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垢喘息着站了起來,臉色微紅的看着不遠處和大哥長孫無忌說話的李閒,只覺得自己臉上還在發燙,剛纔下意識間伸出去的手被李閒無視,作爲一個女子,尤其是一個驕傲的女子,長孫無垢心裡卻是有些不自在。『書友上傳』可這不自在,絕不是生氣,惱火,而是一種淡淡的卻揮之不去的失落。
她從小就極驕傲,在她還是個又黑又醜的小丫頭的時候她便驕傲的一塌糊塗。與人辯才,便是長孫無忌也很少能勝她。琴棋書畫,世家男子應備的修養學識她也每一樣都精通。小時候她還打算練武,便是在武藝上也要超過她哥哥長孫無忌,可後來叔父長孫順德嚇她說練武會讓人變醜,手腳粗大如男人一般。所以長孫無垢便打了退堂鼓,她當時的想法極簡單也理所當然。
我已經這般黑這般醜了,說什麼也不能再醜一些!
誰知道,自十二歲之後,她的模樣便一日比一日美,到了十四歲,那些在她面前自負相貌的女子便沒有一個人再敢說自己美的,她的變化太大,以至於連長孫無忌都有些不適應,妹妹前後反差之大讓他一度認爲肯定是叔父長孫順德嫌棄她醜,在遼東的時候換了一個假的來。
爲這件事,長孫順德沒少發火。
但女子美總是好的,長孫無忌也覺着有個漂亮妹妹還是極有面子的事。
自十三歲開始,登門提親的人便絡繹不絕,只是那時候李淵尚且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小吏,何況長孫順德這樣的門客?所以提親着也大多是地方小官,或是富商之子,長孫順德有大志向,怎麼可能將侄女隨意嫁了?
再後來,便是二公子李世民出現,可不知道怎麼了,長孫無垢就是不答應,逼的急了甚至還離家出走過,氣得長孫順德幾乎拔光了自己的鬍子。
這事一直拖着,拖到了今日長孫無忌才知道其中緣故。
剛纔我伸出去了手麼?他爲何不拉我?
長孫無垢心裡依然在想着這件事,想起李閒擦着自己身子闊步迎向那些敵人的時候,甚至眼神都沒有飄過來一絲,這多多少少讓她有些挫折感。
是了,若是扶我起來,他如何還能盡情暢快的殺敵?
長孫無垢在心裡安慰了自己一句,看着與兄長和一個黑的有些沒天理的青年將軍說話的李閒,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過去說句話,可說什麼?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太大了些,僅僅是一句謝謝顯然是不夠的,也顯得虛僞了些。(可若是連謝謝都不說,豈不是更加沒有禮貌?無以爲報以身相許麼……這可怎麼行?
一時間,這個心思玲瓏剔透的女子就這樣糾結住,百轉千回,自己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狽,看起來更加憔悴了一些。
李閒的親兵隊正聶奪將長孫無忌的衣服撕開,從鹿皮囊裡取出金瘡藥給他敷上。他手上的動作很乾淨簡單,乾淨簡單的有些粗暴,長孫無忌被他撕開衣衫觸動了傷口,疼的呻吟了一聲道:“這位壯士,很顯然我不是個女子,所以衣服也沒必要用撕的。”
聶奪沒說話,只是回頭看了長孫無垢一眼。長孫無忌大驚失色,立刻道:“當然,女子的衣服就是更不能撕了。”
李閒笑了笑道:“受了這麼重的傷竟然還有心情閒扯,好歹你也是世家大戶出身的,怎麼一身的市井氣?”
“大戶?”
長孫無忌看了李閒一眼自嘲的笑了笑道:“也對,大戶家的孤兒自然也算是大戶出身。”
這時,尚還在懊惱着敵人被殺盡的羅士信盤腿在斷牆上坐下來,從懷裡摸出個冷硬的饅頭咬了一口道:“什麼他孃的世家,那些人做事最婆婆媽媽也最陰險,沒一點爽快勁,我看長孫公子就不錯,夠個爺們,一點也不像是個指揮犯酸的文人,倒像是個行伍出身的。”
李閒白了他一眼道:“你家比誰也不小!”
羅士信嚼着饅頭自豪道:“家父寒門子弟,所以我也是寒門子弟,我兒子將來還是寒門子弟,世代寒門子弟。”
“好……”
李閒白了他一眼道:“不要臉!”
長孫無忌治好了傷便和長孫無垢再次上了馬車,長安一時之間不便回去,唐軍大營更是萬萬不能回去的,兄妹兩個身邊的親隨戰死了十之**,餘者也皆是人人帶傷,索性便跟着李閒返回黎陽。
李閒讓手下將那些唐軍屍體全都就地掩埋了,包括李世民麾下裂虎營的親兵。他看着地上那鼓起來的墳包,回頭問羅士信道:“怎麼樣,一路可還順利?”
“怎麼不順利,只是路上出了件事所以耽擱了一兩天。”
“什麼事?”
