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死了。
力戰而死。
以一人之力殺了三十七名裂虎營精銳騎兵之後,身披十一箭,中四十六刀,幾乎體無完膚。他坐下戰馬幾乎被馬槊捅成了一灘血肉,連同他的雙腿都自膝蓋之下也不知道斷成了幾段,戰馬撲倒在地他也隨之跌落,拖着兩條殘腿,他硬是又殺了三人,最後被李順從背後一槊戳進後心裡,幾個騎兵跳下戰馬亂刀將其剁死。
當一個騎兵高高舉起橫刀斬向他咽喉的時候,莫離的眼神中沒有一絲恐懼。有的只是遺憾和不解,他臨死也沒想明白萬玉樓到底是誰的人。自長安歸來之後他三次下手想殺了萬玉樓,可總是被萬玉樓找到機會逃脫。最後一次被他逼在角落裡再無路可逃的時候,萬玉樓無奈擺了擺手說了八個字,這八個字讓莫離沒辦法將刀子捅過去。
麒麟,玄武,朱雀,白澤。
八個字,莫離自然知道萬玉樓是太子殿下的人。可莫離是白澤衛的統領,在秦王李世民身邊打探消息的人都是他安排的,別人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白澤衛統領,但他卻清楚的知道每一個手下。
萬玉樓不是白澤衛的人,以他那個身手也絕不可能是朱雀玄武麒麟三衛的人。
所以莫離臨死前最大的遺憾就是,萬玉樓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如果是,那今日萬玉樓將他推進絕地然後藉機遁走,莫離不恨。畢竟這消息自己傳回長安也好,萬玉樓傳回長安也好,都是爲了太子殿下做事。可如果萬玉樓不是太子的人……
後面的事莫離沒辦法再去想,因爲他的頭顱飛上了半空。
李順將長槊從莫離的後背裡抽出來,走過去一腳將脖頸裡噴着血的屍體踹翻在地。
“啐!”
李順啐了一口帶血的塗抹,環視了一下自己身邊躺着的屍體,三十幾個,都是大唐裂虎營的精銳騎兵,竟然被莫離一個人殺了。想起不久之前莫離那瘋子一般沒有套路的刀法,想起他殺人時候的狠辣勁李順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是大唐騎兵的校尉,自參軍至今也打了不少惡仗,殺過的人最起碼兩隻手數不過來,可他卻發現自己和莫離一比簡直不知道什麼叫殺人!
如果太子身邊都是這種瘋子……
李順後面的事沒敢想,只是稍微一動念心裡就驟然涌出來一股恐懼。
“找船過河,萬玉樓必須殺!”
李順冷冷的說了一句,隨即轉身對身邊親信道:“你帶兩個人回大營面見秦王,就說莫離已經誅殺,但萬玉樓逃了,我親自帶人追過去,請殿下放心……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將萬玉樓的人頭站下來獻給殿下!”
“喏!”
幾個親信應了一聲,躍上戰馬往唐軍大隊人馬的方向飛馳了出去。
河對岸,萬玉樓吃力的將渡船拉上岸,然後一屁股坐下來大口穿着粗氣。他穿了三層皮甲,裡面的一身肥肉說不得已經捂得發白,如果脫下來只怕那汗臭味能薰死一頭牛。他看着河對岸那場廝殺,一邊喘息一邊嘆氣。
“是個漢子……可惜跟錯了人。”
他感慨了一句,然後掙扎着站起來走向遠處。他沒看到莫離身首分離場面,他也不想看。他是個樂觀的胖子,不喜歡看那種讓人心裡發緊的死人場面。雖然莫離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但他卻沒有一點驕傲得意。
一邊走,他一邊低聲說道:“回頭如果我記得住的話就給你燒些紙錢,你要是覺着自己死的冤枉也別來找我,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李世民纔對。”
一擡頭,恰好看見一個放牛的小孩看着河對岸的廝殺傻了眼。明明嚇得臉色發白卻還是忍不住去看,咧着嘴,眼睛一會兒睜開一會兒閉上。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身子還在不住的打着顫。樣子十一二歲大小,尚未束髮,看起來還難脫稚氣。
“少年郎,你叫什麼名字?”
“幹嘛?”
“你這青牛真不錯,最起碼能馱二百斤重物!”
“二百斤?你小看我家青牛了。阿爺就是一百七八十斤,還抱着我騎着牛走不比二百斤重?”
萬玉樓走過去對着牛屁股吹了口氣輕蔑道:“吹牛……吧!咦?這是公牛?”
“你才吹牛!”
“我比你阿爺胖不胖?”
“胖多了!”
“你家老牛絕對馱不動我!”
“不可能!”
“試試?”
“試試!”
“來人啊,快來人啊,有人搶我家青牛……嗚嗚……騙子!死騙子!”
