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州
自從竇建德稱王之後,洺州越發顯得重要起來。在洺州府衙門的後面有一排院落,表面上看起來和普通民居無異,可全洺州的人誰都不願意到這個地方常住,原因無他,這看起來平常無奇的房子下面便是洺州府的地牢。
這大院子前後兩排房子都是刑房,也就是對犯人動刑的地方,隨便推開一間屋子的房門,映入眼簾的就是正對着房門那面牆壁上掛着的各種刑具。可以說,凡是能想出來折磨人的手段這裡都有,如果有人能說出這房間裡還缺少什麼刑具的話,那麼洺州總捕吳不善一定會開心大笑,然後花重金將沒有的刑具或者用刑手段買回來,這算是他的一種收藏喜好。當然,如果質疑刑具不全的人拿不出新鮮東西或者想法的話,吳不善絕不會介意請這個人從頭至尾把各房中的用刑手段都嘗一遍。
吳不善是洺州總捕,聽起來是個挺威風的官名,可在洺州這種地方他這樣的官職根本不敢張揚,洺州是大夏都城,大夏朝廷所在,莫說他一個從六品的小官不敢耀武揚威,便是三四品的大員也照樣不敢放肆。?? 將明517
竇建德不在洺州的時候,這城中只有兩個人的話沒人敢反對質疑。
其一,便是洺州留守,大夏的納言宋正本。此人雖然脾氣又臭又硬,但確實是個有本事的。當初竇建德能打下這麼大基業,有很大的緣故是因爲宋正本爲竇建德寫了一份發展的策略。包括先打什麼地方,再打什麼地方,而且還不止是軍務,更多的則是民政上的事,畢竟宋正本是個文人,對於治國之策他心裡想的更多一些。正因爲這樣巨大的功勞,竇建德封其爲納言,忠國公。
竇建德不在洺州的時候,所有朝政軍務幾乎都交給了宋正本,這個人有真本事,但卻是個不會做官的。爲人不懂變通,脾氣冷硬,而且睚眥必報,當初他爲小吏的時候欺負過羞辱過他的人,在他發跡之後一個不落全都殺了,而且最少的也誅了三族。
自從竇建德封他爲洺州留守之後,地位尊崇的宋正本越發的乖張跋扈起來,大夏朝廷簡直成了他的一言堂,凡是他定下的事情誰也不敢反對。但凡有人與他作對,他總會找到些把柄將其整死。
可即便是這樣,在洺州宋正本還有一個不敢惹也惹不起的人。
這個人是個女子,名叫竇紅線。
竇紅線是竇建德的妹妹,竇建德對她的寵慣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的人,在大夏境內誰也不敢招惹竇郡主。照這樣看起來,竇紅線是個飛揚跋扈的女子纔對,可事實上她是個溫婉可人的姑娘,『性』子恬淡,雖然武藝出衆可最喜歡做的還是刺繡,正因爲做的一手好女紅,所以人們又稱其爲竇線娘。
從小到大,只有一件事竇建德沒有順着他妹妹竇紅線的意思。
那就是竇紅線與王伏寶的婚事,因爲王伏寶在朝廷上當衆指責竇建德殺了石贊等幾個當初最早跟着竇建德的老功臣,也反對竇建德過早稱帝,被竇建德下令關押在洺州府的地牢裡。
因爲這件事,竇紅線沒少和竇建德吵。也正是因爲她,竇建德才沒有立刻就殺了王伏寶泄憤。
竇建德這個人很矛盾,他總是很輕易的相信別人,對人寬宏,他征戰多年從不曾殺過俘虜,宋正本等人就是被俘後因爲他的寬宏而選擇報效他的,因爲這個『性』格,竇建德身邊從不缺乏追隨者。
可對於當初那些在他最困苦時候跟着他的老部下,他下手殺人從不心慈手軟。石贊是在高士達爲高雞泊大當家的時候就跟着竇建德的,因爲跪地不起爲王伏寶求情,擋着竇建德的路乞求他原諒王伏寶一次,被暴怒的竇建德下令親衛拉出去砍了腦袋。還有殷秋,此人的資歷比石贊還要老,甚至比王伏寶還要老,當初竇建德資助孫安祖起兵的時候,殷秋就跟在竇建德身邊。
竇建德親率十萬大軍渡過黃河南下,他的先鋒大將蘇定方在鄆城中了埋伏『自殺』身亡,副將殷秋帶着幾百人殺出重圍逃回大營,心煩氣躁的竇建德根本沒聽他的解釋,下令將殷秋拖出去五馬分屍。
這個人的『性』子之矛盾,有此可見一斑。
洺州府的地牢也不是普通百姓誰想進來就能進來的,刑房下面的三十二間地牢石室,有資格進來住一陣子然後被拖出去砍頭的,都是朝廷官吏。
在左起第一間地牢中關着的,就是曾經竇建德麾下的第一愛將,也是洺州軍中軍功最大的將軍,曾經與竇紅線有婚約的冠軍大將軍,被竇建德封爲奪命侯的王伏寶。
……
……
地牢中終年不見天日,即便是白天如果不舉着燈籠下來也會摔倒。或許是顯得太過陰森了些,所以地牢過道上點起了密密麻麻的油燈。可昏黃『色』的燈燭卻將這地方襯托更加森然,就算是夏天正熱的時候這裡也顯得冷颼颼的讓人不適應。?? 將明517
因爲竇紅線的緣故,王伏寶在地牢中沒受苦。
他住的地牢是最大的一間,裡面簡單的傢俱都有,因爲竇紅線不時就會來看望他,所以看管地牢的差役們對他都很尊敬。畢竟在夏王殺他之前,僅僅是憑着軍功這樣一位大將軍也是值得讓人尊敬的。
吳不善不是善人,在明面上小心翼翼夾着尾巴做人的總捕在這個地方可是主宰者。所以,在洺州府牢房中的吳不善和在明面上的吳不善簡直就是兩個人,明面上的吳不善小心謹慎,做人圓滑,而回到洺州府大牢,他則變得陰狠毒辣。
