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偷眼看了李閒一眼,然後試探着問道:“主公……太子李建成亡,按照道理來說您雖然貴爲燕王,但既然暫時還是大唐的官員自然要在靈柩前行禮,您……”
李閒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裡的書卷笑了笑道:“輔機,你真不是個合格的說客。到了我這大帳裡憋了半天,只憋出來這麼一句話?”
長孫無忌尷尬的笑了笑道:“主公,葉大家託我來說服您不要進長安城,臣臨來之前想了無數個理由來勸阻您,可發現這些理由似乎都不怎麼夠分量,但臣既然來了就必須說些什麼。想來想去,也就這個理由還勉強說的過去。”
“對死人行禮,沒有什麼丟人的。”
李閒擺了擺手道:“我問你,你也覺着我不該進城去?”
“該!”
長孫無忌坐直了子肅然道:“此去長安雖說兇險了些,但絕對不是沒有益處。李淵喪子之際,心神難免有所鬆懈,恰是最容易放鬆戒備的時候,而且必然對主公分外看重。主公剛好可以試探李淵的心思,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
他頓了一下說道:“朝廷裡的重臣必然是分成了兩派的,一撥人歡迎您進城,一撥人反對您進城。主公若是能將可用之人用之,不可用之人謹記以後有機會除去,後行事自然事半功倍。如今大唐朝廷裡的臣子們人心肯定不穩,太子死了,李世民逃走,大唐的江山到了現在有無人繼承的危險,那些老狐狸肯定都在觀望着等待着。”
李閒笑了笑道:“你果然不是來做說客的。”
他指了指門外道:“一會兒看你怎麼和葉大家交差。”
長孫無忌認真的說道:“臣就是在做說客,只是不是勸主公不要進城。而是勸主公要小心謹慎,謝映登之前找過葉大家,他說主公打算只帶十八騎入城,無論如何也太草率了些。臣以爲,既然是要去試探李淵的,不如索試探一下李淵的底線,主公率領大軍直抵長安城下……這樣一來的話,那些針對主公才朝臣都會跳出來。而且,李淵的態度也會明朗起來。”
“你這樣纔是真的有些意氣用事。”
李閒擺了擺手道:“帶兵直抵長安城下,說起來貌似囂張的很。但換個方向去想,是不是會有人認爲孤怕了纔會帶兵而來。那些朝臣更會找到藉口,他們只需蒼蠅一樣喋喋不休的說孤心懷歹念,難道孤還要舌戰羣儒那般去和他們理論?告訴他們孤這次進城沒打算怎麼樣,就算打算了也是以後的事?”
“孤的數萬大軍千條戰船就在這停着,孤若是想要趁火打劫李世民攻城的時候孤坐收漁人之利豈不更好?”
李閒站起來,將燈火挑亮了一些說道:“城是必然要進的,但這次孤進城什麼都不會做。不會拉攏那些朝臣,也不會藉機排擠那些針對孤的人。”
後面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但長孫無忌何等聰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
“臣明白了!”
他點了點頭道:“主公進城之後,大軍再往前提施壓。”
李閒笑了笑,讚許的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孤已經交代過,孤進城之後三之後,羅士信,程知節,雄闊海他們就會領兵向長安城進發。三,差不多那些憋不住的都要動一動了,恰好給孤提兵向前一個藉口。”
“是臣想的淺薄了。”
長孫無忌道:“只是……臣還是覺着有些冒險了。如今大唐朝廷裡的官員,至少有一半對您有所成見。他們都在找機會等機會,若是有些小人見您只帶十幾個護衛進城自作聰明的在背後搞什麼齷齪的事,就算傷不到主公豈不噁心?”
“孤就是要看看,有沒有人有那麼大膽子。只帶十八個人入城,孤就是給他們一個看起來不錯的機會。有些人總是會被表面上的東西蒙蔽、”
李閒看着長孫無忌極認真的問道:“如果孤在長安城中遇刺……李淵會怎麼想?”
“那些人不一定有這個膽量。”
長孫無忌道。
“一定會有的。”
李閒笑了笑,意味深長。
……
……
長孫無忌出了大帳的時候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知道主公那句一定會有是什麼意思。只要主公進了長安城,只要主公想,那麼必然是會有的。
他看了看遠處站着的葉懷袖,走過去歉然的笑了笑道:“你知道的,主公若是做了決定無論是誰都很難再勸說的動。況且,一個因爲臣子幾句話就改變心意的人,似乎也顯得太沒主見了些。所以……我失敗了。”
葉懷袖緩緩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不會成功,而且從一開始我沒也指望你會真的去勸說主公不要進長安城。你是燕雲寨中最瞭解李淵的人,也是最瞭解那座大城的人,所以我必須讓你去找主公,必須讓你將需要提醒的都提醒了。”
長孫無忌一怔,隨即苦笑道:“幸好你不是個男人,不然只怕真的沒有我的位置了。”
“長孫先生謬讚了,只是爲臣子,雖然我是個女人但卻還是要做到盡心盡力。主公一人榮而整個燕雲寨皆榮耀,說起來這天下間只怕沒有人敢說比主公聰明,所以我要做的不是試圖去證明主公是錯的,而是盡力去考慮主公疏忽了什麼,遺漏了什麼。”
葉懷袖笑了笑道:“抱歉,沒有直接對長孫先生說明。”
長孫無忌擺了擺手道:“便是你不來找我,我也是要去見主公的。”
“只需要再將那個人殺了,一切都很順利。”
長孫無忌低聲說了一句,隨即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謝映登前些子也問過主公,爲什麼要放過那人?就算那人已經惶惶如喪家之犬,但只要李淵還存了一分原諒那人的心思,很快他就能東山再起。這個時候不動手,以後再找機會只怕就難了。”
“主公的很多決定你我都想不明白。”
葉懷袖看着長孫無忌一字一句的認真說道:“但有些事,咱們做臣子的終究還是要多替主公考慮一些。”
她似乎是無意的說道:“雖然密諜的事我已經不再過問,但很多消息還是知道的比別人早一些。前時候,李孝恭在豐水北岸追上李世民的殘兵,李世民兵少且士氣不可用又正是半渡的時候所以大敗,三千餘騎兵只剩下不足三百人護着他逃走。李道宗顯然是故意手下留,他以一萬四千精騎對付一支殘兵,沒能全殲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長孫無忌臉色大變,隨即搖了搖頭道:“這事瞞不住。”
“何必要瞞?”