……
……
“只希望萬玉樓不是大哥的人。”
李世民皺着眉頭低聲說了一句,然後回身吩咐殷開山道:“帶五千精騎先行,爲孤打開沿路通道,但凡有人阻攔者格殺勿論。”
殷開山應了一聲,心裡卻很難平靜。
“殿下……臣以爲,若是事真有泄密的可能,不如……不如返回大營,有近二十萬大軍在,便是長安那邊知道了什麼也會有所顧忌。殿下再和李閒聯盟,打下東都以做根基。即便打不下東都,殿下也可領兵下江南。杜伏威擋不住燕雲寨徐世績,江南地廣富庶,也是可以自足的地方。”
殷開山壓低聲音說了自己的看法。
“孤知道你說的沒錯。”
李世民拍了拍殷開山的肩膀,然後環視了一週微笑說道:“你們之所以跟着孤,都是因爲當初孤給你們的承諾。你們於大唐雖說皆是重臣,但如果是我大哥登基,你們這些一直跟着孤的武將就算能留在朝廷裡,也再無進取一步的機會。”
他頓了一下說道:“或許連你們都覺着孤是在孤注一擲,到了今日有些事孤也應該對你們說明白。父皇身邊……有孤的人,大哥身邊,也有孤的人。父皇和大哥派人盯着孤,難道孤就是個笨蛋?”
他回身吩咐房玄齡道:“通知孤在長安的人,一旦發現萬玉樓格殺勿論。若他真是大哥的人必然要回去,可難道他回去就能見着他想見的人?孤在軍中的威信豈是大哥可以比的?長安城守軍四個將軍,三個是孤帳下出去的!東宮出過幾個在軍中拿得出手的人?劉文靜算一個,可惜早早就被父皇斬了!”
他自信道:“孤既然回去,就不允許出差錯。萬玉樓不過是個小人物,他成不了大事。”
房玄齡點了點頭道:“臣這就派人去辦。”
李世民嗯了一聲道:“大軍十日之內趕回長安的計劃不變,長安城中守軍沒有多少人,別說守城的將軍不會阻攔孤,就算他們吃了豹子膽敢攔着孤,難道孤就打不進長安?”
這話說的聽起來極自信,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秦王不過是在給大家吃一顆定心丸罷了。至於這定心丸到底管不管用……誰心裡都沒底。可誠如李靖當初勸李世民的時候,李世民說過的話那樣。這條路一旦開始走,就再也回不了頭。
長安城
御書房
李淵自聽到李元吉死訊的那日,似乎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一般。兩鬢上本就花白的頭髮,竟是一夜之間全都白了。靠在寬大的左座椅裡,他看着面前冒着熱氣的茶杯怔怔出神。剛纔李建成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腦子裡全都是在懷遠鎮督糧的時候,還是孩子的李元吉每日纏在他膝頭撒嬌的畫面。
“父皇,世民自縛囚籠,五萬人馬盡皆白衣白甲護着元吉的屍首已經過了弘農郡,消息一來一回日子就耗去大半個月,這會只怕已經距離長安並不遠了。”
李建成看了一眼李淵,語氣中透着悲哀。
“知道了……”
李淵無力的擺了擺手道:“你去讓禮部的人商議下怎麼將元吉接回來就是了,朕乏了,你去做事吧。”
“父皇……報回來的消息說,世民還在鐵籠中囚着,如此寒冷的天氣這一路回來,就算扛得住只怕回來也就沒了人形,兒臣請父皇下旨讓世民出囚籠……”
“讓他在裡面呆着吧!”
李淵眉頭微微挑了挑,忽然想起什麼:“你剛纔說,全軍縞素?”
李建成點了點頭道:“正是!”
李淵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世民……倒是有心!”
李建成一怔,總覺着這話裡有些不一樣的意思。
……
……
走水路可直達長安,遠比走陸路要順暢快捷。按照日程來算,李閒應該是要比李世民還要快些到長安的。但李閒要等葉懷袖,要等陳雀兒的水師,所以在路上耽擱了幾日。等陳雀兒的艦隊追上他的時候,李世民的隊伍距離長安已經不足百里了。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李閒似乎倒是沒了急切。
站在燕雲鉅艦的船頭,李閒看着被大船破開的河水怔怔出神。一尾看起來足有十幾斤難得一見的金鯉從水中躍出,啪的一聲撞在船頭又掉了下去。李閒笑了笑自語道:“莫非你以爲孤這大船是你要躍的那龍門?還不是撞一個頭破血流?”
他身邊站着的青鳶和凰鸞沒聽懂李閒話裡的意思,只以爲主公又在感慨。她們跟着李閒的時間久了,對他一些奇怪的習慣也習以爲常。比如李閒經常會哼唱一些她們根本沒聽過的曲子,好聽的不得了。還會說一些奇怪的話,比如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比如指着月亮說那上面沒有嫦娥,沒有桂樹,在月亮背後有一個大坑,是博派的飛船撞出來的……
她們哪裡想到,李閒說的鯉魚躍龍門另有所指。
“主公”
謝映登快步走過來,垂首說道:“葉大家已經到了,老甄……也到了。”
李閒點了點頭道:“派人送平陽公主回長安,令水師靠岸,所有人馬就在岸邊駐紮……不許騷擾百姓,若是有唐軍前來也不要理會。當然,若是唐軍滋事的話,來多少殺多少。”
“主公不進長安?”
李閒轉過身,看着謝映登道:“孤先去聽故事,聽完了之後再考慮進不進長安,如果進,該怎麼進。”
長安城城中距離無顏庵不遠有家包子店,這家店鋪的包子味道鮮美,餡料十足,老闆又和氣所以生意不錯。老闆據說從江南來,只是身材倒是破強壯。看他的模樣有四十歲左右,眉宇間有些滄桑。
天黑之後正要關門,忽然有人極蠻橫的從外面闖進來,一邊邁腳進門一邊罵罵咧咧的喊:“你們掌櫃呢,叫出來,就說他爹來了!”
這蠻不講理的傢伙是個胖子,很離譜的胖子,很狼狽的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