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眨眼而過,轉眼間李閒在長安城裡已經過了半個月,以外臣的份參加了皇后的葬禮之後就再也沒有進過太極宮,令人不得不有些想法的是,皇帝也再也沒有召見過他。這讓本來打算巴結一下燕王的朝臣都開始猶豫起來。這似乎是一個訊號,一個皇帝有意疏遠燕王的訊號。
在李閒到了長安之後的第十六天,齊王府外圍突然多了數百名軍,附近幾條街都變得戒備森嚴起來,雖然李閒的出行並沒有受到制,但無疑這變故其中的含義讓人不得不深思一番。
曾經拜訪過燕王的朝臣再也沒有登門,打算拜訪燕王的人也打了退堂鼓。從炙手可的權臣到被冷落,這個過程似乎太快了些。便是和燕王一直走的頗親近的納言裴寂和光祿大夫劉政會似乎也刻意表現的冷淡起來,其他人似乎是嗅到了什麼,於是朝中開始出現針對李閒的聲音。
李閒到了長安城之後的第二十天,早朝之後出現了第一份彈劾他的奏摺。這奏摺到了李淵手裡之後卻又沒了聲息,石沉大海一樣沒有一點回音。這份奏摺彈劾燕王李閒出草莽,不尊禮法,不懂規矩,不知輕重。
知道這件事的並不多,除了寫奏摺的人和皇帝之外,便是朝中寥寥幾位權利極大的重臣知道,裴寂,劉政會,蕭瑀,柴紹和虞世南等人。但是沒有紙裡能包住火的事,很快朝廷裡便漸有傳言說皇帝有意剝奪了李閒的軍權,更有甚者說皇帝因爲李閒在皇后葬禮時候有些大不敬的舉動準備將其拿下入獄。
因爲這份奏摺陛下沒有批覆明示,所以那些善於鑽營的朝臣以爲等到了一個機會。他們以爲揣摩透着了聖意,所以彈劾李閒的奏摺越來越多起來。
本以爲這樣做是窺破了天機依照皇帝意思做事的朝臣們,自然不會知道第一個上奏摺彈劾燕王的御史被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趕出了京城跑去一個窮鄉僻壤的小縣做縣令,只怕這輩子都別想再回到京畿重地任職。從七品和御史和從七品的縣令看起來品級相同,但要知道御史在朝中可是一種極特殊的存在。
到了地方上,不懂得如何做官,在朝中又得罪了不少人的這位御史,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爲朝中被他參過的某位大人物隨便打個招呼而被整死。一個小小的縣令,隨便一個郡守上奏摺說他幾句不是之處,只怕這輩子的前途也就到了盡頭。
但這件事皇帝並沒有公開,所以朝臣們知道的不多。
到了李閒入住齊王府第二十五天的時候,一天之中皇帝收到彈劾燕王的奏摺就有十三份。所彈劾之事也終於從一些禮法上的小事升級到了燕王有謀逆之心的高度來,寫這份奏摺的是新任吏部員外郎方正然。他以爲自己把握住了時代的脈搏可以憑藉扳倒燕王以青史留名而沾沾自喜,卻哪裡知道他們這些人的舉動終於將李淵最後的忍耐也給得崩塌下來。
“白癡!”
“一羣白癡!”
御書房中,李淵氣得一邊踱步一邊破口大罵。
能進御書房的朝臣並不多,能時常聽到皇帝罵人的朝臣更不多。數來數去,能有資格經常走進御書房的也就那麼十幾個人。而如今還在長安城裡的,不超過六個。裴寂,劉政會,蕭瑀,虞世南,劉弘基,柴紹。其他幾個御書房裡的常客,此時都不在長安城內,比如李道宗去了東都大營,李孝恭率軍追擊李世民。
劉弘基被去了所有官職賦閒在家,說起來還是因爲他功勞太大的緣故才保住了命。
蕭瑀是大隋蕭皇后的弟弟,楊廣被宇文化及縊死在江都之後,他從江都逃出來一路輾轉到了長安,沒多久就受到了李淵的重用。此人極有才學,在太子和秦王之爭中些許偏向秦王,但因爲並沒有直接參與所以沒有受到牽連。
虞世南是大隋權臣虞世基的弟弟,此人詩書一絕。心思也極靈動透徹,做官卻深懂中庸之道。因爲有大隋朝顛覆時候他哥哥這前車之鑑,所以他更是小心謹慎。
李淵大聲罵人,下面欠着子坐着的幾個重臣站起來也不是,繼續坐着也不是,一個個看起來都很侷促不安。尤其是蕭瑀,在皇帝有意無意的掃過他一眼之後臉色尤爲難看。而裴寂和劉政會的表與他相比倒是輕鬆了不少。
“方正然是個膽小如鼠的,朕就不相信沒有人指使他有這麼大膽子!”
李淵暴怒的說道:“下面那些人白癡也就罷了,你們幾個之中竟然也有人如此白癡!朕壓下宋宇的奏摺不發,將宋宇貶到地方上做官難道你們還不懂朕什麼意思?就算你們不懂朕的意思,難道你們不知道大唐現在是什麼時期?!”
李淵將桌案上的幾份奏摺一股腦摔在地上,大聲罵道:“你們以爲他如今在長安城裡就大唐平安無事了?難道你們忘了他手下有三十萬精兵?!”
李淵看着蕭瑀問道:“蕭瑀,朕問你,如果朕真的拿辦了李閒,燕雲軍那三十萬精兵你可有辦法平了?”