洺州府地牢中總會關進來很多得罪了夏王或是宋正本的官吏,這些人有的只是小錯不久就會放出去,有的則註定了死在裡面,而很多竇建德都不好明目張膽處斬的人,就只能在大牢中“暴病而亡”,這些都是出自吳不善的傑作。
刑部尚書裴餘就曾經在竇建德面前不止一次說過,吳不善是個人才。
吳不善確實是個人才,最起碼他知道誰該死誰不該死。
他這輩子做過最矛盾的一件事,就是他對一個他認爲絕對該死,夏王絕對不會容下的人動了善心,一直敬畏有加。
“聽說主上在黃河南邊大敗……”
吳不善給坐在桌案對面的虯髯大漢滿了一杯酒,壓低了聲音說道。
身穿一身布衣看着桌案上一盤熟肉怔怔出神的人猛的擡起頭,一雙虎目中都是震驚。這人四方臉,濃眉大眼,一臉的絡腮鬍子,身形健碩高大,雖然穿了一身布衣,但難以掩藏住他身上那種氣勢,這是隻有經歷過無數次大戰,殺過無數人才會有的氣勢。
王伏寶聽到這個消息確實震驚,但很快他就苦笑着搖了搖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雖然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從南邊傳過來,夏王也沒派人回來,但這消息已經傳開了,有人說大將軍蘇定方在鄆城中了燕雲寨軍師徐世績的埋伏,蘇定方大將軍率軍廝殺數日寡不敵衆戰死,殷秋將軍倒是殺出來了,卻因爲作戰不利救援不及被夏王殺了……”
吳不善看了一眼王伏寶的臉『色』,又給他斟滿了一杯酒繼續說道:“又過了一個月,夏王準備渡河北返的時候被徐世績帶兵黏住,燕雲軍的大將伍雲召帶兵抄了咱們夏軍的後路,七八萬大軍全都潰了,死了四五萬,餘下的大部分做了俘虜,逃出來的少之又少。”
王伏寶忽然眼神一變,凜然看着吳不善冷笑道:“吳總捕,如果只是道聽途說,你不可能知道的這麼詳細吧。”
吳不善臉『色』一變,訕訕的笑了笑道:“大將軍你別這麼看我,你也知道我有多大的膽子。這些事確實不是道聽途說來的,我有個同族的兄弟在南下大軍中任校尉,在黃河岸邊大敗那天逃出來了,他沒敢追上夏王的隊伍而是隱姓埋名一路潛逃回來,不敢『露』面,如今就住在我家裡。”
“你跟我說這些,就不怕我說出去?”
王伏寶看着他冷冷的問道。
“怕什麼!”
吳不善嘆了口氣道:“大將軍您不是那樣的人,再說……當日那一戰敗的那麼慘烈,據說死的人屍體堆積起來幾乎讓黃河斷流,幾十裡的河道都是紅的。夏王只帶着不到三千人順着黃河往西逃了,若不是知世郎王薄帶着殘兵接應只怕殺出重圍都難。我那兄弟雖然是逃兵,可也有情可原不是?有人傳言夏王已經遭了不測,還有人說夏王帶着幾十個親衛脫離了隊伍已經過河回來了。”
“夏王不會有事。”
王伏寶篤定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宋正本有沒有派人接應?”?? 將明517
“獨孤少將軍前陣子帶兵出城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去接應夏王。”
王伏寶稍微鬆了口氣道:“獨孤少是個老成持重的,這次宋正本倒是沒選錯人。”
“恭喜大將軍!”
吳不善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聽說,朝中的武將們都在暗中商議着,等夏王回來就聯名上書,請夏王將您和程名振將軍放出去。咱們大夏接連損了好幾個大將軍,正是用人的時候,我想夏王是不會拒絕的。等您出去了就還是冠軍大將軍,還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奪命侯!只求您到時候別忘了提點一下卑職。”
“你也想從軍?”
王伏寶冷笑着問。
“我可沒那膽子!”
吳不善連連擺手道:“我聽說武陽縣,觀城縣那邊的官都被燕雲軍殺絕了,宋納言正在發愁選誰補過去,畢竟現在朝廷裡的人也不夠用,如果大將軍出去的話幫卑職美言幾句,放我出去做一任縣令,卑職感激不盡。”
“你這總捕是從六品,武陽縣令不過是從七品,你不求升官反倒想降兩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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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伏寶喝了口酒說道。
“卑職只想離開洺州,這個地方……水太深了。”
“你死心吧。”
王伏寶忽然笑了笑說道:“誰都可能從這裡活着出去,唯獨我不可能。你求錯了人,這樣,現在你去將程名振請過來一塊喝酒,他是還有機會出去的,你求他,說不定能幫上你。”
不等吳不善詫異,王伏寶擺了擺手道:“去吧,另外……如果郡主再來的話你幫我攔着,就說我不想見她。”
攔着?
吳不善心裡嘆了口氣,郡主經常來地牢連宋正本和夫人蔡氏都不敢管,我一個小小的洺州總捕敢放個屁麼?就算是放屁也得憋着擠出來放個沒聲的,還不許有臭味。可他也不敢說什麼,只好點了點頭起身去請程名振。