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大業十四年二月,天氣已經一天比一天暖起來,已經有着急展現自己妖嬈身材的少女換上了春衣,明明家裡也沒什麼可買的東西,幾個女伴約好了也要上街走一圈,因爲她們身上穿着略顯單薄的衣衫以至於勾勒出美好的身姿,所以總會引來路人的側目,所以,即便她們依然被春寒凍得微微顫抖,心裡卻鬥士一樣的驕傲自豪。
青春是她們驕傲的資本,她們就好像街邊垂柳樹枝條上吐出來的新綠,在蕭瑟冬天剛剛過去的時候,總是讓人看不夠。
調皮的孩子折斷了柳枝,抽去樹枝留下一層完好的樹皮,這便是簡單卻能發出悅耳聲音的小小柳笛,追在那些少女的屁股後面孩子們嗚嗚的吹着,也不知道是在讚美那搖來晃去迷亂人眼的纖腰翹臀,還是在宣泄着他們憋了一個冬天的貪玩天性。
雖然江淮大賊杜伏威的十幾萬大軍已經逼近了江都,但江都城中的百姓們似乎沒有什麼人擔心自己會遇到危險。在他們心中不必擔心的原因簡單之極,因爲皇帝就在江都。皇帝就算再無能,就算再窩囊,但他畢竟是大隋的皇帝,要是連自己住的地方都守不住,那皇帝還算是皇帝麼?這是大隋皇帝最後的驕傲,也是江都百姓們最後的驕傲,固執,不容否認的驕傲。
有皇帝的地方,在百姓們心中便是最安全穩固的地方。
甚至有些鬱郁一生不得志的老學究,每當聽多了反賊就在城外幾十裡處的謠言就要到宮城外轉一圈,他們看着那高大堅固的城牆,心裡便會踏實下來。然後不無自豪得意的想着,皇帝就和自己隔了一道牆在裡面。江淮賊杜伏威就算本事再大,還能大得過皇帝去?
要知道宮城裡面那個皇帝,可是有史以來第一位被草原人稱爲天可汗的帝王。二十歲的時候,這位雄心壯志的帝王就親率五十一萬大軍渡過長江天塹,犁庭掃穴般將腐朽的南陳王朝蕩成了齏粉。在那口枯井中將與美人張麗華緊緊相擁瑟瑟發抖的南陳皇帝揪出來,宣告了天下的一統。
他繼位之初,文治武功可謂前無古人,開科舉,讓寒門子弟看到了入仕的希望。通運河,讓南北交通便捷通暢。他滅吐谷渾,他將強大的突厥人打成了兩半,廣袤無邊的草原因爲大隋鐵騎的踏足而一分爲二,他三徵高句麗,試圖建立一個龐大的史無前例的大帝國。
比起他來,之前很多做皇帝的人根本就不值一提。
在他做皇帝之初,大隋之強是絕無爭議的天下第一。
這個叫做大隋的帝國,只用了短短十幾年就從一顆幼苗成長爲參天大樹,這棵大樹覆蓋下的百姓們生活富裕,平和,安居樂業。各地的糧倉滿得甚至往外不停的溢出來,洛口倉,黎陽倉,這些糧倉中的糧食加起來足夠大隋百姓吃上幾百年!
論軍力,大隋自立國之後,十二衛府兵就沒有打過敗仗,不管是面對號稱天下無敵的南陳水師,還是面對號稱天下至銳的突厥狼騎,府兵用他們手裡的直刀長槊證明,他們纔是世間最強的軍人。
一切,似乎都是從三徵高句麗後開始變了味道。
老學究們每每想起開皇盛世都會感嘆不已,然後拍着青磚翠瓦的城牆捶胸頓足。在他們身後,是挺着才鼓起來的胸脯的少女們驕傲的行走着,是吹着柳笛的孩子們歡樂的玩耍着,宮城內外,氣氛截然相反。一邊是死氣沉沉的暮色,一邊是欣欣向榮的春光。
宮城內的死氣沉沉來源一個地方,或可說是一個人。
已經花白了頭髮的楊廣躺在牀上翻了個身,身上裹着一層錦被的他似乎還是忍受不了寒冷,嘟嘟囔囔的讓侍從去將屋子裡的火盆再撥得旺一些,埋怨着怎麼已經到了春天北風還能從門口衝進來凍得人心煩意亂。侍從們面面相覷,看着緊閉的房門和窗戶實在搞不懂陛下所說的森寒北風是從什麼地方鑽進來的。
本來想打開窗子透透風的侍從立刻打消了主意,默默的撥弄着火盆,飛灰鑽進他鼻子裡癢癢的厲害,他卻捂着鼻子強憋回去不敢將噴嚏打出來。鼻涕和眼淚忍不住往外流,看起來他就好像一個犯了煙癮的毒鬼。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朕怎麼隱隱聽着外面有爆竹聲。”
蜷縮在被子裡的楊廣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陛下,今天是二月初二,估摸着是宮城外面的頑劣孩子們在燒爆竹,民俗不是說,二月初二,是龍神擡頭的日子。”
“啊?”