“臣……願意領兵鎮壓叛亂!”
蕭瑀咬了咬說道。
李淵一愣,隨即怒極反笑:“你願意領兵?哈哈……你是不是以爲領兵作戰和你寫文章一樣簡單輕易?你是不是以爲徐世績,宇文士及這樣的帥才都是白癡擺設?你是不是以爲羅士信程知節這樣的勇將都是花瓶般易碎?還是你以爲你比誰都強,提筆可治國,領兵可安邦?”
“不懂軍務朕不怪你們,但不懂爲臣之道只想着巴結朕逢迎朕朕要你們何用?更何況,你們連馬都拍不對!”
李淵緩了口氣,憤怒而無奈的說道:“朕是派了幾百軍在齊王府外戒備,只有白癡纔會覺着朕是想圈他!他只帶了二十幾個隨從就敢進長安城,依仗的是什麼?不是別的,而是他有這個實力!不說遠在東平郡那二十幾萬精兵,只說長安城北邊就有他數萬部下!城北的燕雲軍每隔三五南下二三裡,現在距離長安不足四十里!”
“朕好不容易安撫住他,讓他安心做朕的臣子。哪怕他不是個忠心的臣子朕也需要這個臣子,但你們呢?你們現在卻想把他反!你們只看到了朕派兵,卻不知道朕給了他一份若是有人威脅到了他的安危,他在長安殺人而無罪的旨意吧?!”
李淵恨其不爭的掃了一眼幾個重臣,無奈的嘆氣道:“朕現在想的是……若是你們當中某些人以爲他失勢跑去羞辱他,被他一刀斬了……朕還得費心思給你們羅織個罪名,你們死都不得好死!”
這話太重了些,如刀子剜心一般。
……
……
李淵調了數百軍圍了齊王府,李閒出行必有不少便衣衛隨行,監視他只是其中一個緣故,另一個原因是因爲獨孤學得到了消息,朝廷中某些自以爲窺破了天機的朝臣,想要在秦王回來之前做些大事,爲自己以後謀個好前程。
不是李淵對李閒真的好,而是他現在不得不這樣做。如今大唐已經無力應付燕雲軍,李道宗去接管東都唐軍大營,但燕雲軍宇文士及所部忽然後撤四十里,將東都讓了出來。李道宗不得不率軍遞補過去圍住東都,這樣一來十幾萬唐軍被牽制在洛陽城下,根本抽不出來。
李孝恭帶着長安精兵一部追擊李世民,如今已經繞過那片山脈距離長安太遠,若是長安出事根本來不及回防。河東郡的精兵數萬調到了長安城裡,可就因爲長安城北面那幾萬燕雲軍人馬在,長安城裡的守軍也不敢輕易派出去。河東郡已經空了,再想調兵只能從龍興之地太原調兵,可這樣一來,大唐的軍隊將被徹底牽扯住,能調用的人馬不會超過三五萬人!
萬一竇建德來攻,萬一南邊的蕭銑頭腦一率軍向北進攻,萬一幽州羅藝再有不臣之心,萬一草原上的突厥人趁機南下,萬一隴右之地有人謀亂……這些都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萬一這些萬一發生,那麼大唐的江山就面臨崩潰。
李淵一直在李閒面前表現的很強勢,一直在標榜自己的大唐何其威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無非是打腫臉充胖子罷了。如果李閒真的反了,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反了,他拿什麼來對付李閒?
萬一那些白癡臣子真就頭腦一做出傻事來,李閒死在了長安城裡。那沒了李閒的壓制,他手下那些虎將還不將大唐的江山掀一個底朝天?
現在大唐的兵力真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除去地方各郡必須保留的郡兵之外,現在能抽調的人馬連燕雲軍的五分之一都沒有!
李淵如何會不生氣?
齊王府
李閒看着手裡的一塊鐵牌子眼神有些玩味,看了一會兒隨意拋在桌子上有些挪揄的說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免死金牌?分明是鐵製的,哪裡有一點金子……小氣,太小氣了些。”
被李淵派來給李閒送免死金牌的是按道理這個時候不應該外出的李慧寧,這個命運多輒的女子這些子明顯憔悴了不少。李元吉的死,李建成的死,再加上皇后竇氏的死,這接二連三的至親死去幾乎將她擊倒,所以她對於李閒說的笑話一絲也沒覺着好笑。
“這牌子珍貴在它的意義,這可是父皇頒發的第一面免死金牌。”
李慧寧聲音有些乾澀的解釋道。
“意義就在於它是那個第一?”
李閒笑了笑問道。
“意義是因爲你是這個第一。”
李慧寧微微皺眉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母親才過世你怎麼就能笑得出來?雖然她不曾予你養育之恩,但好歹她是你的親生母親……爲什麼我在你臉上看不到一點悲傷?”
李閒想了想認真的回答道:“因爲我沒有悲傷。”
他看着李慧寧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我痛哭流涕,如果我悲慼絕,你會不會又說我虛僞?”
李慧寧一怔,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李閒走回椅子邊坐下來,喝了一口茶後笑了笑說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我裝也應該裝的痛苦些?既然皇帝沒有這個意思,我又何必自欺欺人?”
“畢竟……”
李慧寧張了張嘴,卻被李閒有些粗暴的打斷:“即便有所謂的關係在,但在我眼裡她和路人無異。我不會假惺惺的說什麼血濃於水之類的話,事實上,我阿爺張仲堅給我一碗水也比那所謂的血要濃的多。別來指責我,你,死了的她,包括皇帝都沒有這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