了曾經高昂着的頭顱。匍匐在地上的唐軍士兵,每個人心裡都充滿了忐忑。
騎着大黑馬身穿黑甲走進長安城的李閒視線緩緩掃過那些跪伏在地上的唐軍降兵,看着不遠處那座宮門,他的視線平靜如水,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自始至終他都知道,自己是要進入這座大城的。
“河東王”
李閒側頭看着和自己並肩而行的李承德,微笑着說道:“你要仔細看看,這是你的都城。”
“是您的。”
李承德低下頭謙卑的說道:“永遠都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