楊廣忽然從牀上坐起來,臉色竟然有些惶恐:“這麼大的日子怎麼沒人提醒朕,快,爲朕更衣,朕要上朝去。”
“陛下……”
侍從忍不住提醒道:“早朝的時辰早就過了,現在……已經到了正午。”
“朕越來越貪睡了。”
楊廣揉了揉發脹的眼睛,想了想說道:“不睡了,伺候朕更衣洗漱,去個人將裴矩,虞世基找來,他們兩個好像有陣子沒往朕手裡送奏摺了,朕擁有整個天下,怎麼能總躺在牀上度日?去去去,將他們都找來,朕要議事。對了,還有來護兒,他答應過朕等開了春水師就起錨出發的,今天二月初二,如果順利的話三月初就能回東都洛陽去,朕讓小楊侗監國,那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也老成持重,但畢竟太小了些,朕也不放心將朝政都壓在他一個孩子身上,還是朕回去處理的好。”
“沒聽說今年春汛黃河有水患,這是好事,黃河太兇了些,朕自登基之初就在和這條大河較勁,鬥了幾十年也沒鬥得過它。今年這麼老實,莫非是服了朕?對了,裴矩說去年年景好,全國都豐收,他說洛口倉裡的糧食已經滿得往外流,既然如此也是該第四次東征的時候,不把高句麗屠了朕心裡不甘,有高句麗在遼東盤着,大隋北方不安穩啊!前三次東征朕都沒有調羅藝的虎賁重甲出征,這次說什麼也要帶上他,讓那些卑賤的高句麗人看看,什麼才叫大隋鐵騎!和朕的虎賁重甲比起來,就算是突厥人的狼騎也不過是孱弱綿順的小貓!”
他喋喋不休的說着,就好像一個已經老到只會也只能自言自語的瘋子。
“是是是……”
侍從忙不迭的應承着,心裡卻一酸,心說陛下竟然已經糊塗到這個地步了,還是應該請皇后過來的合適,至於那些大臣們……算了吧,那些混賬東西哪裡還有做臣子的樣子,一個個看着令人噁心。侍從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拉開門走了出去。他前腳才邁出門身子就猛的頓住,然後身子顫抖着緩緩退了回來。
……
……
“你這懶貨,讓你去將朝臣們都召來怎麼又回來了?”
楊廣看着侍從退回來的背影懊惱道:“朕身邊的人沒一個好用的,還是一刀最合朕的心意。朕讓一刀帶兵去清剿反賊,那個傢伙就躲在外面不肯回來,朕已經應了給他一個龍庭衛,還打算怎麼樣啊。好吧好吧,等他回來朕讓他做個大將軍……可是去哪兒呢?”
楊廣有些頭疼的揉着眉角,忽然驚喜道:“麥鐵杖曾經是南陳皇帝的執傘奴,朕把他調回來做內衛大將軍,讓他替朕領着天子六軍,這份榮耀給的比南陳皇帝可要大方多了吧,然後朕讓一刀去做左屯衛的大將軍,隨朕一塊去徵高句麗!”
他興奮的笑了笑,就好像剛剛堆好積木的孩子。
侍從官顫抖着身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都是恐懼和悲哀。
“陛下是想麥鐵杖老將軍和文刖了吧,這是臣失職之處,陛下放心,臣今天就親自率軍護送陛下回東都。將麥鐵杖招來給你做執傘奴,讓文刖回來給你牽馬,百萬大軍北上東征,踏平一個小小的高句麗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楊廣一怔,隨即興奮拍手道:“說的好,滅個彈丸小國還不簡單?朕領軍滅了南陳,滅了吐谷渾,再滅一個小小的高句麗算不得什麼。是誰在說話,進來讓朕看看摸樣。”
站在門口的侍從被人一把推開,踉蹌着退後撞到了一個花架。
緊跟着,身穿金甲腰掛長刀的宇文化及跨步走了進來,他一臉得意的看着皇帝,昂着下頜問道:“陛下,難道連臣都不認得了?”
“你是誰?”
“臣是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朕想起來了,你是宇文述的長子對不對?宇文述呢,讓他進來見朕,朕要問問他怎麼教導的孩子,竟敢打翻了朕的花瓶。若你不是宇文述的兒子,朕現在就讓人將你拖出去砍了!等一下……你身穿金甲?”
楊廣猛的站起來,顫抖着手指着宇文化及怒問:“你想造反不成,只有朕才能穿金甲,只有朕!”
“陛下看着不眼熟麼?”
宇文化及哈哈大笑道:“這就是您的那一套金甲啊,還別說,臣穿上居然合適的很。對了,陛下看看這是什麼?”
宇文化及從身後親兵的手裡拎起來一件衣服,粉色,分明是一件女子的褻衣。
“這是什麼?”
楊廣皺眉問道。
“看來陛下真是不行了。”
宇文化及搖了搖頭嘆道:“這是蕭皇后的貼身褻衣啊,難道陛下已經認不出來了麼?陛下啊,臣不得不說句公道話,您就算冷落了誰也不能冷落蕭皇后啊,那樣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是要男人疼的。臣剛纔替陛下剛剛安慰了皇后,她很感激我替您盡一個做丈夫的責任。臣只是想不到,她的身子依然那麼令人着迷,美啊。”
“夠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從門外走了進來對宇文化及冷聲叱了一句。楊廣臉色慘白,顫抖着身子,一看到這人進來立刻興奮道:“裴愛卿,你來了啊,快快快,叫內衛將這個瘋子拉出去砍了。宮廷禁衛都睡着了麼,怎麼會放進來這麼一個瘋子!偷了朕的金甲,還偷了皇后的衣服。”
裴矩恭恭敬敬的對楊廣施禮道:“遵旨,臣這就去辦。”
他直起身子,看着宇文化及肅然道:“你要殺就殺他,何必如此羞辱?他好歹也是大隋的皇帝,好歹也是一代帝王!”
“你再用這個口氣跟我說話,我連你一塊宰了。”
宇文化及獰笑道:“我就羞辱他,你能怎麼樣?你要是不怕死,會投靠我?”
他招了招手對門外說道:“來,朕的皇后,進來看看,怎麼朕的皇宮裡住着一個花白頭髮的老瘋子,你認識他嗎?”
滿臉淚痕的蕭怡甄緩步走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楊廣面前,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