葉懷袖轉往自己大帳方向走去,聲音遠遠的飄了過來:“只需比主公知道的快一些就足夠了,這件事只有長孫先生去做最合適。”
“是啊……”
長孫無忌嘆了口氣道:“報仇這種事,終究還是勉強算得上個不錯的藉口。”
葉懷袖走進大帳之後在椅子上坐下來,喃喃自語道:“你說先斬後奏這種事總是要懲罰,這懲罰便讓我來領着好了。在我回江南之前,無論如何也是要爲你多做些事的。我知道你留着李世民是爲了讓李淵心裡還有惦念,你恰好可以和李淵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大唐的天下還沒有一統之前,你不想將份明朗起來。但這其中變數太多,你不願意下決心……我便來幫你。”
距離她大帳很遠的燕雲精騎大營中,程知節看了看面前的羅士信和雄闊海猶豫了一下問道:“這件事,主公會不會震怒?”
“生氣是肯定的”
羅士信想了想說道:“但葉大家說的對,這事不能拖。李世民現在看起來雖然像是狼狽之極,但他若是想要翻,也只是李淵一句話而已。在李淵說出這句話之前,咱們就先讓他再也沒有說那句話的機會。”
“我去吧”
羅士信嘴角挑了挑說道:“這懲罰我領着就是。”
……
……
豐水向東南再六十里便是一大片連綿不盡的山巒,這山處處透着神秘可怕。就算這附近村子裡最勇敢的獵人也不敢輕易深入山林中,林子裡不只有豺狼虎豹之類的猛獸,還有很多傳說中的忌之地,只要踏足便是九死一生。
在密林中一條小溪旁,李世民將自己的鐵盔摘下來隨手丟在一邊,難掩疲乏的靠着一塊大石坐下來,嗓子裡乾渴的幾乎能冒出煙來。可近在咫尺的溪水他卻不敢喝,剛纔兩個裂虎營的騎兵掬了水喝,沒多久就七竅流血而死。這水中到底有什麼毒物誰也說不清,但衆人寧願嗓子幹着也絕不敢再去嘗試。
看着邊只有不足三百騎,李世民自嘲的笑了笑。
“爲什麼?”
他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道:“爲什麼你要瞞着孤?你是太子邊的人,卻從不曾告訴過孤你竟是他親衛的四個統領之一。當初我說能幫你,讓你在太子面前舞一曲天籟梵舞,你舞了,太子果然被你迷的神魂顛倒。”
他頓了一下,眼神中的憤怒越來越濃。
“你卻沒動手,孤就算還想幫你重振家族還能做什麼?”
他並不知道太子已經死於玄武門城牆上的事,如果知道的話,說不定他就不會再逃了,而是自己去找一路狂追不捨的李孝恭。可惜的是,他說什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等了那麼長時間都沒等到她出手,而自己才走了沒多久她卻一刀割斷了太子的脖子。
“下”
尉遲恭走到李世民邊低聲勸道:“不能再往山裡走了,咱們的兵器甲冑都有所破損,沒有一個人的箭壺還滿着,這山中太險惡了,下千金之軀怎麼能犯險?”
“犯險?”
李世民看着尉遲恭微笑着說道:“孤一生至此都在犯險,看這險犯得值不值得。而爲了活下去,值不值得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距離他所在十幾裡之外,一個穿皮甲的瘦小唐軍士兵從大樹上躍了下來,一刀捅進一個白澤衛斥候的脖子裡,然後這個士兵手腳迅速的將那斥候上的衣服扒了下來,將乾糧全都帶上,這士兵看了一眼太陽大致區分了方向,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眼神堅定的繼續前行。
她孤一人,竟是在那麼多精銳士兵的圍剿中活了下來。雖然她斷了一隻胳膊,雖然她顯得狼狽不堪,但她若是不想死,真的很難死得掉。
“你在哪兒?”
獨孤一柔吃了一口乾糧,神色疲憊。她的臉上,手背上,露出來的肌膚上都是剮蹭出來的細小傷口,臉髒得好像挖石炭的工匠。
“你在哪兒?”
她又問了一句,卻沒人能給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