“冷亦那傢伙真是個漢子,路過武陽城的時候,恰好遇到竇建德麾下大將獨孤少在訓練新兵,我本來是主張繞過去的,可冷亦卻說從竇建德領地一路穿過來,眼看就要出去了若是不幹點什麼,怎麼對得起主公?於是,當天夜裡我們便潛進去將獨孤少的糧草燒了,誰知到那傢伙是個難纏的,竟然帶着騎兵一路追,我們一路跑到觀城,幸好是遇到了伍天錫的兵,不然真沒準被那傢伙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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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閒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我猜不到羅大將軍的安排,你還會不會來燕雲寨。”
既然李閒將話挑明瞭說,羅士信自然也懶得再裝傻,他笑了笑道:“你若是不派人去,難道我就不會找人替你將我救出來?反正都是推在你身上,不管真的還是假的,都一樣。”
……
……
李閒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看着臉色有些發白的長孫無忌問道:“怎麼,就沒有什麼話要對孤說的?”
長孫無忌想了想後極認真的說道:“因爲燕王您軍中實在太缺人手,北拒竇建德,西抗王世充,南打杜伏威,事情太多太亂太艱難,身邊的人全都派出去了也不夠用,所以強行把大唐使臣長孫無忌扣下來幫忙處理軍務,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要上一份摺子的,我身爲大唐臣子,自然要將陛下放在第一位上,凡事都要遵守大唐的規矩制度。”
李閒嘆了口氣道:“你總不能在我燕雲寨躲一輩子……所以,孤給大唐皇帝陛下的奏摺已經派人送往長安了,用的是你的名義寫的。河南道大總管這官職,總不能是孤自己去要。”
兩個人相對笑了笑,一樣的狡猾得意。
“孤既然爲河南道大總管,你是唐臣,留下你自然也算不得什麼,只是李世民那邊會怎麼樣?”
說到這裡,長孫無忌眼神一黯道:“真想不明白,我叔父是個老成持重的人,做人也足夠小心謹慎,這次怎麼就做出這麼草率的事來。陳寅壽雖然死了,可叔父靠過去難道太子會重用他?不過是藉以打擊秦王罷了,這其中如此淺顯的道理,叔父怎麼會看不清楚透徹?”
李閒笑着搖了搖頭道:“這其中如此淺顯的道理,你怎麼就看不清楚透徹?”
“請燕王示下。”
長孫無忌真誠道。
李閒笑道:“你先說,這東征大元帥的位子,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誰的。”
“太子殿下無疑。”
“可爲什麼是李世民?”
“陛下……權衡之道。”
“你既然想得到這一層,怎麼就想不到那一層?”
長孫無忌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在他們二人身邊一直靜靜坐着的長孫無垢忽然臉色一變,下意識的看向李閒:“是陛下讓叔父靠過去的?”
李閒讚賞的看了她一眼道:“想不到你心思竟也如此玲瓏剔透,比你哥哥還要強上一些。”
長孫無垢臉微微一紅,垂首低語道:“只是這樣一來,秦王那邊就真的是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了,這下,可算是被太子那邊攥住了一個把柄。”
說道這裡,她忽然猛的擡起頭急切道:“秦王既然要殺我們兄妹,叔父他……”
“不會有事的。”
長孫無忌擺了擺手,苦笑道:“依着秦王那個性子,怎麼可能做事之前不向叔父說明要叔父難堪?可秦王一旦挑明,叔父必然會將陛下的吩咐和盤托出,秦王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再打叔父的主意了。這會兒只怕已經再想辦法彌補……”
說到彌補兩個字,他猛的想起了什麼,下意識的看向李閒,卻見李閒坐在那裡微笑,笑得高深莫測。
“殿下是要等秦王來?”
長孫無忌驚詫問道。
李閒笑着點了點頭認真說道:“既然是孤扣下了你,那麼你也便是我燕雲軍中的人,既然是孤的人,那麼被人欺負了總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管是大唐的太子,還是大唐的秦王,就算是大唐的皇帝也得給我個交代。”
他淡然道:“秦王給什麼交代,可對他以後大有影響啊。孤若是表明了站在太子那一邊,你說他會怎麼樣?”
長孫無忌搖了搖頭,忽然鄭重的問道:“這天下……燕王爲何不爭一爭?”
“你還不是孤的心腹,而且說不得日後大唐的皇帝一道旨意,你就屁顛屁顛的跑回去繼續做大唐的臣子,孤怎麼會和你說這些事?若是想聽孤是如何打算的,那就盡心盡力替孤做些事情纔對。”
他微笑着說道:“再說,爭天下這種事多累,孤手下有三十萬大軍,二十郡土地,戰將百員,沒一個人是多餘的,沒一寸土地是多餘的,真要是去爭,會死多少人孤不知道,但孤知道死一個孤都會心疼。”
“能不流血,還是不流血,能少流血,還是少流血。孤向來不怎麼認爲死人多才能做大事這種論調,有人說殺一人是罪,殺十人是惡,殺百人是兇,殺萬人則是雄,殺百萬人便是主,這話扯淡了些,主不主的,和殺人多少真沒有多大關係,就看殺的是誰,殺的對了人選,死不了幾個人的。”
長孫無忌聽到這句話身子明顯顫抖了一下,看向李閒的眼神都是畏懼之色。
“如此……更狠了些。”
他喃喃道。
便是長孫無垢,也是臉色有些發白。
“你們兄妹都太聰明瞭,所以……你們該想想,如何讓孤不對你們起了殺心。”
李閒認真的說了一句,然後撩開簾子下了馬車。這話絕不是在看玩笑,長孫無忌兄妹深知這一點。
“你心中有屠刀,怎麼可能不血流成河?”
李閒走了之後,長孫無忌有些失神的喃喃了一句。他擡頭看長孫無垢,卻見她竟是嚇得有些怔怔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